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涝池泡蒸馍,大整!

饲养室的故事——(10)

作者:袁炳纲

 

这些天,饲养室的会议白天连着黑夜开。

三个分配小组:土地、牲口、农具组分头分批不断研究制定分配方案。

一个方案出台后,先交社员群众会议集体讨论,提出不足后分配小组人员再讨论研究。这是真正的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充分民主。一个方案往往要上上下下反复几次。

分配小组每一次讨论时,广大社员便在一起聊天。这回,放的不够开,不能口无遮拦,信马任牛。原因是这次开会每家每户都不能缺席,要有个拿住事的家长。

那些男人在外工作的一头沉家庭,妇女则作为家长前来参加会议。妇女多,有点碍障。一个方案要家家户户都通过后才能落实实施,进展不十分快。

土地分配组的划分原则是尽量减少每户分到地的块数。块数越多肯定作务越麻烦,二爸要求,目光要长远一点。听说某处每畦地每户都划分一绺子,种地时绺绺太多,一家人忙了半天,种完后仔细一看,种到别家地里去了。

大家看菜吃饭,对症下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把土地分成四个等级:一二三四。每户划分时,一等带四等,二等带三带。这时又出现了问题,给地内如何留路。

一块大点的地,肯定要分配给几户,路边的一户进地容易,地内的进地便要从地边那户人家划分的地里进自己的地。怎样留路,留多宽的路,架子车路,大车路,拖拉机汽车路又该制定怎样的标准。

这户划分够了,塄边剩了一绺,面积很少,窄长还有一个干塄,下家不要咋办。是多划给上家,下次划别的地时刨出这点面积,还是降低原本土地的等级。

增添减少的人员以后添地退地又该如何操控,执行怎样的标准。有人划拨了新庄基的庄宅地,死了人的坟地等要预留适当的机动地,预留多少亩合理合适。这次划分后几年一调整。把这些地临时机动地包出去,每亩多少元。大队小队的苹果园如何划分。每棵树评多少元价钱……

方方面面的,各式各样的,还有那些特别特殊的情况,都要考虑进去。不能急,忙和尚干不了好道场。

那些男人在外当干部当工人的,要和家里劳力多的尽量结合在一起,以便将来人家种自家地时,便于捎带。这得两家抓一个号,划一块地,队上划给他们,他们私下再二次划分。也有三五家相好对近,为了互相便于帮忙,可合成一个号。

家里过去弟兄们多,已经分家好多年了,灰离火近,椽离檩近,这次又要合抓一个号。地塄边,崖跟前,不好好长得刨一点余头,多宽为好……等等太复杂的问题都要逐条讨论,定制方案,复杂得很。

牲口组稍微简单些,但要逐槽逐个给每头牲口定价决非易事,一个合理的价格往往是要经过那些懂牲口的人的口的,正象经出佛口一样。

这些人平时不显得多么金贵,现时却有些牛了,除了给队上的牲口定价外,一些外边责任制实行早的亲戚还经常来聘请他们上某处的古庙会上给他家看着买一头牛,他们是买牛人的参谋长,可以定夺,当时口语是请眼镜。

有时一家买,得请几个眼镜,一头大家畜,多半个过活,谁都很慎重。

所以,这个小组的人员不容易到齐。即使到齐了,是按什么样的标准定价呢……

农具组也不简单,一个生产队,大大小小的农具塞了二个半窑,筛子簸箕,拽绳轭头,犁耧耙耱,马勺扫帚,木杈铁杈,土车架子车……

一个二队有多少户,先从保管室往饲养室院里拿多少件,议价,价议好后,写纸团,抓阄。一轮完了,大家分头把自己分到的拿回自己家里,又第二次取出一批来……

会计最忙,每家抓到什么会计得记在册子上,不光要记什么东西,还要记价格,二队三十多户,登记还得排队,大家手拿着自己抓到的东西,围着会计等。

二爸看有点乱,后来改为一次只抓一户的阄,抓一户登记一户。有的妇女又上前要求提前抓,儿子快放学了,她要回家做饭……

饲养室院子,那些天太热闹了,黑明二十四小时,人来人往的,乱的忙的象坡北村上农历七月初七的古庙会。

队上的吃饭时间好像被弄乱了,有的人吃了饭来了,有的才回去吃,有的家里有事,走时还得问问啥时又要抓纸团……

保管室的农具分了,绳索分了,杂物分了,又分麦种子,菜油。拿木印的保管员问二爸,这印咋弄,晃得匀说,议个价给他,他要留个纪念。

分粮油时会计没有拿捏准,一茬分过,粮油还剩一部分,又要讨论咋分。

有人说,囤里这看不准,要不然,全部装到口袋过秤后,掐个大不走了,再分。

有人又说,粮食能过秤,菜油在瓮里,咋过,这时,晃得匀说话了:“这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的意见把这剩下的麦磨成面,和这油一起,包成油包子,让大家吃了算了。人家私人分家都吃散锅油饼,咱散农业社哩,弄洋火点。”

晃得匀的提议得到大家的共同赞许,于是大家又问队长二爸。

二爸正在思量,晃得匀又说:“说媒的媳妇娶进门,便成了屁红了。你娃这阵儿再甭牛了,也成了屁红了。队一散,你到啥地方当队长去呀,恐怕连个家长都捞不到,还有我二娘呢!”惹得大家都笑了。

“怂管,就照我哥这娃说的办,来个涝池泡蒸馍,大整!”二爸同意了,这个为了二队一直吝啬抠掐的队长在最后时刻涝池泡蒸馍大整了……

油包子蒸熟了,土地分配的方案也全员通过了,又开始抓纸蛋了。

农业生产责任化,

土地面积绺绺化,

生产工具原始化,

解决问题蛋蛋化。

说得太好了,确实当时就是这样。你看坡北二队各户抓了蛋蛋,会计登记后,那个土地小组便出发了,带的皮尺测绳……

牲口价评好了,基本上是十三四口人平均抓一个纸团,自由恋爱,自己给自己瞅对象,凑够数了便来抓,一部分人凑好了,抓了编号,按编号拉走了属于自己的牲口。

一部分人,人数凑好了,牛槽没盘好,便不去抓,等槽盘好。

九九抓到了二杆子,牵着二杆子往回走,有人说:“这是亲父子俩,一个二杆子爸,一个二杆子儿。”有人问九九:“这回你不种卫生田了!喂牛干啥,你等着变地。”“变你大的头,我怕等不到了!”九九笑着应了一句。

登富还夹着那条烂口袋,本来是顺便捎的,看保管室还分什么不。有人看见了,说:“今日不用睡台阶了,牛槽闲了,饲养员也闲了,你睡到牛槽里,让饲养员喂你。”大家乐得直笑。

登富看没什么装,给身上的衣服口袋装了两个油包子。他本来想用口袋多装一点,可让蒸馍的炊事员给挡回去了。

三钱和六文也在饲养室混着吃包子,二爸看见了,叫他两个过来帮忙,把这硬轱辘大车往僻背处推一推,这大车还有那大型起麦场的八齿的带轮的大尖杈和八齿的竹跑杈已经用不上了,他打算一会儿人到齐了,商量一下,不作价,谁愿拿去拿去算了。

这时,饲养室的崖背上,三钱和六文的媳妇在上边,一个这样骂:

“你驴日的赶紧往回走,给咱斫犁,东山木匠来了,人家都斫哩!”一个又这样骂:“你驴日的,天生叫化子命,死了七天,嘴张了八天,没吃够过。说好的,今天给咱束架子车辕,又跑到这儿来了,铁匠老韩在家等着呢。”

她说着还扬扬手中提的那半截子坏了的车辕。

当然三钱和六文得走了,不过他俩不会忘记抓两个油包子馍的。有人喊:“多抓两个,给崖背上你婆拿上,娃要孝顺呢!”人们笑了,三钱和六文跑了。

这时又有人讲他俩那年拉架子车把车轱辘丢了半里路的故事:

那年山后种吊庄地回家时,三钱和六文拉一辆架子车,同时带一头牛。这俩家伙,怕出力,套的牛拉。从山后相虎公社的亮凤楼往下有五里路的慢下坡路,他俩一个牵牛,一个驾辕。架子车上的东西不多,后尾巴上绑有汽车胎口割下来的刹圈。

为了少出力,架辕的六文双手弯过来,用胳膊弯抬住车辕,人向后再背一背身,借牛的力量前行。这样,人又省力一点。谁知这辆架子车是活轴头,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轮子从轴筒里窜出去,掉了,他们没有发觉。一直过了半里多地,他俩才发现……

一切都分配到户了,连同打麦场和碌碡,还有那手扶拖拉机。饲养室的窑洞也以每孔四百元的价格以抓阄的方式处理了。

二爸天天催会计彻底决算一次,包括以前的长短款,这次实行责任制的长和短,全部拉通,长退短补,一次平茬。可会计是个急人,地一到他家,急忙把自己的活安排干不完,顾不得干队上的。

其实这阵儿已经没有生产队了。

还好,其他人都各忙各的,顾不得问这些遗留问题,甚至以为再没有啥了。

勤人比以前更勤了,一天两头加班加点。懒人不敢再懒了,一大摊活逼着催着你,老鼠不上树不行,猫撵着哩。

登富已扔掉了烂口袋,胳膊窝夹一把锨,拾掇他家的地梁子了。九九给二杆子寻了一个旧铡子,旧铡子少牙,叫的铁匠在家里打造。

三钱和六文两个关系比较好,打算凑钱合买一头耕牛。听说钱凑得差不多了,南坊八月二的古会上,要请队长二爸(没队了,叫顺了,人们一下子改不过口)给他们看着买一头牛。

一切都在向前发展,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人们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自家当自家的掌柜的,自家的生产队长了;自己给自己派活,自己给自己换麦种子,油菜种子了……

上工不要人叫了,收工也不征求意见了。每个人各自在自己新的生活轨道上前行。

大家都从另一个新的起点起步,并列着前进前行。

谁都不愿意示弱落后,表面看起来还风平浪静,其实内部已风起云涌,有许多人已制定了自已家的中长远发展计划,并付之一样一样开始实施了。

每次社会的变革都是因为以前的弊端,开始变革后总是适应现实的,这是真理和经验……

碎爷比较幸运,抓到了两孔饲养室窑。碎爷把他的家搬到了饲养室。当然他那早已走不动的父亲用不着他从家里提水提饭了。

碎爷的父亲原本人高马大,据说年轻时一个人能掮一辆硬轮大车的轴和两个轮,一挂大车他们弟兄仨抬过了那条山梁。

这是真的,解放前,他们弟兄仨在一个叫榆树梁的村上给人拉长工,掌柜买了一挂大车,可往回运的那条梁上没有大路,仅有人能走的小道。一挂车交给他们兄弟仨伙计。他们没法弄,拆卸分开运送,他掮轴轮,那两个抬车厢。

可老了,难比英年,老汉老了,由于幼年出力太多,腰弯成了担笼绊,若不是前头有拐杖支撑,头可能就要挨地,两眼目光已经呆滞,眼珠发黄,常流泪滴,看起来有点怕人。

终于,搬到新居不到一月,老人双脚一蹬升天了。只能说老人命苦啊。

苦命人就是这样,有牙时,没有锅盔可咬,待到有锅盔了,却没了牙。这不,老汉不但没了牙,还没了人……

二爸已经为平茬叫了几回开会了,可人召集不起来,以前开会记工分,现在开会不记工分了,叫不动人了。

人以前是跟着工分转的,跟着队上的活转的,现时人是跟着自己的利益转的,跟着自家的活路转的。

放到晚上开,多半人喂牛,也不行。

刚分田到户,事太稠密,都忙得捂着尻子跑,剩下那一点零头,划不着去开半天会,一个老鼠尾巴已经砸了七十二棒槌了,没有多大油水了。

正好,该埋人了,家家户户不管平时多忙,埋人这天是必须去铲墓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坡北二队再召开一次社员大会。

在渭水山区,在唐昭陵的东边,在原建陵公社坡北大队第二生产队的原来的饲养室里,又一次召开了会议。

唐昭陵上大干两字,经过阳光雨水的侵蚀,已失去了昔日的醒目光彩,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象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

会议当然由原来的队长二爸主持。会议很短,会计逐家逐户宣布了各家的长短,谁给谁再补多少钱,大家相互订正了一下,便完事了。茬平了,彻底平了,大家开始往出抬灵柩了。

说起来有点趣味,以往都是大家借队上饲养室的灯记工谝闲传纳鞋底子,这次却是队上借私人埋人的场所开会,宣布平茬。

饲养室已名花易主,那些牛马也分户饲养,单独喂草撒料。

当然,牛还得反刍,还得思考,还得安排自己以后的生存生活。不过这些牲口现在思考的和过去思考的有点不同了。

同样,这些坡北二队的原社员思考的也和原来的不一样了,插科打浑说荤段子的不多,一个个急着问对方这些天都干了啥。地犁完了没有,牛买下了没有,地整好了没有……

晃得匀已扔掉了吆飞机时那顶盛羊群牌香烟的烂单帽子,而戴了一顶新的鸭舌帽,上衣也换成了新的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还装有一个小笔记本。

他前后忙着问这个问那个,并时不时掏出本子和笔,在小本上记着什么。

原来他撺掇着要去青海吆骡子马了,地一到户,再不能慢节奏了,借墒不等时。可村上的牲畜少,忙不过来,这家伙飞机吆得人更灵醒了,已经认为这是一商机,改饲养室吆飞机为青海吆马贩骡了……

碎爷父亲的灵柩抬出来了,几个乐人的唢呐声很响。“都把劲鼓起,抬!”这是二爸这个原二队队长会议最后的一句话。

至此,坡北二队没饲养室了,没饲养室的故事了。可饲养室的人还在,有人便会有故事。

饲养室的故事完了,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作者:袁炳纲,一九五五年生于昭陵镇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原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曾在陕西日报,咸阳报及秦都文艺刊物上发表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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