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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中前行,套路中发挥,套路中总结进步......

饲养室的故事——(8)

作者:袁炳纲

 

套路这个词是这二年才有的新词,可套和路及套路是早就有了的。

那些年,饲养室经常开会,经常研究小队的一些实际问题,是习惯了的套路,几乎年年如此。生产小队的套路由生产大队的套路促成,生产大队的套路又是根据乡县的套路制订的。

今年冬季也一样,又是套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

似乎形成了模式,人们在套路中前行,在套路上发挥,并不断总结套路经验。

今年冬季的农田基本建设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热火朝天:各大队统一行动,基建地点要统一选在人能看得见的公路两侧和周围,统一上下工时间,最好有一专职司号员,统一出动全队所有男女社员,统一指挥领导,统一施工,统一每个小队二十辆架子车、六十把铁锨、十把镢头或双齿、二十面彩旗……

一队的经富是大队的司号员,他人老实,那些年,因能凑合拉二胡,在坡北村的文艺队里混。文艺队出外演出,因人老实,那汽灯老是他背。今年,又背上了那把铜号,还给上边挽了个绸结。

大队给他买了架闹钟,他天天提在手里,不过那褂子后背右肩上那一块,仍然是背汽灯时留下的煤油印渍,很明显。经富粮食困难时收拾的媳妇跑了,家里没有人给他拆洗衣服,冬季老穿那一件旧棉褂。经富干活不行,可吹号积极准时,大队让他当司号员。

街道的土墙上到处是学校老师用白灰水刷的大幅标语,什么:大干五十天,完成五十亩;狠抓冬季农田基本建设,男女老少全员出动;日战太阳夜战星,黎明再战西北风……

其实这冬季农田基本建设就是平整土地,年年搞。乡上先开一个动员誓师大会,下达平地指标,然后各队铺开。有人说:红旗一插,到处乱挖。

往年都是各生产小队平整各生产小队的,平整的地块队上自己订,自己的施工员测量,确定开挖线。然后从开挖线开始平起,把两三块小的地平整成一块大的地。把高处的土往低处拉,回填。拉的土叫挖方,填的土叫垫方,挖多少垫多少有专家发明的计算公式,挖方拉完后,垫方刚好垫起,一块大块的地便被整出来了。

平整土地的好处很多,小块变大块地好作务,利于机械化耕作。可任何好事都有缺点,明显的缺点之一是把土地表层的熟化土埋在底下,不利于农作物生长。挖方下面无疑是生土,有时还有农作物似乎无法生长的红料礓石土,自然垫方也一样。一块地平整好后,十多年庄稼不好好生长。

之二是一处基建工地若展开,必须赶春播前完成,如没有完工,这儿尾留一块挖方,那儿缺少一块垫方,把地没平整成一块,反而比原来还多出了好几块。春季播种时,这残留的工程影响耕作,不种是块地,种犁无法耕,又得人来开挖耕播。

对于解决地表土壤结构问题,当时一些农业专家发明了一种倒桄子的方法(把熟土提前铲到一堆,挖方垫方的都有,待挖垫完成一绺时,再把熟土移上去)。这种方法等于把原地表层那一尺厚的熟土翻倒一次,非常麻烦,干部要不停查验制止乱来的。

无奈,大家只好不倒这桄子,生熟土一齐垫。这种方法当时叫推光头。

所以对平整土地这个农田基建,大家又爱又害怕,有些村队甚至不愿意开展,有些尽量压缩平整土地的面积。

由于是套路,各村各队在秋季种麦时,都提前把要平整的地块留下,待冬季平整好后,来年春种早秋作物。

二爸给我们队留了一块。这块地挨沟,边上靠里的地方被夏季的洪水冲了四五个大窟窿,很深,通到了不太深的沟底。

可今年,大队统一基建,地点选择到三队挨公路的两块较大的地。这两块地窄而长,能排得下四个小队的二百多名社员。

虽然说这两块地秋季已种下冬小麦,但农田基建采点在这里,只得连种下的麦子一块儿填挖。

今年乡政府的决心很大,声势更大,拉了两汽车白灰在嵕山的唐昭陵上,写了两个大字:大干。这两个大字确实大,坐在天上的飞机上能看得见,我们建陵乡由于位置在唐昭陵的西边,人们一出门便看见了巍峨的唐昭陵,也自然看到了大干二字。

大干二字占了唐昭陵靠西边的一面,和昭陵一样伟岸——两汽车白灰呀!底子够厚的。

乡政府的决心和气魄那么大,底下二十三个生产大队岂敢懈怠。为了保证出工人员的饱满,大小队干部把当时的返销粮指标全部用在冬季农田基建上。对平整土地的现场当时叫工地,有的村队按出工天数给社员补助返销粮;有的又按拉的土方的数量补助,根据自己实际,各自制定政策。

这下把二爸这个队长难住了,小队已留下地块了,不填好这些大胡圈(水冲的窟窿),春播会受影响,如果干不完,夏季洪水再一大,这块堰地靠沟的那头就会全部塌陷,半块没有了。

没办法,二爸把社员分成两组,一组去大队的工地,一组他领导在小队的工地上干。本位主义严重,他又把青壮年强劳留在本小队,把老弱和妇女放在大队的工地上。反正大队平地属于人民公社的一平二调,体现大公无私,能凑合过去就行了。

为这事,二爸私下给大队干部做了工作,大队干部当时对乡上这不断推向更深高潮,大轰大嗡的做法也不是发自内心多么热情热爱,只是搞搞应付,甚至做做样子,给乡上看,给上级检查看。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下定决心排万难,不怕牺牲搞农田基建,乡政府的标语硬气,和牺牲连在一起,那其他措施也是很得力的。

其一:经常组织夜战,要求每村要买的少盏马灯,并规定工地上隔多长距离要挂一盏马灯。好多村队专门买了铁丝,专门弄几条椽,栽在挖方的上头,铁丝上专门挂马灯。

晚上,夜战的号角一吹响,乡上领导不用跑到现场检查,只站在白马山顶看。白马山在乡政府所在地的村一边,乡干部白天干了一天晚上乏了,大干快上不到工地现场了,上到了白马山观看夜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不来现场,只在远处看灯,我就把灯点亮让你看。开始夜战,大家确实也积极干一会儿。

经富这家伙,吹号能行也准时准点,可干活慢腾,待他上前时,好架子车让别人抢走了,剩下的一辆,没气了。他找来气管,压咀一压,便打开了气。打一阵,压一下,胎软;又打一阵,再压还软……

足足打了老半天,队长看见了,以为他懒怕做活,骂:“你驴日的,看赶天明把气打得饱!不行了,用你那X嘴吹!你不是能吹号吗!”

经富其实不是躲奸溜猾,气确实打不饱,后来一个好心人过来,打亮打火机一看,压嘴没压在气门芯上,而压在了一个断的辐条的辐条帽上,气得队长又骂:“怪不得媳妇跑了,给你个洋人你都压不倒!”

后来夜战次数多了,队长也知道乡上的套路是站在白马山上看马灯,只派几个人把马灯点亮,挂在铁丝上,待十一点,乡上规定的那个收工点,收灯回家。

这回这事肯定得经富了,点灯是他的强项,在文艺队时,他经常点汽灯。灯点亮,拢一堆篝火,大家坐在一边烤火等时间,经富则哼着啷嘀当……

乡书记确实很忙,安排部署动员,总结汇报还有日常事务,千头万绪,忙得顾不过来便打电话,当时公社的电话专门一个电话室,有固定的电话员,电话当时讲究多少门,每次对方电话来了,铃一振,那插孔上的牌便掉落下来,由于电话员多半是女的,有的男电话员本来已经把插头插进了插孔,拿起耳机已经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却装着刚响铃,说:“不急,让我给你塞上。”

公社的李电工不这样,别人打电话来问:“喂,你,哪位?”“我,李书记。”他答。李书记忙得经常居无定所,行无规律,李电工也人模狗样地当了多次书记,只可惜只是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不敢做任何指示。

这天,真李书记从县上打电话,假李书记接上仍然装,露馅了。真书记回来后,有点窝火,又不好发作,县上要求很严,需要马上下乡到工地现场检查,看看各队的具体进度。

那时乡政府没有汽车,领导干部全部骑自行车,每辆自行车乡上每月补助二元的折旧费。召集了乡上剩的几个人,骑上自行车出发了,用当时乡上写材料张干事的话来说,就是:我和我们李书记一行人,骑着自行车,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前来现场,进行检查。

走了几个基建工地,形势不是乡政府大喇叭整天呐喊的那样:一片大好,甚至还达不到小好。是的,成天成月搞农田基建,运动一个接一个,可农民运动员,大都是短跑运动员,弄个中长跑勉强凑合,可一直跑马拉松,坚持下来的不多。

这些工地,多半不是他希望的,象他一样,用两汽车白灰写两个山一样大的大字那样的魄力,基本上属于小打小闹,凑合过关,甚至还有蒙混的嫌疑。红旗插的不少,可战场摆的不大,进度不多也不快。

李书记的脸色不好看了,当兵的脾气快要犯了,那几个随从能看出来,都谨慎小心,尽量不说话或少说话。工地上,大队的干部和住队的乡干部也很小心,连一贯开玩笑装李书记的假李书记真公社电工脸上那习惯的笑容也收回得一干二净,有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事实就是这样: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

下来检查坡北大队了,大家都提心吊胆,手里捏着一把汗,在坡北大队的基建现场,李书记发火了,军人脾气全部显露 ,神态似乎怒不可遏,把包队干部和大小队干部全部叫到一块训斥:“你这叫工地,咱是平地呢,还是打呱啦鸡窝呢!上了几个人,稀稀拉拉,哪有个农田基本建设的阵势,哪有那热火朝天的样子?你这不是平地,是谝闲传,是净尻子娃玩泥巴,是堵河!”……

又得套路了,重新部署,重新安排,重新落实,这也是重新的套路。

又挨队查,一个一个落实,帽子要戴在头上,到了二队,又露馅了,二爸这个队长压根儿没在这个现场,在另一个现场。大队干部只得实话实说,李书记是军人出身,当然要贯彻实施军队方法了,马上到二队另一个现场。

大队干部肯定陪同书记,大队干部眼色亮,前行一步,把二队队长喊到一边:“快,李书记来咧!”二爸放下手中的工具迎了上去。

“谁叫你们在这儿平地的?”李书记强压着怒火。“我叫的。”二爸说,不卑不亢。“你这私心杂念这么严重!大家集体平地,大公无私,你却跑到这单干了!”“我没有私心杂念,我是给队上干,也是集体,不是私人。”二爸解释。

“说着不听,嘴还蛮犟,你这就是自私,扩大了的自私,懂吗!自私自利!”李书记声高了。“甭抡大帽子了,帽子再大也压不死人!帽子是个轻的!”“真正是胡整呢,胡整呢,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这还能行吗?没个统一咧,没个集中咧,没个上下咧!”李书记挥着手,嘴角都有唾液白了。

“你把你这胡整赶紧停了,上工地。听下了没?”“我胡整呢!张口闭口说我胡整呢!我胡整还没有你胡整的美,种好好的麦地,推了平整土地呢!两汽车白灰写了两个大字!我这胡整和你那胡整比起来差得远!”一看两个人的舌战升了级,随从人员赶紧把李书记拉走了。“你就到这胡整,我今日忙,明日闲了我再来!”李书记边走边甩过来一句话,气哼哼的。

……没有等到李书记说的那个明日,这个晚上,在饲养室窑记工时,二爸又把那顶戴了多年的队长帽子挂上了那个木橛子。

大队干部熬煎了,住队的刘干部也熬煎了,那时候,农村最难的工作是选生产队小队长,象后来的计划生育和收林特产税。

怎么办,见了官司说散,见了婚姻说囫囵,一个好队长,相当于一挂车上的一头好辕牛,不容易,还得把倒了的二爸扶起来。队长是自己倒的,扶却要众人扶。

这次没有族长,是大队干部和乡上的干部共同扶的。这一次扶持,又追加了二个附加条件:一、把原来扣下二队的返销粮如数下达,再增加一千斤机动指标;二、二队社员从第二天开始,先突击数天,把本队的那点剩活干完再上大队工地……

饲养室窑又开会了,有人说:换了一个新队长,回来还是老家伙。今晚开会的内容是如何分配返销粮,讨论了半天,大家先安排了个别特贫户,剩下的指标本想平均分配的,可不分一二三等乡上不会同意,不给你下达指标。

大家又商量,最后的意见是订出一二三等,不具体落实到人,一等多少户,二等多少户,三等多少户加起来写成纸团,揉成纸蛋蛋,大家抓,谁抓几等便几等,改名又胡说了:这叫车轮子上绑驴锤子,抡到谁尻子谁受活。

会计把纸蛋蛋弄好了,一等多少一数,二等多少再一数,三等多少还一数,交给了队长二爸,二爸抓下晃的匀头上的帽子,翻过来,把纸团扔进去,让大家抓。由于一个等级和一个等级差别不十分大,况且还不知鹿死谁手,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抓,有的人为了讨个好手气,还把手在衣服上擦两下,再给手上吹口仙气(说不定是口臭气)。

结果出来了,会计边检查纸团边登记,抓得好的说:你看咱这手,神手。并说着,把手举在煤油灯前,让大家看。有的还说:看,冒拿,一下子就是个一等,就这,手还没擦雪花膏,如果擦了,能抓个特等。”有人嫌这家伙太张狂,在那手上打了一把说:“那里边没有特等,你只能抓你爸的牛牛头了。”有的抓了三等,直用一只手打另一只手,嘴里呸呸着说:“臭手,臭手,摸X的手。”

全是荤话,带着五香粉似的,大家乐呵着,有人还吸一吸鼻子,好象要把这些经典语句通过这不是套路的鼻孔吸进肚子似的……

这晚时间有点久,牛已经吃饱了,卧在圈里反刍,两个嘴旁从胃里,咕噜一下憋起一个包掉到嘴里,慢慢的咀嚼思考,一个包嘴上下得磨合四五十下,牛思考得很深刻。

确实要思考,这个世界该思考的东西太多了,人人都争着活个明白,可人人似乎又都不明白。这个问题确实太难了,老牛嚼草嚼了一辈子,思考了一辈子,临死前,还在咀嚼,还在思考,还不明白。这就是哲学,还是把它交给哲学家吧。

“走,完了,赶紧回,六子媳妇奶惊了,往外喷呢,赶紧去吃奶奶!”六子的新媳妇刚生了个牛牛娃。改名喊着往外走,大家紧跟着,不知谁说:六子这媳妇还带了改名这么大个自来娃。大家乐得笑翻了天。

老牛听不明白,咕噜一下两嘴两边又是两个包。老牛上下嘴又磨合,又开始思考了……


作者:袁炳纲,一九五五年生于昭陵镇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原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曾在陕西日报,咸阳报及秦都文艺刊物上发表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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