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新靓点
作者：袁炳纲
小城是个县城。县城很小，小到只有两个什字，一曰南一称北。小到没有一座高楼，唯一的一座最高建筑是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只有两层，下面一层是手工青砖箍的窑洞，上边一层是两边流水的厦子房。
只有一条街道，一、二两个国营食堂，一个百货公司。只有一个交通警察，交通警察又半天碰不上一辆汽车，一辆马拉大车过来了，交通警察伸出了交通指挥棒。
这是四五十年前的小城。
当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时小城也有靓点，譬如王二的豆腐，李三的麻花，张大的剃头铺，赵四的腊汁肉，甚至还有麻五婆的裁缝店，钱六嫂的绱鞋坊，韩七跛子的铁匠炉子，杨八老汉的坨坨馍……
春夏秋冬一次又一次地轮回着， 社会年轮一圈又一圈地增加着，小城的建设一圈又一圈扩大着。慢慢，小城的楼盘多了，楼层高了，小城的道路多了，路面宽了，小城的食堂饭店多了，各式各样的门面多了。小城的汽车多了，街道上车位紧张了，开始停车收费了。
小城如今已修了二环，新建小区一片连一片，什么城市新区，什么花伴里，幸福里，新城南郡，广场一号，心家园……多得说不完，最高楼层已经二十五层了。
小城有了交警队，几个交通指挥岗亭，交警也戴上了白手套指挥，再不用指挥棒了。小城限速限号了，甚至出现了交通拥堵，学校幼儿园门口上学放学时行人都挤得转不开身。小城的人多了，偶尔还能碰到黑白皮肤黑蓝眼睛的外国人。
小城已有了几个大型超市，几家国营医院，上百家国营私营企业，成千家小作坊……小城甚至谋划建一座公园。
小城的吃食也多了，老马家的羊肉泡，老郑家的火锅……还有驰名中国的红星软香酥，心特软等小城现代名牌。
小城还有历史名牌：唐昭陵，唐建陵，还有誉满海内外的：关中袁家农村印象、东黄集市小镇、白村农耕文化体验等美丽动人古老但不原始的好去处。
现代社会就是这样，人们努力着丢掉乡愁，又努力着拾回乡愁；努力着摒弃农耕文化，又努力着创建农耕文化乐园。
小城已经有了许多名片了，现代的，古代的；还有一村一品推出的御石榴、御杏、御桃……皇上吃用的东西都好，甚至包括小城旁边的嵕山下的野菊花都可以冠以御野菊花的美名而参加旅游大军的抢购土特产品之列了。
现代人破除迷信，往往又创造迷信。
至于小城的靓点，那就更多了。小城的女人穿裙子是靓点，跳广场舞是靓点，街道亮化是靓点，酸菜鱼鱼、涮锅油饼、袁师搅团又是靓点，手工布鞋、手工荷包、手工鞋垫、手工碎娃猫娃窝窝猪娃鞋还是靓点，小城城市不大，靓点不少。
小城的人们殚精竭虑创造靓点，挖空心思利用靓点完成自己的某种需求……
小城已经有了相当多的闲人，这些闲人不光跳广场舞，打小麻将，唱秦腔戏，掀花花、推牌九，还有一部分开始整天出没于超市了。他（她）们，一天工作的重点是买菜。
买菜本应去菜市场，但随着小城建设的不断深入，马路市场影响市容市貌，还不利于环保，政府将菜市场不断向城外搬迁。先从南堡子迁到了五七路，又从五七路迁到了西兰路南。
如今，上菜市场买菜，路远又不通公交，虽说都是电子称，不用和旧时一样，为称高称低争持，却要为讨价还价费舌。
再说，如今的菜市场，大都是摊贩，已很少有菜农直销，价格往往高于或等于超市。加之，菜市场菜又不怎么干净，有时毛多肉少，摊贩只把眼睛盯在那些家里过事的、各乡镇小卖部来小城的批发商身上，根本不把这些闲老婆老汉碎买主往眼里搁。
接待这些闲老婆老汉麻缠，死抠不说，还卖不了几块钱，又经常和摊贩拌嘴，有点划不着。小城在改造发展，小城的人也在思索探究，这伙闲老汉老婆们，慢慢便把买菜点选在了小城的超市。
市场经济引出了竞争，竞争引来了营销，营销讲究策略。
你看“好又多”和“时代广场”两个顶级大型超市，天天使出浑身解数招徕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上帝不但不能得罪，还需要巴结。
这两大超市惯用的手法就是打价促销，增加人气。菜自然是首当其冲了。天天早上下午，小城这两大商业巨头各有一个小时的打价促销活动，活动期间菜是进价或者是低于进价限量销售的。
这下，招惹来了这群买菜的男女老人。这群头发全白或花白的、年龄至少六七十岁甚至八十岁的老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想节约的就是金钱，因为他们受过的苦难太多了。
人老了没瞌睡，每天早上，超市还没有开门，他们便来到超市门前，聚集在电梯口，等待那个开门打价活动期。
他们知道，最早的时候，最好的菜蔬，最低的价格。有时，营业员把菜口袋还没解开，他们的手已经抓住了其中的某一颗……
有的人更急，甚至插队，因为两大超市打价的菜品种不同，人又没有分身术，这家完了，还得去那家，弥补些其它短缺的品种。
有的老两口，你在“时代广场”，我在“好又多”。两个人兵分两路，不知对方都买的啥品种，还得跑到超市另一隅，打个电话，问问对方。
菜柜台人声嘈杂，对方听不见。即使没有短缺，他们也要去一下，比较一下价格和廉美程度，从而确定在小城另一个美好的明天来临的早上，他们将先奔赴哪一家超市。
他们之中，不乏还有去第三、四家的，还有去菜市场再看看转转的。他们在延续自己生命的同时，尽量节约成本，买菜对于他们来说，有时是一门数学，有时又是一门哲学。
他们都想把这一余生的伟大工作做得最好最彻底，又发挥到极致。他们觉得买菜的钱少了，自身的价值就高了，有时望着手中的廉价菜，甚至有成就感和骄傲感……
小城如今大了，竞争激烈了，不局限超市了。小城的药店、饭店、蛋糕店……都在竞争，都在搞活动，于是你可以在各个活动场合见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在药店活动中做免费体检领免费鸡蛋；在开张饭店吃免费早餐，领现金优惠券；在新蛋糕店门口排队领赠送的蛋糕，有时领了第一次又排队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馈赠品赠完；他们还到一些保健场所做什么电疗一类的物理免费体验……
他们是活动的候鸟，哪里有活动，他们便飞向那里。他们是免费产品的归属人，是打价蔬菜的永久性受益人。
营销讲策略，下午，超市和早上不一样，菜的打价是不定时的，正象如今学校对尖子学生进精英班一样，是动态的管理方式，因成绩而定。超市有时人少时拉人打价，有时人多时增加人气打价，有时菜陈旧不新鲜了打价。有偶然性的心血来潮，还有间歇性的周而复始。
不过，骑驴捉尾巴，各有各拿法，对这些闲佬们，任何折腾，均不奏效，没有作用。他们早早地便来到超市，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等待打价的那一宝贵时刻的到来。
超市里有空调，冬暖夏凉，永远是春天。他们在超市里尽量享受春天这美好时光。他们觉得在人生的冬季享用春天是一种免费的奢侈，他们既买下了打价菜又省了家里的电费，一举两得，岂不乐哉美哉！
见面的次数多了，打价的天数多了，超市的经理店长对这些老妪老头熟悉得可比他们的员工，有时甚至知道某位老者的吃菜喜好：“对不起，今日打价的没有你爱吃的洋葱。”店长提醒着一位熟悉的特殊员工上帝，揶揄了一句。
打价不论怎么样摆弄捣腾，总是弄不倒这些闲佬，有悖营销的初衷，真象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样。高手在民间，民间大手多。
“得给这些闲老婆老汉动点脑子，想些法子了。”有一天，超市召开了群英会。
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有高人出现，有高招出世。领导采纳了，开始运作了。
加工了两堵广告墙，墙是用空心小号方钢焊的，顶尖底宽，装有万向轮，可以滚滑。又加工了许多人手持的带柄的广告牌。
然后根据超市要宣传的内容，给墙上张贴上大型墙体喷绘，牌上又张贴上小型喷绘。还购买了两面不大不小的铜锣，两身悟空的行头，两身悟能的行头。
这些闲佬抓住了小城的软肋，小城又利用了闲佬的软肋。 小城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支新的队伍，这是原本那些买菜的闲佬，小城活动的候鸟组成的队伍，这支队伍史无前例，当然是新的靓点了。
一前一后两堵大大的广告墙，被一前一后的孙行者和猪八戒，一推一拉，向前行进着。中间是举着牌子的老头老婆。
这个队伍浩浩荡荡，虽然说服装极不统一，个头高矮排列无序，步伐没有一二一的齐整节奏，模样上没有涂脂抹粉擦口红，装假睫毛，但回头率比那些帅男美女高得多。老脸老皮白头发是一种老成的美，现时讲究返璞归真了。
“咣——”队伍前头六十三岁的大猴哥敲响了铜锣，一声令下，“当——”队伍后头六十四岁的二猴弟接应了一声。那前后两个七十三和七十四的八戒二师兄，也站在身来，做了个简单的造型。
中间那些举着牌子的老头老婆也似有似无节奏地举一举牌子。队伍在小城的几个街道行进着，使人想起了远古作战的三军：先锋、中军和断后。
眼下，这些老人有一天三到四十元的收入了，划不着再省那三五毛甚或三二块的买菜钱了。钱的来源主要靠挣，无论怎么用力去省，总赶不上挣，何况他们现在还是小城新的靓点。
队伍中某些老人抬脚动腿已经有些骄傲的成份了。不过旁观的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可惜啊！悟空八戒没穿靴子。
是啊，人和社会既是老师又是学生，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发展着社会；社会又在前行的脚步中，教育着人。人教社会，社会教人。
还有自然，人在成长、社会在发展的同时，努力改造着自然，可某一日这种改造又成了破坏，于是人又开始恢复自然。小城今日的靓点，可能某一天便会消失，甚至成为污点。
其实，自然才是人和社会的导师，只有人、社会、自然三者达到一个近乎完美的结合时，人间才似乎有了永久的靓点。
“咣——”“当——”特殊的队伍又前进了，新的锣声彰显着小城新的靓点，又呼唤着那个未来的靓点。
作者：袁炳纲，一九五五年生于昭陵镇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原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曾在陕西日报，咸阳报及秦都文艺刊物上发表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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