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旭红 || 中篇小说《撵贼》（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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撵  贼（七）

余旭红

善良的一声唉叹，现场气氛立刻低落下来。这事儿不好劝，也不好开玩笑。

这次还是黑娃主动打破沉默转移话题，英武大，亮不是考上县城一高了嘛，将来也一定有出息。

会计英武挠头苦笑，先甭提将来，火烧眉毛，还是先顾眼前吧。这一高中好是好，花销也大，农村学生得驻校，每个星期差不多得五块钱哩。哪弄去？我说亮娃，咱不上了中不中？高中毕业能咋的，还不是照样回村戳牛屁股。这娃心气儿高，头一回给我倔嘴，说啥子王……宁有种乎？我说，看看，你不是也在说种子和种地的事儿？

大家谁也闹不清亮哥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种子和种地有没有关系。

黑娃本来想活跃气氛，没想到又引来英武大一句，唉，愁死人啦。

这时候，二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振海推着爹的自行车走进来，爹跟在他身后。

大家立刻懵了，像是被抓了反革命现行。

振海脑筋转得快，连声说，你们忙，你们忙，叔叔大爷们放心，我不是有意的，出去不会胡说，就当我没进来过。

振海把自行车支在二门口，抽身出去把门掩上。

善良为了宽大家的心，镇定地说，放心，这孙干部虽然年轻，但是办事牢靠，没有啥歪心眼儿，是个好娃儿。

黑娃说，听说孙干部被推荐上北京念大学了，秋后就走。

这事儿千真万确。振海虽是城里娃儿，但家境一般，父母都是从西北抽调到洛阳支援第一拖拉机厂的普通工人。振海学习成绩好，参加社会活动又积极，被市革委会第一批选中到农村锻炼，早晚是要回城当领导的。

听着大家的议论，我爹搬起自行车，小心翼翼地从堆满竹活儿的院子中间穿过去，进上房屋东间，咔叭一声落锁，顺手把那只活灵活现的大虾扔在正间的大方桌上。

出屋门，爹给大家讲起了今天的窝囊事儿。

天略黑的时候，一个老汉赶着一头三百来斤的黑猪到了经营处门口，咣咣地砸门，余主任，我要卖猪。

这时候早已下班了，当地的职工都回家了，连后院管猪圈的临时工都把院门咔嚓一声上锁回家了。偌大个前院两排办公室和宿舍区，就剩我爹和家在县城的王会计。听到砸门声，爹把门打开了，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经营处有个余主任，其实碰面也未必真认识。老汉说，你是余主任吧，我是寨礼村的，来卖猪。

我爹指指天，老哥，你看啥时候了，都下班了。

老汉央求说，余主任，咱都是河北哩，帮帮忙，赶这家伙费劲儿，我一早就上路了，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爹感到好笑，就这几里路，你赶了一整天，恐怕走县城的洛河大桥也绕过来了。

老汉苦笑，洛河桥在西边，渡船在东边，不是远嘛，况且，坐船还要花八毛钱，我想猪会凫水，我也会，直接过来还能近二里地。

爹震惊了，你俩是从洛河凫过来的？

老汉说，可不嘛，好几趟呢。

为啥呀，还好几趟？

老汉是个开朗人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那头累得趴在门口的大黑猪说，不知道这家伙咋想的，都游过大半儿了，它又调头往回游，拦都拦不住，真是蠢猪啊，哪边多哪边少啊？就这样折腾了两三趟，还是被我制服了，这不，天也要黑了。

爹着实被逗乐了，也心软了。唉，我是不忍心让你在门口蹲一宿，更不愿意你俩再游第二趟。

爹把王会计叫出来，认认真真解释一番，会计答应了。好吧，上磅秤！多少钱我先支给他，明天上账。可是主任，咱没后院钥匙啊，这猪没地方圈。

那就先放在前院吧，等老汉出去，咱把铁门拴牢靠了。顶多拉几泡屎尿，明早拿水管子冲冲。

那好吧。

上磅秤，算账，数钱。老汉高高兴兴地出门，爹叮嘱他，天黑了，千万别省那二分钱了，坐占元的渡船回吧。

老汉应承，好啊，是我不会算账，这家伙一路拉的屎都不止八毛钱哩。

老汉总算开了窍儿。

哪里知道，这头蠢猪真不让人省心。刚开始它缩在院墙根儿，屁股抵着墙角，恨不得坐进墙缝里躲起来。七八点钟的时候，它开始满院子溜达，把院子里青砖缝隙里冒出的杂草啃得干干净净。将近九点的时候，外面安静了，爹往玻璃窗外瞥一眼，不见猪的影子，赶紧开门仔细查看。一眼尽收眼底的院子空空荡荡。爹大声喊叫，王会计，猪跑了吧，赶紧找找。

王会计都睡下了，趿拉着鞋跑出来，不能啊，这院子挺严气的。

嘿，坏在这里了！顺水淘眼儿钻出去了！

十多天前，下过一场猛雨，院子里积水没过了脚脖子，眼看就要漾进办公室，临时工跑过去抽起了水淘眼儿的铁蓖子，原来是挂在蓖子上的杂物垃圾堵住了洞眼儿。这水淘眼在院子拐角后面的隐密处，排完水，临时工有没有把铁蓖子插回原位，谁也不知道。

老天爷，两百多块呢。必须找回来。

那老汉不是寨礼村的吗？可惜当时连名字也没问，不过，没关系，打听他不是难事儿。让人不安的是，这头蠢猪一定是回老家了吗？况且，中间还隔一条河。不管怎样必须得去找一圈才死心。

说走就走，我爹从宿舍里搬出自行车往外走。对王会计说，王会计放宽心，找不着我赔出来，与你无关。好好把大门关好，不用等我。

圆月初升，爹急匆匆从河南岸赶回来，上船的时候对占元说，晚上睡觉灵性点儿，说不定我还得连夜赶回单位去。

占元说，余主任，放心吧，你一下干河滩，朝这边喊一嗓子，等你到河边，我保准已经开过来等你了。

借着月光，沙土路微微泛白，车轮子嚓嚓地滚过路面，速度感令人兴奋。爹心里有事儿，脚下越蹬越快。

一路上，爹有了盘算。我得先回村，把自行车放在家里，带一根绳子去寨礼，真找到猪了，就直接赶到河滩上船，送回单位。骑着自行车是没法赶猪的。

经过村边的看庄稼庵子，年爷正坐在路边吸旱烟，“黄铜的烟锅儿，玉石的嘴儿，长长的烟袋杆儿当拐棍儿”，这是我们的乡间民谣。明晃晃的月亮下，烟袋锅子红亮亮一闪一闪的。听到打河滩由远而近过来的自行车声音，年爷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还差着老远呢，他就招呼道，是忠智吗？下来吸一袋。这都小半夜又回来，这自行车就是快。

年大，不了，回来有点事儿。我就不下车了。爹说着话从年爷面前一溜风骑过去了。

离家门口不远，驻村干部孙振海在村里溜达。看见我爹高兴地迎上来，从爹手里抢过自行车，余主任，我帮你推。这么晚了还回来？想琴婶儿了？

这娃子，你这么晚了不睡，想谁了？

振海有些动情，再过几天就去北京上学了，两年多了，给咱村的叔叔大爷们处出感情来了，临走，还睡不着了。今夜月亮这么好，索性出来溜达溜达。叔，你回来了正好，到你家去排排闲话儿。

爹说，今夜可不中，我放下车子就得走。

振海说，真的吗？那我不耽误您，放下车子我就走。

 

【作者简介】 余旭红，网名仁小，河南洛宁人。1987年入伍，原军旅作家，原驻香港部队新闻发言人。现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散文诗学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超百万字。现供职于广州政府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