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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小说】乌黑辫子 花眼眼

文\沙柳

碾子村后坝上传来迷糊老汉的酸曲,只听见豁牙漏齿唱到:

沙梁上白草风沙埋,不因为看妹妹我不来。

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

三十里五十里不算远,紧一紧马蹬加一加鞭。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蓝海民泪流满面,一支香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夹在指间,烟灰弯曲并未脱落烟蒂,好比青杨树活扒皮。在燥热的夜风中,一点点枯竭,最后,毫无声息的凋落,翌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作一样,沟岔里的河水静悄悄地在身边流过。啊,这是多么煎熬的一日!

深夜,一场倾盆大雨,不约而来,浇灭了这场躁动不安和干旱的黄塬。先前是瓢飞桶滚,紧随后是噼里啪啦的雨滴,硬生生地砸在地上、墙上、窗上……

一道雨幕就这样拉开,卷圈的叶子,还没有来得及舒展腰围,就纷纷落地,雨越下越密,最后,天地间扭在一起。碾子村后坝里,平日里窄小的河面,这刻,波涛汹涌,拍打在瘦小的坝体。坝得西南角半山腰,是迷糊老汉的庇护所,门前的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黑得铮亮。此刻,迷糊老汉也不迷糊了,手里紧握着敲钟的绳子,很有节奏的敲打。一声声惊雷盖过了钟声,一道闪电,由远而近,霎那间将蓝海民家门前的老榆树炸开了花,只见半空中火星四射,好在有这场暴风雨掩盖。远处的迷糊老汉却看得真切,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事后,心里盘算:难道是海民娃娃家要出事……雨停后,蓝海民门前围了很多人,议论纷纷,直至看见蓝海民从自堂屋出来,才闭口不言,匆匆散去。迷糊老汉等村人都散去,一人在蓝海民门前的老榆树跟前端详了许久,长叹一声,兀自摇了摇头,踉跄着走下长坡,胳膊窝搁夹着二胡,一路上掉了好几次,他似着了魔一般,跌跤滚碌向后山小屋走去。回去没多久,就一病不起,病由成了谜。碾子村书记大会小会上讲迷糊老汉护河坝有功,不顾自身安危,冒着暴风雨为大家报信。大家在私下念叨迷糊老汉的好,于是自发地三两结伴看望迷糊老汉。当然,村里自掏腰包请医又抓药,特意安排离后山近的一户人家,帮忙照看。

且说,迷糊老汉看到蓝海民门前的那棵老榆树被闪电击中的模样,突然想到多年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那时的他刚高小毕业,爹娘健在,在村里也算是殷实的庄户人家,闲来无事,常和几个同学结伴溜达,殊不知,在一次外出遇到隔壁村子的女子,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从此有事没事就往隔壁村子跑,时间久了,娘老子也觉察出反常,两人一合计,干脆给找个门当户对的庄户人家的女子,结婚了自然把心也关住了。

正当家里张罗着给说婆姨,迷糊老汉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像山猫一样,蹑手蹑脚的向后山的高粱地走去,而在高粱地里已早等候的小冤家引弟,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头发,扎着麻花辫,水格淋淋的毛眼眼,白格生生的牙儿,红嘴唇。在这燥热的夏天夜里,燥热的风,沙沙作响的高粱叶子,痴迷地等待着迷糊老汉。那时的迷糊老汉并不迷糊,而是黄塬上有名的美男子,秧歌队里耍伞头,在黄塬上是数一流的。

相对燥热的天气,自然让两颗躁动的心,更加躁动,某些生物觉醒轻车熟路,最后,在远处一声炸雷中,一泻千里。还没等两人从缠绵中剥离出来,密密麻麻的雨由远而近,所到之处溅起一股股黄尘,噼里啪啦,窑洞里的庄户人们听见,喜从心来,那股燥热,这会儿一扫而光。

一个炸雷,天地间一片赤白,而原先的雨水,紧锣密鼓的砸来,麻纸糊的窗棂不一会儿打湿,院内的锅瓢碗,一骨碌噼里啪啦的响,院子里的两只空铁皮桶,在雨水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再说迷糊老汉赶紧拉着引弟向半山腰的砖窑跑去,说时迟,那时快,在雨点砸在砖窑口时,两人也同时到达。

两人蜷曲在砖窑中,头顶的雷电交加,把夜色里的碾子村照亮,雨水像瓢泼一样,后沟的水坝里黑压压的。先是靠近河道的人家起来了,窑洞里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的,不大一会儿,村里的人都起来了,提着马灯向离河道近的人家走去,众人手牵,棍子吆赶,把家畜往高处牵引。就在大家脚忙手乱时,一声炸雷由远而近,最后,在碾子村迷糊老汉家门前炸开,把迷糊老汉家门前两代先人栽的榆树,连腰劈开。巨大的火球滚进牲口圈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撞塌了牲口圈,向距河道最近的一户人家滚去,一路火花四溅,落在那户人家屋顶,那户人家的婆姨疯了般的往回跑去,嘴里念叨着小儿子的乳名,还没等跑近,屋顶塌了下去,也就在这时,雨水也悄无声息的停了。

众人了解情况后,飞奔向塌陷的屋子,尽管被泥泞的小路滑倒,朴实的农民也顾不上磕碰,爬起来继续跑去,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坍塌的屋门扒开,将压在房梁下的小娃刨了出来,所幸的是小娃安然无恙,在众人的努力下,火苗也基本灭息,主人家自是向村人作揖道谢。经过一夜的忙乱,拂晓时分,远远听见迷糊老汉家老老汉(迷糊老汉太爷)在院前哭喊着,给自己打棺材的老榆树毁了。众人三三两两向迷糊老汉家走去,只见那棵老榆树足有十几米高,四个成年人手臂合拢,方才抱得住,此刻,秃头竖脑的拧到一边,能用的部分不足十分之一,年前还有树贩子给一千元,老老汉死活不卖,要给自己打一口无接缝的棺木,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伤心欲绝。迷糊老汉他大圪蹴在老榆树旁,耷拉着脑袋,就像这棵陪伴几代人的老榆树一样,灰头土脸,没有往日的势头。迷糊老汉怯生生的杵在他大身旁。事后,老老汉没过半个月就没了(亡了),自然而然也没有背上那口无接缝的棺材。

两个年轻人如胶如漆,常偷偷摸摸的钻进后山的高粱林约会,时间久了定要出事,“雪地里埋死娃子,过不了春”。这不,起先引弟发现每月一次的女红,未及时来临,也没放心上,第二个月也没有来,身体有些笨重,甚至贪睡,也不敢给她妈说,再一次男欢女爱后,引弟躺在迷糊老汉的怀里,幽幽地说道,她好像怀上娃娃了,迷糊老汉一听,豁的坐起,心里一惊,而后又是喜从心来,一把扑倒引弟又是亲又是咬,引弟一把推开,娇声问道咋办啊?迷糊老汉坐起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回去就请媒人去引弟家提亲。迷糊老汉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立马回家和家里娘老子商量,老两口子一听自然高兴,请了媒人张罗着这门亲事。

女方家境比迷糊老汉家过的殷实,左推右难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这边越是上劲说,那边越是拖,最后没办法,迷糊老汉和引弟一商量,打算破釜沉舟,没想到,女方家人一听,顿时五雷轰顶,认为这是辱没先人,将迷糊老汉一顿好打,引弟在为迷糊老汉求情时,被她大一脚踹在肚子上,当场昏死过去,醒来时发现娃娃也流产。

两人都是硬性子人,约定八月十五私奔,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引发了两个家族大规模的械斗。事后,迷糊老汉定了强奸罪,坐了三十年牢狱,双方闹事者,各自赔上伤者的医疗费及使唤的农具,而引弟在这次械斗中,变得疯疯颠颠,据听说有一年冬天,冻死在迷糊老汉家的房后。几年光阴,迷糊老汉娘老子相继没了,原本好好的家,就这样四分五裂,最后剩下残壁断瓦。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迷糊老汉自打出了监狱总是迷糊着眼,一年四季,拿着那把掉了漆面的二胡,边拉边唱到:

白日里想你吃不下饭,到夜晚想你哭成个泪人人。

白天想你硷畔上站,夜晚想你胡盘算。

前半夜想你吹不灭个灯,后半夜想人翻不转身。

擦一根洋火点上个灯,长下一个枕头短下个人。

擦一根洋火点上个灯,长下一个枕头短下个人。

长下一个枕头短下块被,一个人睡觉好灰气。

一个枕头一条毡,一个人睡觉这么难

歌声回荡在黄塬的沟岔,奶奶说:“你迷糊爷爷,想引弟了。”

且说蓝海民家自发生这件事后,他大自是不敢慢待,请了黄塬有名的神官看,说是老家亲要画案了,他大催促海民赶紧去黑龙山请道士来家做法。四十年前的迷糊老汉的事,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村里人也自发奔走,忙前忙后。

随蓝海民来的是一位道士和一名道童,只见那道士,身穿八卦衣,头戴紫阳巾,手拿浮尘。在看那道童一身蓝色长袍,挽一个道髻,肩上背个蓝色布包,好一个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神采奕奕。同时,又在黄塬请了四位专跳祖安神的神汉,杀羊、祭祖,焚香烧表,插旗、台楼子(楼轿)一切准备就绪。

只见四位神汉一手拿羊皮鼓、鼓尾系有三个铁环,另一手拿着击打羊皮鼓的桃木棍,棍子尾部系以红色布条,头戴八角帽,帽中央留有一根红色布线辫子,辫子接近尾三分之一处编着三枚铜钱,边跳边晃动脑袋,铜钱辫子随即飞舞,手中的羊皮鼓伴着铜钱辫子刷刷作响地声音有节奏的敲打着。

跳大神,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四人围圈而跳,时而三人跳,一人则在圈中耍着辫子,时而两人对着跳,时而四人对着跳,个个都把看家本事拿出来,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本族众人围着神汉跪拜,时而叩首,时而烧纸。邻家人则帮忙打香,端茶倒水,烧火做饭,由早上跳至晌午,一阵紧锣密鼓过后,神汉则退一旁,坐下喝茶抽烟,缓缓而至的是道士,端坐院中,八仙桌子上供着祖师像,开始开坛、安灵、取水、安水、荡秽、扬幡、挂榜、三清表、三元表、净厨、祀灶、三元经、三元宝忏、摄招、度桥、沐浴、朝真、祭孤、朝灵、朝幡、救苦经、救苦忏、十王转案、破五方、城隍牒、救苦疏、焰口等等。道士退场后,吃过晌午饭的神汉又登场,跳完祖安神,接着跳平安神,跳完平安神后画像、洗像、最后在三台楼轿的步调统一的显像,夜静掌灯时分方才接近尾声。

国庆过后,蓝海民被表哥在电话里催促了几次,便起身去了漠城。初来乍到,先是帮表哥照看木工加工厂,不长时间就把厂子打理的有条不紊,慢慢地也就知道了其中的门道。蓝海民有事没事就和厂里的南方师傅套近乎,偶尔人手不够时,给帮忙打打下手,表哥私下劝说了几回,人手不够,再雇几个人,可蓝海民笑一笑,说自己呆着也是呆着。后来表哥也就不在劝说了,每月结工资时,给多结几百元。

一晃来漠城已有两年,期间蓝海民和厂里的会计刘夏恋爱了,年轻人一恋爱了,睡觉都能笑出声来。起先表哥并没有注意,后来渐渐发现,这个长相平平的城里姑娘,最近穿的花枝招展,有事没事总往厂里跑。

拿海民的话来说,刘夏虽说是城里人,却没有城里人那股傲性刁钻劲,一米六七标准身材,乌黑的秀发及腰齐,一对毛格楚楚的花眼眼,樱桃小嘴,瓜子脸,父母都是市地毯厂老职工,先后退休,两人膝下只有刘夏这一个闺女。刘夏在省城毕业后,听从父母意见,没有留在省城发展,而是回了漠城接了母亲的班。

表哥起先在地毯厂做销售,一年四季在外面漂泊,后来地毯厂渐渐不景气,见过世面的表哥和表嫂,两人先后辞职,自己成立漠城的木材加工厂,先是小打小闹,慢慢在漠城站住脚,生意也就越做越大,表嫂原来和刘夏一个办公室的,而公立的地毯厂,被私人厂子挤兑的即将倒闭,表嫂将刘夏挖了过来帮忙打理。

这不,表嫂有意撮合,两人一来二去暗生情愫,在一个夜晚,海民偷偷钻进了刘夏的被窝,从此,两人的关系在厂里不再遮遮掩掩。周末,刘夏带着海民见了她爸妈,两位老人很是喜欢这位来自农村的年轻人,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眼头见识。再看女儿满脸洋溢着幸福,她妈想起了和刘夏爸第一次见家长的事儿,心中不免有些酸楚,当年要是刘夏她爸有海民一半的活套,也不至于她妈临没了,都对她放不下心。虽说刘夏她爸为人老实巴交,却对刘夏她妈,宠爱有加,百依百顺,两人生活了一辈子,从未拌过一句嘴,在邻里街坊,传为佳话。

春分时候,蓝海民带着刘夏开着表哥的车,回了一趟碾子村,这几年时间,蓝海民将老屋拆除,盖了一座四合院,原来被雷劈过的榆树的地方,修成了一个小广场,成了村人闲来娱乐的场所。那日,海民家热闹非凡,他大忙着给村里串门的人端水递烟,一茬走罢又来一茬,忙的不亦乐乎。华灯初上时,只听见后山传来迷糊老汉唱到:

杨柳开花飘毛毛,

你是哥哥的嫩条条。

白格生生的脸脸太阳晒,

苗格条条的手手拔苦菜。

毛突生生眼眼白格生生牙,

红格丹丹嘴唇该叫哥哥咋?

等农人收完秋,也就有了空闲的时间,一阵鞭炮声,唢呐声铿锵有力,一首百鸟朝凤,在碾子村响起,村口蓝海民在众人簇拥中耍笑下,背着媳妇刘夏,走一步,喊一声:“大,我把婆姨娶回来了。”向自家走去。

此时的迷糊老汉也不迷糊了,坐在村口的土坡上,露出豁牙意味深长的笑着。迎亲的队伍中有一个毛头小子起哄,喊着让迷糊老汉唱一段酸曲曲,这一喊,那些毛头小子就一起起哄,迷糊老汉也不推辞,说道“好。”就拉着那把陈旧的二胡,唱到:

要吃沙糖化成水,要吃冰糖嘴对嘴。

砂糖不如冰糖甜,冰糖不如胳膊弯里绵。

砂糖冰糖都吃遍,没有三妹子唾沫甜。

蛐蛐儿爬在暖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哟嘣地跳。

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个亲人没瞌睡。

唱罢,那个毛头小子又起哄说笑道:“没想到迷糊老汉,人老心不老啊!”众人又是一阵笑。谁知迷糊老汉,豁牙露齿地说道:“年轻人看到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球势了。”又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作者简介:沙柳,原名:王利雄,男,1985年出生于陕西神木,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煤化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燕赵文学签约作家、媒体编辑、记者、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在《诗选刊》《诗人周刊》《作家报》《诗导刊》《当代》《阳光》《河南文学》《陕西文学》《山东诗歌》《安徽诗歌》《陕西诗歌》等发表诗歌、小小说、散文百余篇(首);诗歌作品收录《中国当代诗人诗选》等书中;小说《悲情黄土地之命运篇》收录《在希望的田野上》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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