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连英 || 母亲节里思母泪

母亲节里思母泪

骆驼草

妈去世已五十四年多了，我一直魂牵梦绕，时时想起。母亲节到了，我那敏感的泪腺喷泉似的往外流泪，妈的形象愈发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今天，我就用这肆意流淌的泪水，用这蘸着泪写成的文章祭典我逝去的母亲吧！

妈出生于一九二四年农历十月初九  ，一身旧时的装扮，小脚，白裹腿，黑色裤子，蓝色大襟上衣，头发用一个半球形饰有条条的发卡收起来卡在后面。整洁，利落。村里人说妈：“嘴快，腿快，心眼好；热情，大方，待人亲。”我家住的是一个小村，人口不多，沿一条流水沟两边，分居成一个三角形位置住了三堆人。人们有事了叫人，就站在自家门口提着名字喊，妈只要听到有人叫，就应声，后立即跑去告诉要找的人。爹性格内向，总说妈多嘴。妈说：“先听到了就得应声，要不，喊的人着急，万一误了事咋办。”

妈嘴快，脑子也够使。爹当会计，算盘打得好。公社广播里曾表扬爹处事公正，帐目精准，有“铁算盘”之称。爹算帐，妈坐在一边做针线。听着爹算帐时算盘“乒乒啪啪”的响，眼气，想学。妈不识字，爹应付妈，教妈打算盘用的基本口诀，没两遍，妈打得一点不差。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是妈教会我打的“三遍九”和“九遍九”等珠算口诀。当时是图高兴，没想到后来学珠算还真用上了。

妈豁达明理，担当，勤快，疼人。我家人来客往，大事小情，一般皆有妈出面料理，爹不用操心，就连每顿饭菜，都是妈做好后端到一个小方桌上让爹受用。邻居们羡慕说爹：“吃饭不进厨房端，饭后不用送碗筷，好福气。”妈更是把我们姐弟当成掌上明珠，爱着，护着，饥渴热冷，冬棉夏单，无微不止。家里有好吃好喝的，先让我们享口福，穿戴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体面些，用妈的话说就是：“大人没啥样，再做难也不能让孩子们太寒碜。”当时，我们姐弟在同龄人中的穿戴是不落伍的。

妈做事干炼，利索。柿子熟了，妈担着里边放有长绳的箩头，我背着挟杆，去收获那红彤彤一树的柿子。这棵在我家门前不远的柿树，高大粗壮，树身没有枝杈。当时六七岁的我只能望树兴叹，瞅着妈脚指被缠压在脚心的小脚，我一脸疑惑。正当我担心今天柿子难挟之时，妈已经把长绳一头绑在箩头襻上，一头绑在了胳膊上，只见妈张开胳膊双手紧抓树身，穿着鞋袜，两只膝盖挟住树身，手膝协调用力，“哧溜，哧溜 ”上到了树上，利索地把箩头绑在选好的树枝上吊着，接过我手中的挟杆，瞄准目标（柿子把），猛得一叉，用力一拧挟杆，“嘎巴”一声，柿子乖乖“就擒 ”，快速放进箩头。不一会儿，滿满一箩头鲜红透亮的柿子系到了地上，我负责把箩头里的柿子倒在地上堆放着，妈继续……

我仰头看看树上，妈呀，您真行！难怪村里人夸你能干！现在想起来，心里酸酸的，一个小脚女人干这种活驾轻就熟，是付出了艰辛和历练的，妈不容易呀！

爹把挟好的柿子，一担一担地担回家，妈擓一箩头给下院邻居家送去，接着忙活。妈把一大堆柿子分为三类：有点软、完好的，放甜了吃烘柿；有伤的、摔坏了的，切成桔子瓣样的晒柿瓣；剩下的旋柿饼。

妈旋柿饼是行手。妈左手拿柿子，右手握小刀，两手相交与柿子后相向运行，随着柿子的滚动，“刺啦 刺啦”一个鲜红嫩滑的柿饼旋好了。因晒柿饼最怕阴雨天，为抢天气，往往需夜间加班旋，妈有时旋柿饼熬到深夜。旋好的柿饼，用爹事先备好的榆树枝，或一根劈成四份的葛条串起来，挂在房檐下，红灯笼似的一串一串并排挂着，像红色的门帘，可漂亮了！

随着柿饼的水份被蒸发，颜色也由鲜红变为深红，形状变皱，体积缩小。这时一个一个从串上摘下来，放到一些密闭的器具里，（如罐、瓮、坛等）盖上盖子捂，大概捂两周左右，再倒出来摊在有平面的地方凉。这时，奇迹发生了，像戏台子上变脸一样，深红色的柿饼变得浑身雪白，一个个银球似的，拿一个填进嘴里，又软又甜，那美味真叫一个绝！

一个小小的柿饼需要经过好多个程序，其间不乏还有着技术含量，不说旋，就晒的程度，捂得时间，凉得火候等等，哪一关掌握不好，都会影响口感的。妈做这些虽然得心应手，但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和汗水呀！但妈从没说过苦，叫过累。

每每有亲戚邻居到我家里，妈赶忙端出一大盘给人分享，走时还非让给家人带些回去。

妈乐善好施。五六十年代，农村住房基本上都是土木结构，做饭烧树枝、茅草之类，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火灾。邻我村一里多地的后曹村，雷合家不幸失火，房屋被火劫一空，全家人哭天喊地，生活没了着落。这家人与我家非亲非故。妈知道后，立刻收拾了些炊具和口食（如米面、蔬菜）等，和爹一块儿给他家送去，雷合一家人感激万分，让他的长子雷文学认做妈干儿，以报救难之恩。后和我家礼尚往来，和亲人一样。妈病故后，全家人前来看望，泣不成声地说：“老天是瞎了眼了，咋叫走了大好人呀！”妈不在那会儿，村里人都掉眼泪，也这么说。雷文学会医生，他连同对妈的恩情一起报答在了爹身上。除逢年过节看望爹外，爹有个头疼脑热的，文学哥背上药箱就来，诊病，用药，无微不至，从不收药费，直到给爹送终。

那年大沟河修水库，声势浩大，全公社男女劳力齐上阵，妈也在其中。妈是带着两岁的弟弟参战的，和她一块儿去的妇女中，一个带了和弟弟同龄的女孩儿，一个带了三岁多的男儿，她们三个被分配在一个劳动小组里，妈负责做饭和带三个小孩儿。那时正赶上国民经济困难时期，人们常常是饿着肚子干活，非常艰辛。妈趁不做饭的空当，一边哄孩子，一边拽些“鬼圪针”、“灰灰菜”等野菜，做饭时焯一下，掌点盐，调一大盆，做为开饭时的加餐，别看少调寡味，劳动了一晌的妇女们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村里本家的一位奶奶多次提起当时情形给我说：“多亏你妈心眼好，勤快，那时的每顿一盆野菜可是我们救命的宝呀！”

大跃进年代，吃喝缺乏，农活吃紧。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除大雪封门，人们风吹，日晒，雨淋，寒冻，白天地里忙碌，夜间还要加班，这种加夜班被称做“放卫星，”是促生产手段。我曾模糊记得，妈夜间下地干活带着我，地头小褥子一铺，玩儿吧，累了，想瞌睡了，小褥子就是床。

那些年，爹整天大队部呀，“丰产方”的，一天不进家门。妈一个人带着孩子，地里忙，家里慌，没明没夜，马不停蹄，积劳成疾，妈生病了。妈脸肿了，一双大眼睛迷成了两条，脸色蜡黄，还有点咳嗽。一向 举步生风， 热情开朗的妈妈，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苍老了许多。

爹到处求医寻药，医生说妈得了心脏病。妈一边用药，一边坚持着手里的活计，下地少了，家务活没减。爹曾带妈到县城看病，买回来了一纸箱子药。药没少吃，可病情却不见好转。现在想想，在那没有任何医学仪器检查的年代，偌大个心脏，到底哪部分出现了问题？什么问题？不可而知。没有准确的疾病判断，不能对症用药，咋会有好的疗效呀？！我可怜的妈妈，一边喝着难咽的苦水，一边遭受着疾病的痛苦。

那年冬天的一天，寒风凛冽，夜幕已拉下，妈的病情突然加重，躺在床上呼吸困难，心跳加剧，嘴唇发青。爹扶妈起身坐在床上，搂着妈的腰，坐在妈身后，我站在妈床前抹眼泪，婆和三姨、四姨也在，（大姨距我家二十多里路，不知情）爹说：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妈心跳的振动。爹脸色凝重，婆和姨们一脸的哀伤紧张。妈人缘好，一会儿，闻讯前来的亲戚、邻居，站满了里间（卧室）、外间（客厅），有邻居，有从二里多路的前上庄村来的亲戚。她（他）们看着妈，两眼噙泪，说不出合适的话。妈一会不得一会儿，爹说：“你有啥交待的说吧，亲人们都在。”妈说：“我不能给妈尽孝了（指婆）。你可别打孩子们啊！”“放心吧！以前没打过，以后咋下得去手呀！”爹含着泪说。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妈呀，你心里总是想着别人，从没考虑过自已，才累病的呀！妈妈，你千万不能离开我们啊！你走了，我和弟弟们去哪找妈呀！里屋，外屋静得只能听到妈“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和亲人们的抽泣声。不知过了多久，妈喘气声渐渐弱了，心跳渐趋平稳，脸色也有了些好转。不知是妈人好，阎王下不了手？还是满屋人眼泪的祈求感动了上苍？妈躲过了这惊险的一劫，没离开我们，谢天谢地！我悬着的心稳住了，亲人们也都松了口气。

这次后，妈的体质下降了不少，咳嗽也比以前厉害，有时咳出带血的东西。一向刚强挣扎着干活的妈妈，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爹主动尝试着不曾动过手的厨房活计，学会了蒸馍、做一般的饭菜，尽量不让妈动手，劝妈少操心，多休息。妈虽不能像过去那样做事，但病情基本稳定了下来。

六六年春节前几天，妈还给我们过年新衣服钉扣子，给小弟做棉衣等，过年几天全家吃团圆饭，心情还好，没发现有异常症状，妈也没异常感觉。刚过完五天年，农历正月初六早上，妈用被子盖着腿背靠床头墙坐着，我搂着年前腊月二十三刚过三周岁的小弟弟，睡在妈同方向对面（中间隔一桌子）床上，逗弟弟玩儿。一会儿，三舅来看妈了，坐在妈床边问病情，妈说：“今天感觉轻快了些。”妈让爹去馏蒸肉给三舅吃，三舅不让，起身要走，爹去送。这当儿，大弟弟从外边回来，进门“妈一一”叫着，没听见妈应声。“姐，咱妈咋了？”“别叫！妈说话张风还咳嗽。”我头都没抬地说。大弟跑出去叫爹。爹回来叫妈的名字，没应。我赶忙起床，看见爹一只胳膊揽着妈身子，一只手握着妈的手，大声的喊叫着，妈脸色苍白，头侧在一边，没一点反应，“妈，一一”我哭着，喊着，尽管声嘶力竭，悲痛欲绝，妈再也听不到了，不答应我了！妈走了，就这样不声不响，没惊动任何人走了！妈呀，让我去哪找你呀！一时间……

晴天霹雳电闪

慈母驾鹤西天

声嘶力竭喊

妈不应难相见

咋办

咋办

我家天塌地陷

妈呀！你是咱家的主心骨，我们离不开你呀！你还没过42周岁生日，连张相片也没留下，咋就结束了生命旅程？撒手人寰了呀？我们还沒具备报答你养育之恩的本领（当时我最大十一岁），你咋撇下我们而去，不给我们机会呀妈妈？看着血泪盈襟、喊破喉咙不应声的妈妈，那种目断魂消的绝望与彻心冰凉的感觉，让我体验到了生命的残酷、悲哀、愤恨与无奈。

收拾东西时，爹抱着厚厚的一摞成品与半成品的小脚鞋，送给了与妈一起喜怒哀乐的邻居王大娘，这是妈带病劳动的见证，也是与好姐妹情感交流的最后信物。我含泪看着妈留给我们精心做的衣服、鞋袜，更是把妈的音容相貌刻印在了脑海，把妈豁达明理，乐善好施，勤劳担当的品德铭记于心，做为我成长路上的指路航标。长大后，无论在工作或是与人交往中，我都努力以实际行动、好的口碑告慰母亲的教海与在天之灵。爹为了不让我们姐弟受委屈，妈去世后四十八年未动过续亲念头。二零一四年农历二月三十日，90岁的父亲也随妈去了。爹三周年时，我们姐弟立了感恩碑，教育子孙后代常怀感恩之心。愿妈与爹一起在极乐世界，互相关爱，共同幸福，开心生活！

病夺母命正当年

青涩儿女甚可怜

椎天抢地哭无应

全家生活坠深渊

父亲爹妈独身担

儿女朝夕泪涟涟

凄风冷雨竭蹶度

苦熬硬撑几十年

苦心劳行爹最累

含辛茹苦旱盼云

姨婆念亲多帮助

儿女成人母放心

母殒已五十四年

魂牵梦绕泪涌泉

音容懿德女铭记

为人处事母为范

天国无病无灾患

母安居颐养天年

若干年后女随去

宫阙玉兔伴身边

不孝女儿连英泣书于

2020年5月10日

【作者简介】董连英，网名骆驼草，洛宁人，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