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中篇小说·中集上)
· 微力
林如海这十来年混得不怎么样，到如今也只是一个副科长。先不同局里的同志比，就同老婆比一比，也是底气不足，羞煞先人也。人家一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啥也不懂。校门刚出来，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从擦屁股开始，如今是中学教导主任。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三五年，就是校长副校长。用句当时流行的话就是:形势大好，喜人又逼人啊！
自己呢，一个大男人，党员，还干过侦察兵。抓过美蒋特务，立过功受过奖。起点这么高，到如今还是个副科级，基本上算是原地踏步走。林如海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这个没办法。几千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说几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就真的一样了吗？
中国文化历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只听说过:大丈夫小女子，夫唱妇随。没听说过小丈夫大女子，更没听说过妇唱夫随。哪成什么体统？大丈夫颜面何在？每每想到此，侦察兵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头发都有些开始白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有句老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和平年代，战斗英雄侦察兵都不怎么吃香卖座。如果换成八年抗日打倭寇，三年内战打蒋匪，试试看，说不定早就是团长营长的干活了。实在不济，遇上抗美援朝，奇袭白虎团，活捉李承晚都有可能。唉，生不逢时啊！
二是在地方上，破案率是重中之重。什么私宰牲畜抢劫盗窈杀人放火拐卖儿童强奸妇女……当然，对公安局来说，这些只是刑事案，小儿科。大案要案专案才是重头戏，那些反马列反领袖反革命反政府反人民，反无产阶级专政的案子，那才是够威够力够份量。如果能破一起这样的案子，一定能够脱颖而出，得到重用。
就说前不久县图书馆阅览室的那个案子吧。报案的那个医生，后来提拔为县医院革委会副主任。专案组长杨东红，因接案及时破案迅速，一下子就提升为股长。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后来听说判了三年，进了局子。
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县图书馆座落在县城中心十字路口。阅览室生意兴隆，座无虚席。其实外面的报刊栏，也有报纸，不过得站着看，站久了腰酸腿软痔疮疼。还是进阅览室坐下慢慢看，看看报纸看看美女，养眼养身又养心。
阅览室的管理员名叫徐小凤，那年才二十多点。俗话说:年轻无丑妇，确实如此。刚结婚没几天，货真价实的美少妇。小凤丈夫是县武装部干部，姓邓叫大龙。长得浓眉大眼嘴宽鼻悬，连鬓胡子挺男人味。认识他们小两口的人，都说是男才女貌，全县难找。还有人说:龙凤配对，好事排队。这话可不敢明着说，称龙说凤是要出大问题哦！不过世界上有些事情，该来的它就会来，你躲都躲不过去。
阅览室里人满为患，其中一位读者，姓朱叫可咸，是县医院放射科看Ⅹ光片的医生。此人四十过头，精瘦干瘪，头顶全秃，四周几绺长发搭过去，叫地方支持中央。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架在大红酒糟鼻子上。可能是有点伤风，经常抽动鼻翼，呼呼作响。给人感觉总是在用鼻子嗅气味，有点像是猎犬。朱医生好像是湖北还是湖南人。说话快口音重还有点结巴，性格急个性强还有点蛮。其实，医院和科里也有报纸。不过朱医生还是喜欢到阅览室看。就像现如今家里有网络有电脑，有些人照样爱上网吧。当然，还有一个不能启齿的原因，就是喜欢看小凤扭着小腰翘着屁股，走来走去的样子。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看看心里也很舒服。
上午读一篇社论，本来可以读完。一不留神瞄到另外一篇，题目有点抢眼球：《宋江为何杀阎婆惜?》便放下社论先读了这篇，又闷着头想像了一会阎婆惜的风姿，结果那篇社论没有读完。没关系，先回家吃饭，大蒜条红辣子炒腊肉，香椿炒蛋。味道不错，都是壮阳的好东西哦。中午眯一会眼打个盹，据说有益健康。下午去阅览室继续接着读。结果转了几大圈，奇了怪了，就是找不到那张报纸。这个人是个蛮子，赌咒发誓非要找到不可。
有个对联说的好：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尝胆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破釜沉舟三千越兵可吞吴。结果在废纸篓子里找到了。报纸已被揉成一团，皱皱巴巴惨不忍睹。展开一看，报纸上沾满了粘液，星星点点斑斑驳驳。上面有个老人家挥手头像，自然也不能幸免。如今这副模样，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朱医生专业学得好，又有敬业精神。俯下身子搐动鼻子，一看二闻三用手，老中医的望闻问切全用上了。早就知道是生儿育女的宝贝，好东西。也不挑明也不检举，悄悄拿到医院作了化验。然后报案说是现行反革命分子污辱领袖，罪证确凿。
在那个年代，这还得了？接警的警官叫杨东红，警校刚毕业没几年。立马带人赶到现场，先封锁后排查，一下子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要说起来，真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原来是徐小凤的新婚丈夫，出差近一个月，中午刚刚回来。等不及小凤回家，心急火燎的要同老婆亲热。好事就在阅览室的台子上办的，百般匆忙之中扯下报纸垫了屁股，事后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
杨警官把他们夫妻双双带到公安局，录下口供，签字画押，关进号子里。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杨东红任组长，内查外调，审查了好几个月。发现邓大龙的外公，曾经有过不轨行为。徐小凤的姨奶奶，也就是妈妈的大姨妈，曾经抽过大烟。两人都已去世多年，无法取证。最后以污辱领袖攻击文化大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徐小凤只关了不到三个月，就出来了。为什么呢？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就这么在书桌上垫着报纸，匆匆忙忙，急急火火，居然怀了一对双胞胎，生下两个傻小子。诸位看官，你猜猜这一对活宝叫什么名字呢？说出来真是笑死人，老大叫邓桌生，老二叫邓台生。
林如海每每想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夫妻之道，阴阳合辙，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如今这事弄的沸沸扬扬，夫妻双双如同捉奸，内查外调判刑收监，作为公安深以为耻。转而一想，这事，对小夫妻来说是场灾难，对朱可咸和杨东红则是个机遇。天势地利人和，对成功者当然至关重要，对失败者也难逃干系。就说这事吧，怪只怪那篇社论太长，如果上午看完了，不就啥事也没有吗？怪只怪那篇宋江杀惜的文章，标题太抢眼。怪只怪朱可咸是医生，而不是老师或者工人。怪只怪小两口太粗心太冲动。怪只怪邓大龙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节点上回来！
再说杨东红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公安局都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偏偏就这小子撞上大运，莫非他家祖坟冒了青烟？不过，那个年代，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即使不是杨东红，李东红张东红也照样接警出警，最后照样判刑收监。要说起来，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怪不得任何人。
林如海作为一个公安战士，心里其实很复杂，既为小两口判刑收监感到委屈冤屈憋屈，又为杨东红提拔感到庆幸庆贺庆祝。那个年代的人，都被万岁万万岁冲昏了头脑，思维自然与现在不一样。就像我们不能讥讽唐朝宋代的人，为什么不用手机微信，对吧？
那天晚上，林如海和蔡冰冰顶着漫天风雪，去县剧团看一出新戏《渡口》。办公室主任特意说:这是今年全国文艺汇演获奖剧目，反映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哦。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路灯灰蒙蒙的，映出飘飘洒洒的雪花，说不上是浪漫还是凄惨。戏院座落在袁河边上，先前演的都是那些龙袍马褂才子佳人，偶尔也演一些诙谐采茶戏如《孙成打酒》。后来又全改成八个样板戏，还有就是各类文艺汇演的优秀剧目。
《渡口》故事比较简单，比较适合中小学文化的工农兵群众观看欣赏。全剧只有两个人物，一个是过渡人地主分子阶级敌人，一个是摆渡人革命小将女红卫兵。男女主角分别由县剧团男女一号演号主演。男一号叫文如云，个子高身材好，眼晴大鼻梁挺。尤其是扮相酷挺爷们，文辞武功出类又拔萃。女一号更不得了，是县革委会成员。大名叫于春香，嘴似樱桃眉如弯月，细挑身材迷死个人。戏剧学校科班出身，样板戏里都出演阿庆嫂江水英等，民间给她取了个绰号叫:鱼美人。
剧情梗概如下:地主分子背着竹篓要过河，神色可疑。革命小将察言观色旁敲侧击，想方设法洞穿阴谋。最后竹篓打翻，露出变天帐，双方争夺帐本大打出手。地主分子拔出匕首，刺向小将。小将身手不凡，制服对手。
优美的音乐声中故事开始。布景是江南山村某渡口，春风送暖艳阳高照，桃红柳绿鸟语花香。锣鼓锵锵梆子鼓响，女一号人物上场。灯光旋转跟定，一个亮相咚咚咚咚锵，头一甩手一挥英姿飒爽。然后一展歌喉咿咿呀呀唱起来:
春风送暖红日升 桃红柳绿渡口新
爷爷乡里去开会 今天由我撑船行
一会灯光转暗音乐低沉，小锣当当当响起。反面角色上场，形象猥琐衣衫褴褛，像是一只老鼠来了。干咳两声破锣嗓子也开唱:
连日阴雨倒土墙 转移帐本山中藏
今日过河好机会 撑船是个傻姑娘
然后上船开船。小姑娘热心劝客人放下背篓休息。客人神情紧张不肯放下，引起小姑娘警觉。小姑娘故意晃船，旁敲侧击，试探对方的反应，地主分子露出破绽，惊慌失措。小姑娘借机撞翻背篓，里面的变天帐跌落。客人穷凶极恶急忙来抢，小姑娘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此时江上风生水起乌云压顶，音乐加快节奏气氛紧张。对方拔出匕首威胁小姑娘，小姑娘沉着不慌与之周旋。两人在船上展开生死搏斗，拳来脚往非常激烈。最后小姑娘一个螳螂腿，踢中坏分子下身，疼得他遍地打滚，束手就擒。小姑娘押着敌人胜利归来，远方传来爷爷的歌声。舞台灯光转强音乐舒缓，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全剧连唱带打含对白，共一个半小时，高潮迭起冲突不断，台下观众一片叫好。林如海和蔡冰冰自然也同广大观众一样，拼命鼓掌叫好。
演出散场时，蔡冰冰两口子意外地遇上了大才子胡文清。胡文清是宣传部和报社特意请来观剧，写剧评的。胡文清还没看到一半，就要退场而去。陪他一起来的两个小姑娘慌了:就这样走了，回去怎么向领导交代？这两人，一个是报社的，一个是宣传部的。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也算是秀才了。写剧评观后感之类文章，搞文的谁都能写。不知领导咋想的，非要请这个牛B哄哄的什么胡大才子写？这个胡大才子，绝对是个难伺候的主。先是请不动，说教学任务紧张，没空娱乐。直到部长主编给他打电话，才勉强答应。二是还没看到一半，就想拂袖而去，两人好说歹说，才勉为其难的坐下来，似看非看似睡非睡。三是从开场就一直在批评，什么幼儿园水平，拉郎配文学，糊弄老百姓等等。有些话若上纲上线，真是够他喝一壶的了！
人群从剧场蜂涌而出，夹杂着一股热气，一股躁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味。漫天风雪扑面而来，不一会就把这股热气，吹得无影无踪。大家彼此匆匆打个招呼，裹紧大衣，弯腰勾背，各奔西东。雪地上，留下一行行杂乱的脚印，白不白，黑不黑。
有看官朋友提出疑问:教研组长胡文清大人，堂堂武汉大学中文系，还是文革前毕业的，怎么会来三中教语文呢？不要说在政府部门任职当官，起码也得教高中才对呀。
胡文清大学毕业，还真分在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帮领导写稿子整材料。如果按水平学历算，应该称得上头把交椅。办公室共有五个秘书，加上他总共六个，上面还有一个主任。政府办公室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方，方方面面都得伺候好，象端着一碗油，处处小心细心加虚心。文章写好写坏只是一方面，关键是要会看眼色会来事。偏偏胡文清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还最讨厌这个。认为这是做孙子，溜须拍马有损骨气。如果仅仅是私下里认为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流露出来。有时斜着眼睛，有时撇着嘴角，有时带着讥笑，有时直接骂娘:娘西匹，这堂堂县政府就是黑衙门嘛！弄的大家一个个灰头土脑的，很没面子。这五个秘书各有各的门道，心里窝着一把火:你学历高文笔好，但又怎么样呢？我们确实是孙子，但你是孙子的孙子！不给你点颜色，你还不知道爷爷我是开染缸的！
文人杀人不用刀，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不知哪月哪日起，胡文清感觉不对了。以前写稿子一挥而就，一审就通过，往往还有几句勉励赞许的话。现在照样还是一挥而就，可就是奇了怪了，有时改了三次还通不过。有一次给县长写的材料，居然打回来重写。简直是奇耻大辱！衙门规矩多，又不能去找县长问个明白，只能心里生闷气。次数一多，不免就郁闷就纠结，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我江郎才尽？莫非是领导口味变了？
主任倒是个好心人，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找了个时间同胡文清沟通交心，好心好意想劝劝他:人生不易中庸为上，水随山转奉天承运。没想到他年轻气盛，会意错了，以为主任找他来批评指责。二话不说转调屁股直接走人，丢下主任半天回不过神来。凭心而论，胡文清这样做也有点过了。哪个爷爷不是从做孙子开始的呢？多年媳妇熬成婆，谁都不容易。大家在一个锅里捞吃的，干的稀的能凑合就行。可惜他那时太年轻了，还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
心里不舒坦就喝上了闷酒，一杯两杯连三杯，经常喝得酪酊大醉舌头发硬。有一次居然喝了一个通宵，不知东方之既白，居然忘了要陪副县长去地区汇报。副县长和司机足足等了他半个小时，最后还是主任派人把他叫醒的。醉眼朦胧，一脚高一脚低走过来，上车以后先吐酒后放屁又打呼噜。副县长捂住口鼻，眉头拧成个川字，连连摇头:看样子那几个人所言不虚，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政府里面呆呢？
李白当年确实如此，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子呼来不上船。但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啊，贞观之治开明盛世汉唐风韵气象大千。再说，你是诗仙李白吗？人家有贵妃娘娘帮着说话，人家娶的是前朝宰相的千金，人家有一支千人以上的粉丝团，这些胡文清你有吗？
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干草。胡文清的政治命运锦绣前途，就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副县长被酒气熏得头昏脑胀心慌意乱的那一刹那间，就彻底断送了，连回头张望的机会都不会给你。我们未来的教研组长胡文清，此刻还在酒醉梦乡，丝毫不知前方的荆棘遍布，人生多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堂堂县政府，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争着做孙子或孙子的孙子，为的是有朝一日青云直上光宗耀祖。依我看，不就是一衙役，最多一押司吗？提鞋打水买酱油跟屁虫，老子还不稀罕！胡文清丝毫没有什么失落感，反倒觉得一身轻松。文革前社会风气还好，大学生一般都是听从组织分配，没有什么讨价还价找关系走后门。这次分到县政府当秘书为领导服务。辛苦个三五年最多七八年，再到下面做个头儿脑儿，那还不是三个指头捻田螺，十拿九稳的事。谁都明白，这两条路是提拔最快的。一是进政府做秘书，工作秘书机要秘书生活秘书，掌握领导的思想。二是当司机开小车。轿夫马仔跟班，上传下达送礼约会，掌握领导的行踪。
胡文清对此毫无兴趣。他最想去的地方，是文化馆搞创作，退而次之剧团搞搞编剧也行。一杯热茶几支香烟，三二好友吹吹小牛，想看书就看书，想写作就写作。比不了鲁迅茅盾，像郁达夫沈从文也不错。再不行做个二三流作家，写点《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朝阳花》应该不成问题。可惜的是文化馆剧团庙太小，只能摆几个小菩萨。没有指标，想去也去不了。正在犹豫抓后脑勺，县中抛出了橄榄枝。那时只有一所中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
那时的人也还好，即使是有意见不合适，也不会往死里整，让人没活路。从学校调政府，可谓难于上青天。从政府调学校，千里江陵一日还。没几天，胡文清便背着铺盖拎着包，到县中报到，教高中语文去也。
到了县中，胡文清犹如鱼儿，从浑浊的江河来到清澈的溪流，神清气爽自由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仰人鼻息，不用送稿候审，不用提鞋拎包。那些课文也是自己喜欢读的，学校环境也是自己熟悉的，校长也很宽容大度，时常赞许有加。晨曦初起，沿河边散步，吟点唐诗宋词元曲。落日余晖，登魁星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周日闲暇，去河里钓鱼摸虾，自炊自饮。或三五知己，推杯换盏脸红耳热。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兴致来了铺纸挥毫，或诗或词或书或画，兴至而作兴尽而卧，不知东方之既白。
当然了，胡文清最为自得的，还是带毕业班参加高考。能够把自己的高考经验，分享给自己的学生，这本身就是莫大的快乐。还有就是写作，也派上了用场。很多语文老师会说又不会写，偶尔有会写的又不会说，真是此事古难全。胡文清是又能写又能说，一套一套的。当然，凡事不能求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乡音无改土腔土调。
有一年模拟高考作文命题，居然还让他押对了，作文题与高考题几乎一摸一样，只差一个无关紧要的字。结果那年的高考录取率，全地区名列榜首。一时间，胡文清成了全县家喻户晓的人物，比县长还有名。所以说，千万不要羡慕别人的风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些年，胡文清小日子过的还不错。高考辅导尤其是作文命题审题押题，己臻出神入化的程度，稳坐第一把交椅。名气一大，好事就接踵而来。首先是成立县一中，调过去当语文教研组长，没过两年提为教导处副主任。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转正，应该没有任何悬念。
个人生活，也是顺风顺水顺心意。那时老师在社会上挺有面子，什么春蚕精神蜡炬奉献，什么人类灵魂工程师，人格高尚心灵纯洁牛B哄哄的。不像后面人们说的，臭老九酸菜缸，更不像如今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负。在娶老婆的问题上，胡文清既不清高，也不高尚。公开宣称:我娶老婆主要看三点，一是看学历。二是看漂亮。第三个条件更是俗不可耐，就是看有钱。三项齐备者优先，先看照片资料。合格者方安排见面，搞的有点像宫廷选妃。
最后娶的是县剧团花旦柳青青，大家都说是才子佳人。三个条件都不错:学历是中专，省艺术学校戏曲班毕业。漂亮没的说，那时若搞选美，绝对是头牌。看起来有闲钱，平时爱吃零食。瓜子花生不断，最孬都有黄豆。当然，缺点还是有的。一是豆子吃多了爱放屁，动静有点大。二是笑的有点过，时常露出小尖牙，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柳青青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会生儿子，一口气咕嘟咕嘟生了两个。胡文清亲自取的名字，大儿子叫胡云柳，小儿子叫胡云青。确实挺有诗意，就是有点女里女气。从两个儿子的名字，大家就可以看出，大才子对老婆柳青青的万千宠爱。但历史告诉我们:才子佳人风流浪漫，其实并非最佳婚配，往往难以善终。
如宋代的赵明诚和李清照，当年爱的轰轰烈烈，最后各奔西东。明代的侯方域和李香君，当年也是爱的欲生欲死，最后政见气节不同，李香君三十芳龄便香消玉殒，分隔阴阳。再说近代的胡兰成和张爱玲，两位才子才女俊男靓女，最后分隔天涯不得善终。徐悲鸿和蒋碧薇，离家私奔远赴法国受尽颠沛，最后的结局也足令人扼腕长叹。胡文清和柳青青的婚姻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先搁一边，到时自然水落石出。
胡文清的钓鱼水平越来越高，钓的鱼越来越大，跑的路越来越远。有时和老婆一起，骑车带着孩子，也是钓鱼也是踏青也是郊游。清晨出门晚上回来，满篓子野生鲜鱼活蹦乱跳，煞是可爱。书画水平亦有长进。尤其是自己作画自己题诗自己作书，简直是妙思如潮。汪汪一碧清水，淡淡几枝荷叶，红的荷花蓝的蜻蜓，绿的莲蓬紫的翠鸟。再题上自作诗:
又是六月凉爽风 群雀飞过荷塘中
村童争划腰盆浅 家家煮菱剥莲蓬
作品直送省里，参加全国庐山夏季艺术观赏会。广获好评，评奖多项，为县里增光添彩，风雅颂俱全。
最辉煌的还是作文教学。理论联系实践，结合自身经验，逐步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写成论文，全国各地报刊争相发表，好评如潮。文中很多提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教育出版社瞄准契机，几番约稿，书名都拟好了，《审题命题实战训练》，连章节梗概都有了。中学编辑室主任对此书非常乐观:就凭胡文清三个响当当的大名，新华书店订数就能突破五万。再加上这个独特书名，又是五万。首次开机印刷十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地区教育局教研室也看好他，教研员的头衔虚席以待。不过，有没有必要去地区，胡文清正在仔细掂量，尚未回复。教研员名头倒是不小，却是虚衔。实惠可能还不如下面中学。鱼和熊掌，孰轻孰重?
正当他犹豫不决难以取舍之时，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刹那间天昏地暗，阴阳颠倒，人鬼不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刘伟力，笔名微力。1956年出生，江西新余人。擅长书画，热爱写作。近年来从事教师系列小说创作，写时代写变迁写生活写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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