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行人广德
作者：袁炳纲
一个村子十几个家族，每个家族里都有几个能行人，一个村子屈指一算，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几个能行人。
你细一思量，这个村子的瞎好事几乎全操控在这些能行人的手里。广德是广字辈里的能行人。
农村的能行人，不光是本家族红白事上当经理，还得为族里人的一些难缠搅不转的事出谋划策，并得巧舌如簧。
广德一堂弟那年领结婚证，钱给不够，未婚妻不跟他去公社领。这弟当时在公社卫生院赤脚医生培训。刚好，培训班有几个女的，他称了二斤点心，给大家吃了，说明了原委。
其中的一个放得开的女学员，代替他未婚妻领了结婚证。怂管，点心吃了，就得帮人，那时，没有身份证，只有大队开的证明，公社办公人员无法分辨真假。
这么一来，这位老弟“驾驶证”是有了，可开不了“车”，连方向盘眼看也摸不成了。给女方通知结婚日子时，人家说：“跟谁领证寻谁去！”搞得这弟他爸伸手摸天——冰凉的。
无奈，族里决定广德去掐长弥短。事经过广德说和，另给了女方八十元钱。
当时最经典的是广德和堂弟未婚妻那句对话，弟妻说：“这事明明是你们不对，他爸还反过来说我把他整的脚趄鞋歪的。”广德笑了笑说：“我爸说这话没说这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爸脚上没毛病，冬前我姨你未来的妈，又给我爸做了一双新窝窝，这窝窝厚，穿上美得很，脚一点儿不趄，鞋也一点儿不歪。”
广德这话，使女方的族里参于此事的人深感佩服，接了结婚的日子。
广德跟集上会，爱串牲口猪羊市，也懂行情。一天他骑自行车走到一个村，办点别的事，发现一户人有一窝猪娃，一谈价便成了交。
广德收买了这户人家的这一窝猪崽。可由于准备不足，自行车上没有驮猪娃的驮筐。猪娃的主人家有驮筐，这天要去的地方和广德要去的地方一致，都是在同一地点赶古庙会。
广德给主人家说了几句好话，主人家便捎着驮上了自己卖给广德的猪娃，骑了二十里路。结果到了古庙会上，一窝猪娃没挪地方便销售一空。广德力没出多少钱却赚了不少，弄得猪主人家直拍自己头，连声说弄了个羞先人事。
此后，广德卖了个顺水人情，多付猪娃款二十元，那人心情才好点，可广德赚了七八十元。这几乎啥都没摊，跟捡拾到的差不多。
村上有一族兄弟俩不睦，兄在县某局当局长，弟在家务农。兄要给儿子娶媳妇，派自己儿子去给他这小爸打招呼，请他到时来家。这位小爸很生气，自己不打算那天进兄的家门，给他弄个难看，却又怕那天亲戚多，大家批评他不对，于是搜肠刮肚想了个馊主意：
只打算派他还未成年的上小学的孩子去。原因是你来个孩子给我说，我去个孩子代替我，孩子对孩子，一公两平，不偏不倚，鸡蛋没毛里面光，豁豁嘴吃软柿子，刚合适。
他认为他这样做有一车渠长的道理，一碗水满的向外漾哩。他便把他这一自认高明的决策对广德说，并征求广德的意见，这在农村叫领高人能行人的教。
广德一听说：“你当家（兄）真的掉了价了，乏味得很。自己干那么大的事，给娃结婚还给你这不懂事的人有说的啥哩，离了你这黄花菜，还能办不成十三花席。这事如放到我跟前，我理都不理你，缰绳丢开让你娃跑。这天是个扣扣，你能跑到京里！”
广德的话看是开玩笑，其实话里有话，后来这位弟从广德的话里受到启发，不和兄长叫板论低上高下了，去了侄子家，亲自去的，兄弟和好了。人们说此事多亏广德。
广德有一族中论辈份该叫小爸的人一个，年龄却和广德相仿，是同学。这父子俩说话没有父子辈的严肃严谨，倒象兄弟间的没大没小。
那时两人的妻子亦如姐妹，一个给一个说：咱俩都计划生育，同吃避孕药，生娃多负担重。可后来他小姨又生了一孩子，广德觉得他姨哄了他，笑着要和他姨分娃。
家乡那时几乎全是娃娃亲。这娃娃亲若不成，解除婚约男女双方，谁先提出很重要。男方若提出，原来给女方的彩礼则不能要回。女方若提出，务必无条件退还彩礼，甚至还有男方给女方做活的工钱，送的油包子点心什么的也要算上。
所以，有的女方内心想解除婚约，表面却装出给你愣要钱物的样子，你若拿不出，便找茬解除婚约，实际是欲擒故纵。
广德的一个小爸的娃便遇到这样的事。当时这小爸家穷，已经明知娶人没向了，给钱更害怕，怕送到狼口不能回来了。
问广德要主意，广德说要啥给啥，没有抓借。最后，逼得女方无机可乘，终于提出解除婚约，并退还全部彩礼。广德又一次看准了事情，象农村人破柴，先寻纹路，后使力一破，柴顺着纹开了。
农业生产责任制后，大队一些干部营私舞弊，卖集体的一些地或物给自己捞钱，那天又要卖办公室为庄基，广德对此极为不满，他问那位干部：
“咱村通公路这条路卖不卖？我想买。”那些心里灵醒的人是明白广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暗地里偷着笑，可一些反应迟钝的还不解地问：
“你买路能干啥！”广德说：“我端条板凳坐到村口收费呀！跟高速路一样！”大家笑了，这村干部一看不言语了，心知肚明大队办公室卖不成了。
那时农村农民的农林特产税，往下分配的层层加码，加得农民大部分不愿意交了，征收时消极抵制。这天，大肚皮村主任收税时见了广德说：
“你都算咱三队的能行人，这一回给咱带个头交税，装回胖肚子。”广德听了说：“好我的爷哩，你看我这肚子，跟你那不一样，你是往前凸出的，那肚子下面人能避雨；我这是往后凹的，那凹槽里边，能趷蹴个人，这胖肚子我是装不出来的。你不用装，都是胖肚子，膘一层肉一层，大耳肥头的，你替我交了吧！”
村上收不来税款，乡上派干部来协助，白天村民干活，大门大都铁将军把门，干部后只好改为晚上上门收款了。干部老陈工作扎实，天黑不久便来到广德家。
广德一见便说：“刚想出去借钱交税，可无人看娃，娃他妈也去借钱了。你来了好，把娃替我看住，让我出去给咱借钱交税。”说着给陈干部递过来一个罐头瓶，“娃一会儿醒来要尿时让尿到这瓶里。”
广德一甩门出去了，陈干部帮广德看了一晚上娃，倒了几次罐头瓶的尿，只是天明后广德回来说：“运气不好，咱过河水就涨了，去的迟了，踏了别人的脚后跟，没有借到。”
其实广德没有去借钱，他是借宿去了。广德在小山村名气越来越大了。
然真正使广德名气更大的又是这么一件事。这一年，广德用汽车贩运苹果，装了本村东井这个家族里一户人家的一料苹果。这是个苹果大户，这料差不多产了两汽车苹果。
当时广德人是在外地销售的，苹果是电话里订的，电话里要求主人家请人买纸箱，再请人装箱。装好后堆在主人大房中，一切由主人家代理，装车时算账付款。
后来广德回到村里，由于库存的苹果已经很少了，苹果一天一个价格，忽忽忽往上涨。
冬天的苹果装到纸箱和存放在地窖一样，不会坏，一直放了一月不运走，说找不到合适的车，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放着让价钱再涨高点。直到大概四十多天后，广德才把这两车苹果拉走了。
不过，他不是自己拉到市场卖的，而是就地卖给了南方城市的客商。这次，广德一分钱本都没摊，干指头醮盐，赚了六千多元。
当时，看得村上的人都有点生气，心理不平衡。说广德人能行，确实是真正的能行。
广德当时便想给主人家退二千元的，但一想到这主人家好面子，一退反而让村子人说人家不诚信了，所以当时没退，后来过了几天，这家主人给儿子娶媳妇，广德行了个厚礼：二千元。
行礼这钱主人是不能推辞的，这下双方都有了大大的体面。村子再没有人说广德这家伙，心重得象吃了石头，吃饱饭还不撂碗。只说这伙挨球的能行人做事就是不一样。
如今，广德已经老了，但仍然有人来找他领教，因为这家伙是全村公认的能行人呀！
作者：袁炳纲，一九五五年生于昭陵镇坡北村，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原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曾在陕西日报，咸阳报及秦都文艺刊物上发表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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