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群小说】“ 崔双响”的遭遇

文/徐永群

“ 崔双响”的遭遇

当我在派出所办好了户口，抚摸着这崭新的北京常住户口登记簿，内心涌起苦涩的念头，真不容易啊！

一晃廿年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还能回到了北京。我回到家里，爸爸长时间卧床不起，妈妈熬白了头发，他们显得异常的蒼老。

为了将我调回北京，妈妈四处奔波，找了许多的关系。国家政策有些松动，爸爸单位破例同意接收我，这样我才是“龙归大海”回到了家乡。

单位对我不了解，厂长对几位由外埠调回来的知青训话中谈道，我不管你们在外地干什么，官拜几级，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全下到车站由工人干起。

厂长委托劳资科长给我们发工作服，他双晴盯住了我，冷咧的说了一句：“大崔呀，我知道你以前是县团级干部，工资比我还高。但这个厂干部位置都满了，安排不了你啦！您老人家还是下基层吧，就看您今后的运气啦！”

我呵呵笑道：“这没啥，俺能吃苦耐劳，请厂长大人放心吧。”

把我分到了装卸班，同一帮毛头小伙子分到了一起。我们一起坐上大卡车，到邻区拉碱面，每袋都有伍拾斤。

我带头扛起了两袋，大踏步迈上踩板直接上车，我轻松放下麻袋，面不改色心不跳。

几位小伙子围上来赞道：“哎哟，这爷们够壮啊，有把力气！”

班长过来拍拍我，说：“好一员虎将，今后俺班如虎添翼了。”

在我模范带头作用下，满满的一车货装满了，在返程的路上。我们坐在高高的货垛上，我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不禁感触京城的繁荣，可比俺那山沟强多了。

我给这帮小伙子散了这圈烟，大家吸起来直称赞，这硬壳延安烟真好抽。
我笑笑，改天全来我家，我请大家喝西凤酒。

我的豪爽大方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开始有人称我为大哥了。

我是初登庙门，今后还不知如何走下去，我外面闯荡廿年了，回到京城没有根基，能否闯出一条路吗？我心里一点也没有底。

厂里要进行年终总结，各班组表态发言，我们装卸班升了一格，要到大礼堂当着全厂职工的面表态发言。

两位班长哪见过这个阵势，他俩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意上台。

俩人一合计，这稿是崔大哥写的，我俩唸起来也不流顺，还是请老崔登台亮相吧。

两位班长找到了我，再三鞠躬说好话，并且承诺赠我两条中南海牌香烟，两瓶红星二锅头酒，我这人心软，经不住人家两句好话。

我点点头示应承了，我推回他们递上来的稿件，说自己写的全在脑袋里，俺就现场发挥了，哥俩情好吧。

我就像红灯记的李玉和大义凛然登台了，大会场里人坐的满满的，黑鸦鸦一片，别的班组都是站着唸稿，三两分钟就结束战斗，在众人掌声中草草收场。

我与众不同，拉过椅子坐着主席台前，将扩音器移过来，摘下手表放在桌面上，本人习惯脱稿讲话，今天我的顶头上司俩位班长又临阵脱逃，我只有亮相了。

“大家好，我这个人不愿意照本宣科，我今天跟大家拉拉家常。上面几位同事都谈到国际，国内大好的形势，我再重复岂不千篇一律了。我讲讲干货吧，今年成绩归于零，明年怎么办？”

我这开场白，全场立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人站起来叫好。

我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讲道市场上的变化，我们应拉开奖金的档次，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索性胆子再大些，步子再快些，打破大锅饭，砸碎铁饭碗。

会场又变得出奇的安静，大家全神贯注倾听我的讲话，我这个人是人来风，听我讲话人越多，我积极性更加昂奋，词汇丰富，讲起来一套接一套，抑扬顿挫好评如潮。

会场又爆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潮，掌声不断，我看看表已讲了十五分钟了，我站起来歉意的笑笑，准备结束下台。

厂书记跑上来，摁住了我说：“大崔呀，远来的和尚会唸经啊，您讲的不光是装卸组明年的规划，这是我们全厂全公司改革的方向。”

我临时“黄袍加身”，恢复原干部职称，进入厂领导核心班子。

我依依不舍与装卸班诸位兄弟们告别，然后到厂部“走马上任”。

我们厂领导班子又开始分工了，除了书记，厂长，还有副书记，副厂长若干，另外还有厂工会，妇联，团委。

我巡视了一圈，会议室已挤得满满的，安插不了俺的位置了。这里讲究的是论资排辈，俺又是后来者不好居上，只好静静的肃立倾听诸位大咖们发表长篇大论。

他们的理论水平很高，夸夸其谈也不重样，听得我神魂颠倒怎么又是老生常谈？

我是“临危受命”被当场指定进入厂核心层，我又不知组织部长让俺当副书记还是副厂长，这些位置己经人满为患了，我这小多余只有坐冷板凳吧。

我也不争辨，不吭声，自己好歹当过县里党政一把手，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可不愿意卷入权力之争，出水再看两腿泥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蹓蹓。

轮到具体分工又吵得不可开交，都愿意找那些甜活不出力再讨好，还可以捞油水，对那些清水衙门无人问津。

党委书记连问几声，谁来接营销公司？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吱声，现在市场竞争相当激烈，干营销工作风险很大，担子相当沉重。

我看看这群的官老爷很为难，人们担心上级部门直接拍板定夺，你是名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

我不能让这些难兄难弟这么难受啦，我举手表态要接整个营销公司。

沉闷的会场霎时热闹了，大家望着我报以了掌声。党委书记松了一口气，厂长也露出了笑模样，他们心里也有个小九九，你水大漫不过天，知道你在外地是“土皇帝”一言九鼎。到了北京我们看你怎麽折腾，管你的婆婆多了去了！

我呵呵笑道，对这次接营销公司我要名正言顺，全面实施承包到位。我在营销公司必须是党政一把手， 有财权，物权，人权，我们工资与业务挂钩，这里没有大锅饭，铁饭碗。

党委书记，厂长对视了眼神，书记还有点犹豫，大崔呀，这风险有点太大了，若职工拿不到工资，会要闹事骂娘呐，会影响安定团结的局势呀！

我走到前台，冲着“满朝文武大臣”大声说道，我愿意同厂部正式签定承包合同，到公证部门公证，按法律程序办理。

我这杀手锏轰动了全厂，下面工人议论纷纷，虽有市场经济的开放，原来计划经济那一套行不通了。我等于先开了一砲，打破了企业平静的生活，先将营销公司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是厂营销公司党总支书记兼总经理，这才打破了干部部门的配置，像我这种身兼双职的甚少，工人调侃我是“崔双响”。

我初听到这个雅号，不禁的笑得肚子疼，老子的三板斧还没有亮相呢，当年在陕西工作多难，我都能打开局面，被誉为“崔二杆子”、 俺的二劲出了名。

“崔二响”大权在握全厂点将，营销公司短短几天面目全非，我也是“拉帮结派”网罗了由东北，内蒙，山西，陕西等地回来的原北京市老三届知青，这些人吃过苦，受过累，都经过艰难困苦才调回北京，人人都憋足了一股气，在新的环境争取打出一片天地，挣钱养家糊口，上孝父母，哺育子女，我们知青上有老下有小，负担很重，所以非常珍惜到京城二次创业这个机遇。

我组建老知青团队，也是约法三章，并提出干部表现不好，退回组干科，工人表现不好，直接踢回劳资科。

工人背后骂我，这“崔双响”够黑的，比包拯的三把铡刀都厉害，说穿了你不好好干，变着方子让你卷铺盖走人。

我又规定了每人都按效绩计提工资及奖金，打破了大锅饭，拉开了分配档次。我与厂方签订了“生死文书”、按月销售额的百分之四提给我，我再整个公司个人核标指标统计后发放，这样营销公司走向了改革的前沿阵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营销公司全体职工积极性空前高涨，以前车队司机每天送三趟货就怨声载道，现在都搶着装车送货。

过去业务员怕跑市场，就是把汽车给他们配上，也是走马观花应付差事，销售不断萎缩，退货有增无减，货款迟迟回不来，给企业经营带来了相当的困难。

我强调货款及时回笼，退货严格控制，都规定业务员考核范围内。业务员不敢忽视，如照以前作法，您不但拿不到钱，还要贴上自己的老本。

现在业务员天天都驻扎在市场上，观察各店销售情况，不足部分及时补货，有的店货物积压及时给予调整。到了晚上正是销售的热点，业务员穿上了白大褂进入了柜台，拿起了电喇叭，搞起了促销活动。

营销公司搞得风生水起，销售额直线上升，厂里的生产经营终于有了转机。

但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底下职工都拿到了钱，我被人告到了公司监察部门，公司纪监委组成班子，对我宣布停职审查。

我被“请”进公司纪委小楼，安排在一个房间内，有人提供一日三餐，伙食相当不错。我这一段时间太累了，正好放松一下，尽量享受“高级干部”的生活。

不允许我接触外面的人，门口还有安保人员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

别人说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到无所谓，让他们尽情的表演，自有公论。

书记，厂长恨不得落井下石，也不出面替我讲话，反而还搜索所谓群众来信，罗列我的罪名，给我扣上了复辟大帽子。

安保处的孟处长为人善良，他同情我的遭遇，安慰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您这大刀阔斧搞改革，触动了他们利益，这些平庸之辈要把你整下去。

我呵呵笑道，这点磕磕绊绊又祘什么，老子有陕北农村插队的经历，就有底气应付各方面的挑战。

孟处长很仗义，破例带我带着手机，我照样在这斗室里指挥营销部门的工作。

当我得知属下处长，科长们要组织营销公司全体职工，围攻公司声威，强烈要求把我解救出来。

我严厉制止他们的激进行为，让他们坚守岗位，开拓市场，决不能耽误工作，营销公司开局不错，同志们继续努力啊！

我自我调侃俺的罪过不至于死，诸位不要起哄架秧子闹一出“劫法场”了，俺也踏实休息几天，过俩天就回去了。

这两天顿顿是四菜一汤，还备有小酒，吃得我是“乐不思蜀”了。

有人举报我借开订货会铺张浪费，大吃大喝，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我这人心胸开阔，能容下事来，被人背后捅了几刀子，内心有些忿忿不平。怎么还有人搞阴谋诡计，整人那一套。

我对书记讲讲，我向您讲开订货会的来龙去脉，您掌握好材料呈报丰台分局，给我拘了吧。

为了拓展销售途径，我计划在和平门全聚德烤鸭店召开外埠客商订货会。
我为什么选择在和平门烤鸭店呢？这个店长是我在陕北农村插队的同学，我们营销公司刚刚起步底子薄，我不得不找这位老同学帮个忙，看在昔日在陕北高原战天斗地的份上，拉老兄一把吧！

到底是铁哥们，这位店长满面春风一口应承，帮我安排四桌，给予优惠价位。

俺这人得寸进尺，只要求每桌就上两只鸭子，其余冷拼我们自己制作。店长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你堂堂的崔老总，怎么这样不给面吗？

我苦笑道，您这店够宰人的，每道凉菜都是数十元，我买拾元的黄瓜，西红柿能做出几大盘，我自己卤牛肉，切出来不亚于您店的酱牛肉。

店长呵呵笑了，哎哟老兄呀，你来我店也是发扬延安精神，艰苦朴素呀，崔老兄，您真够抠的！

谈到酒类，我可没有点茅台，五粮液，既是外埠客户，我以北京特色款待，品尝北京全聚德烤鸭，饮北京红星二锅头酒。

店长直摇头，我们这里没有二锅头酒。我胸有成竹，早考虑到了我们带一箱过来。

熟人不讲理了，我的要求均得到了落实，临走店长又提出来，每桌配拾瓶冰镇青岛啤酒，我一看报价每瓶是16元，我又给予了否定，要求上燕京扎啤吧，又省了一笔钱。

店长给我送了出来，狠狠地擂了我一拳，用陕西话骂骂咧咧说道，下不违例，你这涩皮！

我幸福的度过了几天，又让我返回了单位。在营销公司楼前，职工们把我高高抛起，不断地呼喊着，崔双响，好样的！

我自认为自己是硬汉，在这热情的欢迎气氛中，也感到眼角湿润了。

同志们告诉我，局里组成摸底调查组，在我们的厂驻扎了两天，调查干部的情况，最后评比结果我的票数最高，满意度达到了最高。

我不图名不图利，但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还是内心感到了欣慰。

局里召开大会，我又被局长大人点名，老局长当众问我，小崔同志呀，你可不要光顾着营销公司这块地，你思路要放开，格局要大啊！你要让整个企业走出困境，带领大伙朝前奔。

老局长胸有成竹讲这番话，又把我推向了新的岗位。果然会刚刚散，局里成立食品集团公司，局长直接任命我为总经理。

原来的书记，厂长，由我重新给他们分配工作，对于这几位养尊处优的老爷，我对他们丑话说在前面，也是由基层干起，用绩效考核，择优才能进入管理层。

书记也不含糊，信心满满表示要开发沈阳市场，让你崔老总瞅瞅，俺堂堂的七品官马到成功，必定打开红彤彤的一片天地。

谁料到三天后，我接到沈阳警方的电话，让我带伍仟元来赎人，原来是这位书记大人进歌厅唱歌，请一位小姐到宾馆开房，被扫黄打黑抓个正着。

气得我拍桌子瞪眼，直懊恼自己用人失察，还得趁夜赶到沈阳“捞”人呗。

从沈阳返京的路上，我是严峻着脸一声不吭，书记痛哭流涕不断叹息说：“我让人坑了，他们串通了诈骗钱。”

这书记也担心我六亲不认，大作文章开除他公职。

这件事情发生后，这位书记也没脸面在企业干下去，主动提出来办理提前退休，卷起铺盖回家了。

那位厂长也不願意当工人，要求买断工龄，拿上几万块钱也走了，临走向公司要求将配他那辆本田车，折价卖给他，他坐惯了小汽车，失去了这交通工具寸步难行。

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计划经济成为市场经济，对企业都是考验，适者生存，否则关停转，职工下岗。

在大家努力下，我们企业终于走出了困境，大家也体会到改革开放带来的春风。

作者简介：徐永群 ，原北京市老三届知青，曾到陕北延安县插队落户，后到西北第二合成药厂工作。于1988年调回北京，任食品集团公司老总。退休后移民澳大利亚，现为悉尼北京会会长，悉尼老年大学荣誉校长，澳大利亚新州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