月如水：静，柔，行于这月光中，一个人。
孤独，却惬意。我常常一边做梦一边行走，思绪信马由缰，驰骋旷野。
起伏的丘陵，黑魆魆的。路，早年是泥土的，弯弯曲曲，延伸到远方。现在阔了，铺了柏油，月光下还是黑的。
又看到了这古老的柏树。相传是光武时期的，距今有两千多年了吧。树下静静地卧着沉沉的青石板，它依于树脚下，斑斑驳驳，每个毛孔都渗透着饱经风霜的沧桑。
有一年，年关，农夫张三赶着他的毛驴去赶集。这驴跟了他将近十年，极深的感情，张三舍不得卖它，但要给老伴看病、抓药，要熬过这年关，只得卖了他的“伙计”。张三起得很早，走到这树下的时候，月还在树梢。他把驴拴在这树上，见树下一破瓦盆，就从兜里抓了把玉米置于盆内，放在驴身旁让它吃。张三就倒在青石板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见亮光，他牵起驴要往集市上走，却见破瓦盆内那把玉米还在，他拍拍驴脖子说：“伙计，别难过，你跟我一场，我不会把你卖在锅上的，定给你寻个好人家，人家会善待你的。你把这一把蜀黍吃了吧。”可驴把头一别，看也不看。张三无奈，牵起驴往集上赶。
到了集市，那驴却“扑通”一声，卧地而亡。张三无奈，含着泪把他的“老伙计”卖给了驴肉汤锅。店家答应他，剥下驴皮给他留个纪念。
驴被剥开了，一肚子玉米，鼓鼓的。张三猛然醒悟：是聚宝盆显灵现身了！他顾不得要驴皮，拔脚就往这树下跑。可树下哪还有那破瓦盆？树依旧站着，石依然卧着。
转两个弯，上个坡，路右崖边，是那棵枯死的柿树。许多年前，树不在这崖边，这里也不是路。“学大寨”时，神说：“人定胜天。”于是，热火朝天的人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精神，要把这丘陵变成平原，人工挖出红旗渠，亦定能整平这土地！可这柿树妨碍了工程，领导说：刨了它！水爷爷那年四十多岁，死死地抱住树不让刨。这树是他爹栽的，养育了他们兄弟三人，小时候他娘没有奶水，水爷爷兄弟三人都是吸着这树蕻柿长大的。他们大了，秋天的时候，他爹就把这柿子卸了放软，紅澄澄的。起个五更，挑一副担子，满满的两大筐蕻柿，到集市上去卖，换回一家的柴米油盐。后来，爹殁了，水爷爷接过这担子，也挑两筐蕻柿，吱吱呀呀，有节奏的一颤一颤地到集市上换生活。
这树，是水爷爷的命。杀了他，他也不会让刨这树的。树保住了，但柿树两旁的土崖经人们翻整，没了草根抓着，一场暴雨，土崖坍塌了几尺，这柿树也就悬于崖边，但依旧旺盛，年年枝头挂满，只因脚下是数丈悬崖，无人敢够摘这大如镜面的柿子，她也就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乡间修路，这柿子树就守在了路边。这一年，水爷爷六十岁，牵着他的老黄牛往田里去，走在这柿树下，迎面来了一辆汽车，鸣笛尖叫让路，黄牛惊了，一扛身子，竟把水爷爷推到了崖下。看见的人都惊呼：水爷爷性命难保！但崖下是刚犁过的地，土蓬松柔软，棉被一般，水爷爷毫发无损。这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那正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却渐枯了，秋去了，春来却未发芽。于是，人们说：“这柿树有灵性，懂得感恩，用自己的命来报答水爷爷。”她，养育了水爷爷，又替水爷爷死了。
月静静地，将晖洒在路上。路两边梯田层层，有三十亩，劈出这胡同，狭长、阴黑，森森地。叫三十亩胡同。月光挤进来，投下半壁黑影，左边背阴地里是坟岗，我的父母就葬在这地的靠壁处，面北背南，朝向大路。隐隐约约看见那土丘就是我父母的家，静静地默在那里。
父亲赶集回来翻找着提兜：“丫头，给你买的核桃。你妈叫买的羊肉咋找不到了？”我说：“爹，不找了，喝酒吧。有花生，盐水煮的。”
……
读高中时，一个周六下午，天下起了小雨，我没在意，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谁知，雨越下越大，自行车偏又掉了链子。走到这胡同时，天已经黑透了。雨大、路滑、天黑，我连人带车摔在这胡同里，膝盖磕在嶛礓石上，血，渗透了裤子。父亲来接我，把我扶上自行车，推着我，边走边说：“昨晚梦见一匹小马，负重上坡，怎么上也走不上去，跪在地上往坡上行，膝盖磨出了血。没想到，这梦在闺女身上应验了……”
妈温了酒给我们驱寒，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浑身暖了。
月下，老柏树还在，可瓦盆呢？张三呢？柿树还在，水爷爷呢？酒樽还在，父亲呢？路还在，骑自行车的我呢？
生命中，总会有谜一样的人，这个人来了又走，怎么找也找不到。生命中，总会有一些事，怎么忘也忘不掉。我一边辛苦地走，一边艰难地忘。我知道，忘不掉，因为，他，一直在我心里。
月下，眼里只有两种颜色，白惨惨的月光，黑魆魆的树；白亮亮的水塘，黑森森的影。不知行于月下的我是什么颜色？因为我在别人眼中，我看不到别人眼中的我。
月是无声的，风是沉默的，路是不语的。而月下的我却听到了低低地陈述，沉沉地诉说。
一个人在月下行走，我喜欢。
作者简介：小雅，原名王国芹，笔名：小雅，小雅丫丫。祖籍山东曲阜，出生于黑龙江省鸡西市。曾担任过《交通经营》杂志社编辑。现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学语文教师。热爱文学，近两年在《洛阳晚报》发表过10多篇小文，散文《洛阳饭》被选入《国事家事纵横谈》一书，游记《游黄河小浪底》被选入《全国优秀游记精选》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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