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琳
世相红尘（二十七）
天刚蒙蒙亮，牡丹就在院子里喊：“小丫快起床，跟我去抬水。”说着话的牡丹从邻居家早已经借来了一只大木桶，在院子里等着小丫。
小丫揉着惺松的眼睛走到院子，把放在南屋的扁担拿出，母亲又从北屋拿上一只瓷罐，母女俩抬着一只木桶，走向家门口南方的水湾附近，那里有全村人吃水的一口井。母女俩把木桶放在地上，小丫抽出扁担，母亲用小瓷罐一罐一罐把水从井里提出，再倒进木桶里，水灌满木桶后，母亲一只手提着小水罐，另一只手扶着扁担上的水桶提系，是为了不让水桶下滑到小丫身边，一高一低，不用手紧攥水桶提系，水桶顺着扁担就会滑向小丫的身体上，母女俩抬着一只装满水的大桶往家走，桶里的水摇摇晃晃，走一步洒一点儿，小丫的后背衣服湿了一大片，走到家，一满桶水剩了半桶，水滴布满母女俩抬水走过的路，就像一条弯曲的长龙。
小丫的父亲在北京上大学，牡丹一人带着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国民经济最困难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生活在农村，又当男又当女，里里外外一把手。从深井里往上提水，再担到家，这对一个成年男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对于小丫和她的母亲来说并不容易。把一个小罐用绳子放下井里的水中，小罐在水面上漂着根本灌不进水，要把小罐摆倒，必须要扯着绳子把小罐在井水面上来回摇晃，直到小罐在水面上倒了，井水才会进入。这一过程，人在井口上，小罐在井里的水面上如果老是灌不进水去，头朝下，时间一长，就会头晕眼花，从深水井里提水也是一门技术。小丫和母亲抬水，母亲用小罐从井里往上提水，她在旁边看着。每一次母女去抬水，牡丹用小瓷罐把一只木质大水桶灌满了，喊着小丫：“把扁担拿过来。”
小丫走到水桶近前，把手里的扁担往水桶上面的提系下面一插，母亲弯腰一蹲，小丫在前，母亲在后，母亲站起，小丫迈着大步，母亲迈着碎步，一高一低，母女二人抬着水桶费力的奔走在家门方向的路上。
水井旁边的大水湾，冬天湾水结了冰，人们砸个冰窟窿，许多人家为了减少从深井里往家里担水，在冰窟窿里洗菜、洗胡萝卜、洗红薯、洗衣服等等。
一九六一年冬天，小丫家的生活主食是胡萝卜和野菜，牡丹为了减少和小丫往家抬水的次数，吩咐小丫每天携着一个红荆编的蓝子，装上半篮子胡萝卜去水湾洗。水湾如有提前洗东西的人砸开的冰窟窿，站在冰上面就可以洗；如果没有窟窿，就要自己站在冰上用砖头砸窟窿，直到能够放下蓝子为止。
一个寒冷的下午，北风卷着颗粒似的雪花，牡丹在为儿子忠玺做着棉袄，看看天气不早，恐怕夜间小雪转成大雪，吩咐小丫：“小丫，去洗筐子胡萝卜。”
“盆子里还有一满盆洗好的。”小丫在堂屋摘着胡萝卜说。
“假如夜间雪下大，明天的胡萝卜去湾里洗不成了，今天把明天的提前洗出来。”牡丹看着窗外说。
小丫顺从地把摘好的胡萝卜装了半红荆蓝子，用胳膊挎着蓝子的提系走向全村人公用的水湾。结了冰的水湾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雪粒，小丫站在冰上，把红荆蓝子往冰上一放，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湾的冰上，已经有几个窟窿，有个窟窿出现在湾的中央，她在冰上推着蓝子，滑到了那个窟窿前，深水处的窟窿，洗胡萝卜，水底的泥沙泛不上来。小丫踩着窟窿的边缘，把一蓝子胡萝卜放进水里，一手提着蓝子的提系，探着身子，一手拿着炊帚，一边摇晃一边用炊帚刷蓝子里的胡萝卜。雪，越下越大，小丫弯腰洗的越来越快，“铿咔！”脚下的一大块冰裂了，小丫来不及抬脚，整个人和脚下的冰一块掉了下去……
起风了，风卷着雪花呼呼地刮着，怕冷的人们都躲在了家里，水湾的冰上以及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掉在冰窟窿的小丫顾不得蓝子和胡萝卜，在水里挣扎着，用双手去抓冰窟窿的边缘，手摁上了和整个冰湾相连的冰，借着棉衣的漂浮向上爬，“啪！”一块冰又掉在了水里，小丫喝了几口冰凉的湾水，惊恐让她的脸色变成了白蜡，她本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
冰窟窿被她越撞越大，她的棉衣越来越湿，她一旦沉下去，打捞都是困难的；她身边已经都是漂浮的冰块，她顾不得再喊“救命！”开始用肩牓撞身边的冰，窟窿更大了，她的棉衣都湿透了，在拽着她往下沉，危急之下，稍懂游泳技术的她想到了蛙泳，整个身体有站着换成前趴，她努力把手伸向窟窿上面，滑溜溜的冰面无处能被抓住，死神在分分秒秒向她靠近……
雪住了，风还在刮，大街上出现了几个玩耍的女孩，她们手里各拿两块木板一根棍子，到冰上滑冰。小孩子滑冰是把棍子放在两脚中间，脚踏两块光滑的木板，两手攥着棍子，往冰上一杵，然后马上抬起棍子，两只脚就一齐往前滑出很远，农村孩子每年冬天都这样滑冰。几个女孩说说笑笑，来到水湾的冰上，突然，一个女孩大喊：“快看！有人掉冰窟窿里了！”
女孩当中一名个头较高者，顺着那个喊话女孩的声音和指的方向一看，率先跑向冰窟窿近前，看着冰窟窿里的小丫，不敢靠近冰窟窿，在两米远处，围着冰窟窿转了一圈，离开了；其余的女孩都认为她害怕也掉进冰窟窿，是逃跑了。小丫在冰窟窿里挣扎着，看着冰凌上面的女孩，没有一人敢靠近她拉一把，无助之感油然而生，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棉衣沉甸甸的，就在她认为必死无疑那一刻，那个离开的大女孩拿着一根直径一公分、长一米二的棍子，来在了冰窟窿半米远的冰上面，把手里的棍子伸向了小丫……。
看到伸来的棍子，小丫把一只手一抬，紧紧的攥着，另一只手努力向冰上面爬着，两只脚本能地往两侧的冰上一蹁，终于脱离了那个大冰窟窿，得救了。
从冰窟窿里脱险的小丫，站到湾边的陆地上，惊慌的灵魂才附了身，开始大哭了起来：“我的篮子还在湾里！”
一个女孩看到她一身棉衣从上到下滴滴嗒嗒淌着水，同情地说：“别哭，你的篮子我去给你捞，你先回家吧，别感冒了。”
拿着长棍子的女孩说：“小芮，你先送小丫回家，我去捞篮子。”
大女孩用那根长棍子从冰窟窿里挑上了小丫的红荆条篮子，和几个女孩一起送到了小丫家。
穿着一身湿棉衣被一个女孩护送着回家的小丫，见到母亲，已经欲哭无泪！
井里的水不要钱，任人随便取，吃水对不会担水的牡丹和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个艰难，冬天的井沿非常滑，不结冰还好些，一旦结冰，提水的妇女儿童提心吊胆，脚一滑掉进深井比掉进水湾更危险。
牡丹为少让小丫去井里担水，没想到小丫去水湾洗胡萝卜掉进冰窟窿，从此再也不敢让她去冰窟窿里洗菜和胡萝卜。
每一天的生活都离不了水，小丫和母亲抬水，步调很难一致， 一天她对母亲说：“和娘抬水还不如我一个人担水更好，最起码桶里的水不会溢出溅到我衣服上。”
“娘也是左右为难，巴不得你快快长大能担水。”
“我现在就能担水，娘买个和咱家的小瓷罐盛水相等的小水桶，让我用一只小水桶和一个小瓷罐往家担水比和娘抬水强。”
“娘担心你不会从井里往上面提水。”
“我用咱家那只盛一斤水的小瓷壶，和娘用那小瓷罐一样从井里往上提水灌满我担水的小桶和小罐，这样会安全的。”
困难生活中的母亲，考虑再三，别无良策，终于买了一个和家中原来的小瓷罐容水量相等的小铁桶，让小丫一人去井里担水。小丫每次担水都要另拿上一个盛一斤重的小瓷壶，用小瓷壶一壶壶往桶里和那只瓷罐里倒。每次走出家门，母亲不停地喊着：“小心，千万要注意。”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
开始，小丫担水一步三摇，把水洒得路上一条长蛇似的，弯曲的水滴痕迹，从井口延伸到家。渐渐的，瓷罐和桶里的水越来越平稳，小丫摇摇晃晃的步伐在多次的担水中，变成了一颠一颠往前走。步子走稳了，小丫开始大着胆子用小桶从井里往上提，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长大，小瓷壶在担水中派不上用场后，小丫换成了大桶担水，一大桶水相当于小丫担着小罐、小桶来回从井里担两次。可是一只空木桶的重量也比小丫担的一担水重。
小丫担水，母亲除了担心安危，还有心疼年幼的小丫劳累，每次洗锅碗先嘱咐：“小丫，刷锅的泔水留着，都淘进一个盆子里，等到沉淀下，把上面的清洁水倒进另一个盆子里再下次用。”
不管是刷锅还是洗菜的水，母亲都不让随便扔掉，一次次像过滤一样，陈的接新的，最后一遍都是干净的清水。这做法，包含着比海水还深的母爱在里面。
作者简介：金胜义.笔名：金琳.西安，自考大学文化，会计。始于2000年投稿，至今在报刊杂志（纸质）和网络平台被采用发表诗、文600多篇,100多万字。纸质发表的文章曾被有的报刊转载，网络全国征文大赛多次获奖，现是（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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