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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的一场生死绝恋

 生 死 绝 恋

 文/魏宽放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四十多年前。 

1975年农历六月六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大队四队的老王,来到火车路东面的洼里,寻前一天他儿子割草时不小心遗了的镰刀。走着,瞅着,走着,瞅着,来到他们村的机井边,猛然看到一个青年女子躺在井台上,边上还有一瓶农药,散发着浓浓的敌敌畏味,这时刚好有人从路上经过,看那女的口吐白沫,两眼紧闭,脸色煞白,就对路上的人说了一句:“这儿死了一个人”。这时只听见机井下面“嗵”的一声响,声音不太大,老王感觉似乎有人跳到水里了。

天大亮了,过路的人越来越多,都到井台上看究竟。有人认出了那女的,说是郭村的插队知青。刚好有郭村的人经过,让来辨认。没问题,说这个女知青在跟他们大队的一个叫道春青年在谈恋爱,男的家里人不同意,女的家里人更不同意,但两个人却整天粘在一起,村里人说他们啥都有,伤风败俗,唾沫星子都快把他们淹死了。不管怎样,人命关天,先把人送医院,说不来还能救活,再把这事赶紧告诉家里人。

道春他家原来就住在郭村大队的砖瓦窑上,祖籍是山东人,由于祖辈有烧砖的手艺,解放后从山东落户到郭村大队。

道春我是多次见过的。他在兴镇上高中的时候,经常从我们村东路上经过。我们在瓦窑上玩、在地里割草时常碰见他:个子高高的,一米八可能都挡不住,长得很壮实,国字脸,很英俊,破旧的衣服,遮不住棱角分明的脸庞,一看脸上就有灵气。我看跟电影里的李向阳很像,绝对是男人中的精品。有一次星期天下午,我们在瓦窑背子上割草,曾看见道春背了两个大喇叭,从我们瓦窑上经过。窑上人问他背喇叭干啥?他说学校开运动会,他从大队给学校借的大喇叭。道春说话声音粗粗的,很浑厚,很好听。我想,道春是农村难得的好小伙,要文化有文化,要长相有长相。

听到道春跳井这个消息,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么好的人会跳井?

不信归不信,事实就是事实。

后来听人说,道春高中毕业后,回到农村,担任郭村大队团支部书记,担任郭村一队的会计,是难得的追求上进的好青年。道春和从南面钟家村车站附近的三处插队到郭村大队一队的一个女知青谈恋爱,快一年了,早已出双入对,住在道春家新盖在一队地盘的新房子里。听大人们说,女方已经怀孕几个月。但道春家不同意,认为女的是城里人,门不当,户不对,不能高攀,坚决不同意两个人恋爱。女方家更是不同意,说找一个农民,一辈子就完了。女方家以断绝关系要挟。人们的唾沫星子早已将两人淹死,闲言碎语,更让他们抬不起头来。两个人谈恋爱,在今天看来没有啥,但这在当年是最见不得人的丢人事。世俗的偏见,社会的畸形,将两个人逼到了绝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只好以宝贵青春、年轻的生命为代价,摆脱压力,摆脱痛苦,摆脱烦恼,摆脱尘世,来同这个世道做最后的抗争。

有人说,在前一天,他还在申家窑碰见过道春二人。

有人说,他在我们东沟里碰见过道春。

我们大队四队的机井离道春的家还有几里路,他们两个不知在这条路上走了多长时间,不知将生与死想了多少次,我仿佛能看见二人偎依在一起,走过沟沟畔畔。

有人说,两个人在井台上坐着,考虑这事情,别无他法,一个说你先喝,一个说你先喝,最后女的终于喝了农药,静静地躺在了井台地上,道春以为人死了,看没办法,就踩着井壁的脚窝,顺着水泵的水管下到了井里,当时并没有跳井。当听到井上面的人说女的已死,心里堤防溃然倒塌,就毅然决然将头插进了井下的水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风华正茂的生命。

跳井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最多二里路。我跟我村的伙伴前去看。来到四队东洼里的井旁边,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早已把机井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根本就不得到跟前,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打捞道春。听人说早已将死了的女知青拉走了,送到医院去了。郭村来了很多人,他们拉着架子车,架子车上有很多绳,计划打捞跳井的道春。

有人已拿着手电往井里照了,说道春头插到井里,但大半个身子还在井里的罐上面。一个胆子大的三十几岁的人,让别人将他用绳在腰里一捆,几个人用绳将他慢慢放到了井底。到井底后,他将道春捆好,又让人将他从井里拉上来。接下来,几个人将道春往上拉,我也从大人的空空里钻过去,来到井跟前来看。道春被几个人从井里拉了上来,我看到,道春的眼睛紧闭,头歪在一边,好像在睡觉,牙咬得紧紧的,可能一口水都没喝,是自己将自己活活的憋死的。道春穿了一件绿秋衣——别看这秋衣,当时是相当时髦的衣服,农村几乎就没见人穿过。长长的头发湿漉漉,沾了不少黄泥,穿的裤子记不清了,没穿鞋。道春虽然死了,脸没了血色,但俊秀标准的国字脸轮廓依然。我这是第一次见死人,并且是距离这么近。人已捞上来,郭村人计划用架子车拉回去。架子车有点短,有人找了几个棍放在车辕上,人勉强睡在架子车上,腿没伸直,胳膊乱放,头硬得扳不动,朝向一边。

一个好好的人,年轻轻的,就这样走了,我看着道春被几个人拉走,幼小的心里不知是啥滋味。

这一晚上,是一年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就在我家明间的土地上铺了一张席,睡在上面。妈就睡在不到一米远的床上。但我根本就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道春的绿秋衣,睁开眼,就是道春的头发,长长的,把他的额头都盖住了,我吓得缩成一团,希望妈醒来,但妈在酣睡,只是偶尔翻个身,有时似乎在说梦话,就又睡着了,让我更害怕,更睡不着。我闭上了眼睛,是打捞上来道春的尸体,虽然很困很困,但就是睡不着,不敢睡着,睡着了道春就会来,我坚持着坚持着,不睡觉。夏天的夜啊,你为什么还是那么长,你不会早早亮了,天亮了我就不害怕了。但这老天,似乎故意在和我作对,就是不亮,谁能有啥办法?绿秋衣、长头发、尸体、国字脸、咬得紧紧的牙……国字脸、尸体、长头发、红秋衣、咬得紧紧的牙……这几个镜头交替反复在我眼前出现,我咋能睡着?咋能睡着?……道春背着两个喇叭、道春在和窑上的人说话、道春背着馍布袋上学去了……道春他大在哭,道春的妈哭得死去活来……还有我没看见的女知青也来凑热闹,穿着洋衣服,说着跟我们这儿不一样的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动,我为什么就这样不幸,死的人跟我不是多么熟,为什么我还会这样……辗转反侧,反侧辗转,难以入眠,难以入眠,昏昏沉沉,沉沉昏昏,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又迷瞪,不知是在睡觉,还是没睡觉……也不知天啥时候亮的!醒来时已快吃饭了。

连续几个黑夜,道春的影子都在我脑海里晃荡,我是在这种恐惧、失眠、胡思乱想中过活,一晚上几乎不睡觉,天快亮时却睡着了,白天没事了,但头却昏昏然,没办法呀!即便这样,我还不敢给大人们说。

后来我听人说,那个女知青似乎叫刘颖,其实当时并没有死,送到医院,医生给洗了胃,抢救过来了。但人很虚弱,很恍惚,提不起精神,沉默寡言,见人没话。也没人告诉她道春已死,她也不好问道春的情况。刘颖家离插队的地方不远,就在南面不到十里地的铁路上,叫三处,那儿的人都是干事的,是城里人。她妈、她两个姐姐就整天围着她转,害怕刘颖想不开,害怕再出什么意外。刘颖整天不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眼睛往外看,希望有人来看她。等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她大概希望道春没死……

几天后,刘颖出了院,刘颖家人将刘颖接回了三处的家,让刘颖在家将息,两个姐和父母以及家里的人都围着刘颖转,昼夜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在刘颖的身边,害怕再有什么闪失,再有什么意外!刘颖的情绪似乎有好转,似乎有期待,饭吃得多了,也有话说了。

道春已死的消息刘颖终于知道了,刘颖又开始寻死觅活,原来存有的一点希望,现在都成了泡影,一切都该结束了,只有死才可打开心结,只有死才可得到解脱,只有死才是最高境界。没有了道春,就没有了整个世界,没有了一切,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刘颖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心。雪怕太阳草怕霜,人怕心伤。看得住人,看不住心,有了死的奢望,谁也阻挡不了。虽然刘颖一家把刘颖看得很紧很紧,但谁终有疲劳的时候,兔子也有打盹的时候。

一天,听人说这一天是农历七月七,是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道春离开开人世刚满一月,刘颖趁家人没注意,终于从家里逃了出来,直奔她插队的地方——郭村。当时正是夏季天正旱的时候,玉米旱得叶子都卷起筒来,各队都开着水泵,日夜兼程浇着地,挽救着玉米的生命。

刘颖家里人不见了刘颖,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四处寻找,把三处附近角角落落找遍了,就是不见刘颖的身影,家里人估计跑到了她插队的地方,就直奔刘颖插队的地方——郭村来。先到道春家里找,没见人,再到刘颖知青点找,没见人,又到道春跳井的地方找,没见人,有人说会不会跑到道春的坟上去,几个人去看,没见人……人找人,不见人,急死人,到底到哪儿去了?

这时有消息传来,说在她插队的一队的水泵管子上,不知谁缠了一件的确良花衬衣,肯定这衣服不是农村人穿的,农村人买不起这样的衣服。刘颖一家人急忙到井上看,正是刘颖这几天穿的花衬衣。一家人知道大事不好了,刘颖又走上了道春所走的路,大概跳井了。家人希望这不是真的,但……

看泵的人停了泵,刘颖插队那个队的不少人都来看情况,用手电往井下照,井里好像就是有人的影子。像打捞道春一样,人们帮忙将刘颖尸体打捞上来。刘颖的妈哭得死去活来,队里的社员们也流下了难以述说的眼泪。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加之路程有点远,我再没看刘颖打捞。

哭,能有什么用,事情已到这地步,是两方家长害了两个年轻人,是世俗观念害了两个年轻人,是门第观念害了两个年轻人,是社会的流言蜚语害了两年轻个人,不!应当是三条命,听说刘颖早已怀孕在身。

哭,已经没有用,死了的不会再活过来,想到如今,何必当初!

哭,解决不了问题。刘颖一家人心已碎了,就让刘颖和道春埋在一起,让两个年轻人的婚礼和葬礼一起举行。

道春的坟上的毛毛草刚刚出来,虽然天很旱,但小草就是有顽强的生命力,硬是顶破黄土的干壳壳,从黄土里钻了出来。队里的社员把才埋一月道春的新坟,去掉几乎一半的土,和道春的坟相距二尺远,为刘颖打了墓坑,墓窑里打了一个小洞,通到道春的窑洞里,让两个年轻人生生世世气相闻,心相通。

人埋完了,一个坟还是一个坟,只是坟大了些,只是土多了些,看起来还是一个坟。

婚礼本来是世界上最令人高兴的事,但在这里却是世界上最让人揪心、最让人难受的事,没有欢快的《婚礼进行曲》,没有亲朋的欢闹,没有亲人的祝福,也没有低沉的哀乐,有的是双方家长的后悔,有的是亲人声嘶力竭的哭声,泪断肝肠,泣天地,动鬼神,感上苍。

天若有情天也悲,七月七日双燕归,人间难容天堂迎,地上不行地下行,生难同屋死同穴,牛郎织女游天河!

道春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比谁都难受,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着,但道春是自己的亲骨肉,虽然他白头发更多了,但寒冷冬季来到的时候,他还是到两个人的坟头栽了两棵树,不偏不向,一边一个。后听人说,两棵树长得也怪,树枝树杈硬是缠到一起,两棵树宛若一棵树,把墓子笼罩了起来。

后还听人说,树上有个鸟窝,有两只鸟,整天都飞来飞去,叫个不停,叫声很欢快,很好听,好像两人在唱歌,在说话,在表达幸福,在表达爱情。

来年春天,道春的老父在两个人的坟场插了一枝迎春花,迎春花虽然没有根,也没有人给它浇水,谁知几年后迎春花把整个墓子都罩了个严严实实,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引得路人停下脚步,慢慢观赏,细细思量。

后还听人说,每年清明前后,总有一对一对的年轻人,慕名来到道春和刘颖的坟上,打问道春刘颖给人们留下的美丽而遗憾的动人故事。

前年夏天,我从道春和刘颖的坟前经过,顺便看看二位的栖身之地。虽然是大夏天,太阳把地晒得发烫,但坟头有丝丝凉意,两棵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早已变成一棵树,郁郁葱葱,藤条相绕。迎春花早已开过,但迎春花的枝条爬满坟头,连四周的地里都长满了。但周围其他坟前虽有树木,却看起来无精打采。不知墓中的二位作何感想,今天的人能不能理解他二位惊天的所作所为!

今天我在想,《孔雀东南飞》故事虽然美丽动听,但毕竟遥远的过去。罗密欧和朱丽叶是英国剧作家莎翁塑造的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他知道了道春和刘颖的故事,不知作何感想?

作者:魏宽放,1965年生,祖籍华阴,生在蒲城,工作在华阴,从事教育工作,爱好用文字记录生活,当做娱乐,但无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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