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的性格象极了他的名字，既耿且直，他终身未娶也是吃了这个性格的亏。可是鹅卵石也有变圆滑的时候，那是经过长期的风吹雨打；耿直也有无奈隐忍的时候，就像去别人的屋檐下躲风避雨。但是人的个性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有折腰的时候，也是有前提和限度的，一旦超越了底线，就越发激射出自身的本性来，率性而为，就是人常说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比如有次耿直去县城买化肥，他看到一个骑电车的黄发青年把一个农村卖鸡蛋老太太的篮子撞翻了，鸡蛋也烂了一地，黄发青年加了油门就想溜之大吉，耿直一个箭步就跑上去拉着了电车的后尾，黄发青年欲夺路而逃，耿直拔下黄发青年电车钥匙义正词严地说：“小兄弟，你撞破了老太太的鸡蛋我先不和你计较，你今天不和老太太道歉就别想离开半步，你若连歉也不会道，就得连鸡蛋钱也得赔出来！”黄发青年骇于耿直人高马大的身板和掷地有声的宣言，只得在人们的斥责声中说声对不起狼狈而去，耿直就掏出钱赔偿了老太太。
耿直是退伍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战场上他曾负过伤，立过功，但也留下了终身遗憾。这个不为人知的遗憾是从村里大嘴媒婆的口里传出来的。那时耿直才退伍，由于是农村户口，退伍后就回到了村里，刚回村时，虽说年龄不占优势，但耿直那豪迈的军人气质和高大挺拔的身材以及可观的安置费曾是村里未嫁女眼中最靓丽最闪亮的风景。大嘴媒婆唯恐好事落在别人头上，不等耿直表态就直接把娘家侄女小香领到耿直家里，等到第二次见面小香因知道罪恶的战争中残酷的弹片使耿直失去了生育能力后，大嘴媒婆就再也不登他的门槛了，知紧人埋怨耿直不该太直耿，应该等生米成熟饭时再想法不迟，耿直理直气壮地说：“骗得了人家一时，骗不了一世，咱得让人家情愿才行，与其将来让人家知道了揭短无法做人，不如保全自己的人格更重要”。自此，他这道风景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再无人问津。久之，耿直也断了这个念想。
时光如水流逝。悠悠岁月无情地染白了他的鬓角，好在耿直又勤又俭，生活多有盈余。看到耿直早出晚归，耕作不辍，侄儿心疼地说，现下国家有优惠政策，按耿直的条件可办一份低保，每月有了固定的经济收入就大可不必太操劳了，耿直又是铿锵有力地说：“我好胳膊好腿的能自食其力，为什么要国家养活，给社会增添负担？”
耿直有不抽烟不喝酒的好习惯，他除了把地里的庄稼摆弄得生机盎然外，闲暇时还和邻村一起退伍的战友大春一起去山上扒蝎子，养殖的蝎子价贱，山上扒的活野蝎每只能卖一元多，县城的收价更高，耿直每季这个收入就很可观。经济活跃，村里谁家的红白事都落不下他。有人开玩笑说，他只有给别人奉献的份，自己光棍一条也不找个理由弄出点动静摆几桌宴席汇拢下资金养老，他总是坦诚地说，乡邻乡亲的，有事大家捧个场是应该的，要图回报的话就失原意了。
前年的一天，他和大春上山扒蝎子，大春不小心踩着一块活动的岩石滑了脚，滑到一个坡下正好抓着一个石疙瘩，耿直斜着身子去拉大春，刚把大春拉上石岩，耿直重心失衡一个趔趄没稳着身子一头栽到坡嘴下，造成右腿粉碎性骨折，自此再也上不了山下不了地了。
就医后，三下五去二，多年的积蓄禁不住几下子大把大把地甩，眼看坐吃山空，床头金尽，生活也到朝不保夕的地步了，侄儿又劝他说，事到如今，还固执个什么，先办个低保让生活有个保障再说。
直耿一生的耿直万般无奈就让侄儿给他买两条帝豪烟拄着拐杖去村长家说明来意，村长对耿直的处境表示了惋惜后答应回头研究研究。
一次村长和村支书喝酒，酒至半酣，村长顺便给支书提了耿直的事，支书眯着喝红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要说耿直摔坏了腿可不是穷户，你是不是得了他的好处替他说话，你可不要光顾自己维持人，大家要雨露共沾啊！”
耿直再次见村长时，就在村长的暗示下借钱买了两条帝豪烟去了支书家。支书不等耿直开口就对他说：“老耿啊，按说你这种情况村里应该特别照顾的，可是指标有限，下次开村委会，我给你争取一下。”
耿直在家等了几个月杳无音信，就又去村长家问情况，村长说：“你的情况我是了如指掌的，但是这事我做不了主，我给你指条路，走不走你自己决定，这个低保指标给不给你，最终要支书开了金口才成。他老婆常年腿痛需要吃蝎子出风，你扒不成了，你不是还有同伴吗？你给支书弄点活蝎子，再写份申请，这事有指望。”
说心里话，要耿直干这事很违心，在部队时，如果不是自己太个性，凭自己的表现，何至于回村上？可是，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办个政策内正出正入的事也得随乡入俗啊！
耿直第三次给支书家送蝎子时，已与第一次去村长家时隔年余，支书老婆有点过意不去对支书说：“人家条件符合，政策允许，就给人家办了吧？”支书说：“再等个年二半载，等你的腿痛好得差不多时吧，现在给他办好了，再想弄蝎子可就难了。”
当一个在领取低保金的营业所上班的亲戚说村支书开着超市住着楼房的兄弟都领到低保金了，耿直惊讶地问：“怎么没见公示呢？”亲戚说：“你傻呀，现下这事哪儿不是暗箱操作，你是谁呀？用和你商量吗?有开着小车的托个有地位的人一个电话事儿就成了，没头没脸的只要舍得花钱送礼也不难办，谁嫌钱扎手啊？这年月真正够标准的有几个呢？形式上走走过场这个程序都被省略了。”
多次的徒劳往返，望眼欲穿的期盼煎熬，备受蹂躏的精神折磨，使他潜藏心底的怒气和不平忍不住迸发，于是他把自己提出申请的理由和办理的过程写了一份申诉，带着他的退伍证、立功勋章、荣誉证书和奖状，雇了一辆三轮直接找到乡里主管民政工作的乡长办公室。
第一次去政府部门说理，他情绪过激，不知怎么开口，当乡长问他有什么事时，他一时气恼，竟憋出一句话：“我今天来就是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当乡长？”乡长看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强压着不满，给他倒杯热茶让他歇会儿消消气，耿直不知哪来的勇气，依然带着质问的口吻对乡长说：“你到底想不想当这个乡长啦？你若不想当这个乡长，我立马走人，你若想胜任这个乡长，就要和县领导保持一致，发现问题，及时解决，我今天以老百姓的身份要求你现场办公，审查一下我的材料到底够不够享受低保待遇？国家的优惠政策给百姓的温暖和关怀能在某些干部的手中随便打折吗？干部可以把它当做以权谋私的的手段吗？这是我的材料，你自己看吧！”
乡长看后耿直拍在办公桌上的材料，把耿直安抚在办公室，立马打电话把村支书叫来。
乡长把支书叫到另间办公室，把耿直的材料摔倒支书面前：“你自己看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象这样有资格的功臣，压制要有度，要适可而止，别让人家抓着咱们的小辫子，物极必反，知道吗？这事人家给咱们上纲上线了，要是让他闹到县里去，是何等后果？别说你这个支书，就连我这个乡长也难干了！以后千万不要激怒那些会走极端、有上告意向的橛子户!”
支书唯唯诺诺地离开了。乡长好言劝慰耿直一番，并承诺一定按政策办，耿直仍余怒未消地对乡长说：“其实我也不是给领导出难题，办成办不成就是检验一下政府是不是人民的政府，是不是真心为老百姓办实事，民政这一块再不搞透明，再不按政策办，接受群众监督，你考虑好还想不想当这个乡长啦？”
送走耿直，乡长心里又气又恨，碰上这个愣头青，给他顺利地办了，也捞不到油水，不给他办吧，又怕他闹得沸沸扬扬地影响自己的前程。
乡长长叹一声，心情陷入极度矛盾之中·······
【作者简介】周荣，女，1964年生。南阳地区作家协会会员，南召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曾在全国小说大赛中获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录在《夜警》、《中国诗文优秀作品选》、《佳作荟萃》、《青年微型文学作品选》、《聚焦摩根》、《成风化人润龙乡》、《南阳文化江湖（第二季）》等多种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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