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辈子的债
文/董刚
婴儿，一个多么美好的称呼，有的是希望，是新生的太阳。他们无欲无求，无怨无悔，父母给予他们生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满怀喜悦的看着这个世界。任何有着伟大功绩或有着显赫头衔的人，无一例外的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
不会有人对婴儿有抱怨，他们不欠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他们回报给每一个人的都是心头的喜悦和不可名状的的动力。他们没有言语，但他们的言语是那样的单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剔透晶莹，那样的令人忘记人世间的一切恩怨情仇。
然而，这个婴儿却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起码，他对面的这位老妇人是这样认为的。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被打上仇恨的烙印。他的祖父对不起这位妇人，如今，就要爷债孙还了。老妇人摸着怀里的匕首，暗暗地攥在手里，眼里要冒出火来，仿佛那婴儿就是当年他的爷爷。
爱情犹如一场奢华的盛宴，每每盛装出席，结果却总是满杯狼籍。他们的爱情也是这般，似乎从人类走出野蛮之后，这已成了一条铁的定律。
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于是就有了许多荒唐的事情。他们的相爱，是那样自然，就像鱼儿游在水里鸟儿飞在天上一样。他们的结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就像太阳照耀大地江河滔滔东流一般。然而，平日里就刮起了一阵旋风，掀翻了堆在场间的的麦垛，然后麦垛里的他们在众人的惊讶、愤怒、耻笑中低下了头，竟忘了先把衣服穿上。
因冲动而忘记惧怕，因爱而不觉羞耻。他向他的父亲提出娶她，却遭到断然拒绝。也许不需要理由，家长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她的父亲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彷佛肚子渐渐变大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自己，事实上，她父亲的肚子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是鼓鼓的，在这件事不久，58岁的时候咽了气。而她，硬是用腰带一天一天的勒着自己的肚子，直到肚子里的东西成为一摊脓血顺着小便排出。
他乞求她的谅解，他说自己有说不出的苦衷，她分明看到二十出头的他已经有了丝丝白发。但当她听说他已经订了亲，而且很快就要迎娶的时候，仇恨就再也无法抑止。当迎亲的唢呐回荡在乡下的小巷，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那一张俏生生、娇怯怯、人见人怜的脸在慢慢衰老，一头青丝开始变得灰白。
她再也无法忍受，冲向拜堂的大厅，指着他就要大骂，却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眼泪倾泻而出，泪眼朦胧中瞥见一瓶喜酒，一把抓起，磕烂，然后扎向自己的手腕。
他偷偷看望过她，再次乞求谅解，得到的却是她冷冰冰的回答：我的孩子没有了，你今生也不许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父亲58岁去世了，我要你今生活不过58岁。她的眼里一定在喷火，因为他似乎被灼得要跳了起来。
她开始了疯狂的报复，绝不会要他这样活着。她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希望，那就不会再给他一丝丝希望。他的家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详，要么会丢失一些什么东西，要么门口会看到死鸡死猫死老鼠。孩子在门口大哭，他跑出去看，孩子掉在了粪池里，而她在一旁冷笑。
城里招工，他去了，她也去了；他在城里定居了，她也定居了。他搬家，她也搬家，每一次她总是他的邻居。他衰老得实在与年龄不相符。25岁，颈椎就有了问题，不久，又是腰椎；不到三十岁，他的牙齿开始脱落；四十岁得过脑梗，不久又有了心脏病。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好在他已长大成人。孙子呱呱坠地，他与世长辞，只有58岁，竟然应了她的谶语。
清冷孤寂的夜里，她孤枕难眠。他的离去，她非但没有丝毫快感，反而感觉一下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心头对他的怨恨也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开始了郁郁寡欢的生活，不断回味、咀嚼着自己的过往人生。随着岁月的一天天累加，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报复，渐渐为自己的一生觉得不值。可是她依然不肯放过他，竟然让他留下了孽种，孽种又生了孽种！
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除掉那个孩子，我就随他而去！她恨恨的想。她把那把本来要插在他身上、曾经又要插在他的儿子的身上、现在就要插在他的孙子身上的匕首取了出来，这把满是仇恨的匕首被岁月磨砺的锋锐无比。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将她从仇恨的回忆中唤醒，可是，她依然举起了匕首，就要结束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孽种，也就是结束自己，是的，他也不在了，她也该离开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孩子的母亲裸出胸脯，孩子停止了哭泣，那孩子的皮肤是那样的光洁，母亲的胸脯也是那般光洁，母亲望着停止哭泣的孩子，目光里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充满柔情蜜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当啷”一声，匕首掉到了地上，她被电击一般的颤抖。那样光洁的胸脯自己也曾有过，那样柔情蜜意去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也应该会有的。然而，自己把一生都绑在了对他的仇恨上，忘记了再火热地恋爱一次，忘记了体验做母亲的美好……
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懊悔种种丑恶的神情尽集于她的眉目唇鼻之间……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此时的她，已是满脸皱纹、牙齿脱落，脚步踉跄，不会有一个亲人。以后的岁月，只能继续这样凄惨了。
2007-10-24
【作者简介】董刚，合阳百良莘村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渭南作家协会会员，《家乡》杂志签约作家，《当代精英文学》微刊小说、散文栏目主编，现为西安市某中学高中教师。喜欢写作，文章散见于多家报刊杂志及微信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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