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 险 时 代
文/冬月之恋
林峰最近有些烦。他工作上有些不顺心，部门的业绩较去年同期下滑厉害，而业绩是与工资挂钩的，工资水平大幅缩水倒在其次，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公司主管经营的董总意味深长地说，为了彻底扭转市场上的不利局面，大家都要转变观念和工作作风，真正动起来，不换脑袋就换屁股！
林峰感到压力了。恰逢九月，三个孩子陆续开始报名上学，女儿在大学校园里发来微信说，这学期学费得一万八千元，让他赶紧筹备；大儿子念高中，学费也得好几千块；小儿子处在义务教育阶段，学费倒没多少，但寄宿在学校，生活费总是少不了的。这些都让林峰犯愁，虽说他们夫妻这些年有一些积蓄，但前两年刚刚买了新房，房贷还没有还完呢！家里的经济一时有些捉襟见肘。昨天，保险公司打电话来通知他说，他去年给小儿子买的那份健康保险今年该续费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峰的心情郁闷极了，他没好气地对那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说，续什么费，饭都没得吃了，哪儿还有钱续费？——我要退保。
说起这事，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林峰下班回来，还没进家门就接到小舅子的电话:妹夫呀，璐璐跟你说过没？我现在正在跑保险呢，担任一个部门的业务经理，你可要支持我的工作呀！给你们家舟舟买一份保险吧！电话那头小舅子轻描淡写地说。林峰听出来了，小舅子的语气里柔中带刚，表面上是与你商量呢，实际上是下达了硬性指标，这倒符合他办事一贯雷厉风行的性格。
唔，这事我知道，璐璐跟我说过。林峰支吾着，想起妻子前几天就跟自己吹过风，她哥在跑保险，想让自己给孩子买份健康险。他当时就觉着这事新鲜，小舅子在村里当队长不当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忽然想起来跑保险了呢？他的这位小舅子他太了解了，头脑活，人脉广，这些年做过不少生意，起起落落的，没少折腾，在小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我跟你说，这保险的好处多着呐！你给孩子上份保险，这一生就多了份保障不是？似乎是听出林峰有些犹豫，小舅子接着说，我向你推荐的这份保险叫什么来着？哦，对，“福禄倍至”，健康险，可保60种重大疾病呢，每年只需缴费5680元，最高赔付金额达25万，保金缴至小孩80岁还可全额返还…… 嗯，具体的细节，咱们见面再谈吧！这事我已经跟冬生、来娣……几个都打了招呼，做通了他们的工作，现在就差你了，你们每家给我买一份！小舅子以一种近乎毋庸置疑的口气说。林峰听出来，那都是一串亲戚的名字。
妻子那天跟林峰聊过这事，林峰当时并没在意，不想现在小舅子果然电话打上门来。妻子当时的态度是折衷的，模棱两可，她哥找到她时，她说，你跟你妹夫谈吧！仿佛这只是两个男人间的事情，她倒成了局外人了。
老实说，小舅子跑保险业务，林峰并不看好，心里甚至颇有几分不屑，就小舅子那点保险业务知识，还不定有自己多呢！这些年来找自己买保险的人太多了，他对那些形形色色的险种多少有一些了解。一位热心的熟人几次三番拉他去听保险业务课，他虚以委蛇，终究碍于情面，勉强去了一次，就从此再无下文了。
这些年来，林峰对保险的印象并不大好，总感觉那种促销的方式类似于传销，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偏见。他在心里不去责怪小舅子，反而想，这保险公司招够损的，为什么总让业务员去发展自己的亲戚朋友呢？这不是传销又是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等到引君入瓮了，到了每年缴费的时节，面对那不多不少，但足够给家里添置一两宗大件，可以给上高中的孩子交一学期学费的保金，面对着物价飞涨，工资岿然不动的现实，你就等着成为深宫里的怨妇吧！
然而话虽如此，保险还得买的，小舅子的面子还得给，妻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好吧，什么时候我们约个时间到保险公司把手续办一下！林峰说。
一言为定，嗯，下个礼拜一吧，你带上身份证、银行卡来我们公司吧！小舅子说，言语中难掩一丝激动，唔，我们公司的地址你知道吧？在——
我知道那地儿，林峰截断小舅子的话说，下礼拜一，不见不散！
星期一，两个人如约来到了小城里那家有名的保险公司。这是一幢七层楼的旧式楼房，墙上的漆面历经风雨的侵蚀，已有些脱落，显出几分斑驳古朴的沧桑。整幢建筑高大而巍峨，大门上的几个鎏金大字遒劲有力，俨然向人诉说着这儿曾经的辉煌。两个人拾级而上，来到六楼，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林峰看到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几名客户模样的人正在填写资料，两名中年妇女在一旁低声地交谈着什么。
小舅子把林峰带到一位微微秃顶的年纪约摸五十来岁的高个子男人面前，介绍说，这位是刘经理，具体的业务让他来给你谈吧！你知道，我也是初来乍到，一些合同里的条款自己也没整明白，还在摸索当中。刘经理可是我们公司的前辈，保险业界的专家。
刘经理微微颔首一笑，欠身主动与林峰握手。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刘经理说，保险业在西方已经很发达了，在我们国家还是朝阳产业，许多中国人的保险意识不强。好在现在情况好多了，一些经济发达的地区，人们的保险意识普遍增强，按照我们国家政策和战略发展的要求，老有所养，将来人人都得有一份自己的保险呢。你现在给孩子买保险，真的是一件深谋远虑的事情，为孩子的未来送了一份珍贵的礼物呢！……
林峰蹙着眉头，认真地听着，翻开合同书，仔细地看着合同里的一些条款，不时地询问几句，刘经理一一予以耐心解答。最后林峰满意地在合同书上签了字。林峰和小舅子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的一间房子里有人发出高声的喝彩。他透过窗户向内瞟了一眼，发现那间房子里有许多人，内中大多是一些中年妇女，他知道这是讲师在向学员们授课了。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林峰料不到今天会出现这种局面，当初自己真的是一时心血来潮啊，那保险费要交到孩子六十岁，中间还有漫长的四十多年呀，考虑到物价水平，多年以后积攒的那点钱也不见得是多么济事的一笔资金，眼下一年拿出的保险金差不多得花去他一个月的工资了。保险真的是有钱人的游戏啊，有闲钱，谁不知道去买保险呢？
唉，要不要继续买下去呢？林峰感到自己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了。他有些拿捏不准，他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他先给昔日的一位同事打了电话，谈了自己的遭遇。同事听完他的话就有一番感慨，说真的有些羡慕他的小舅子了，并说如果他去跑保险，肯定是指望不上自己的亲戚的，大家都要讨生活呢，有谁会为买保险之事来帮衬你一个人呢。在同事看来，孩子在学校已购了学生平安险，又买了城乡医疗保障险，没有必要再买这新的健康险了，当然，如果你宁愿花掉一个月的工资则另当别论了。同事还告诉他，公司的老王去年受老同学的怂恿，花一万块钱买了一份人身财产意外险，今年刚刚退保了，损失了七千多块呢。
还有这种事情？林峰听了很吃惊，他基本上同意同事的观点，也暗中笃定退保的决心，虽然他也知道，现在退保最多只能拿回一个零头，经济上的损失是不言而喻的。
在下定决心之前，他还是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他先后给一个曾经搞金融投资管理和一个正在保险公司当讲师的同学发去微信，谈了自己的困惑。两名同学向他澄清了他有关保险的一些错误观点，并谈到了现在我们国家保险业面临的形势和发展情况，最后的结论惊人的一致：劝他继续买下去。
这个结局或许是当初他早就料到了的，是呀，有谁不爱惜自己的职业呢？如果连搞保险的人都不相信保险的好处，又怎么会让客户相信并去买它呢？林峰头脑里夹七夹八地想着，觉得主意还是要自己拿了，当初自己的意志再坚定一点就好了，也就不会造成今天的这种局面了，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唉，长痛不如短痛，困难已经摆在眼前，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退了吧！他对自己说。
林峰又来到了那幢他熟悉的保险公司的大楼，同样是在公司的六楼，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这一次接待他的是人们称之为胡总的人，看上去胡总其实大不了他两岁。胡总很忙，他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屏，手指敏捷的在键盘上弹着。桌上的两部电话响个不停，胡总拿起听筒，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耐心细致地回答对方的问题，显得彬彬有礼，干练而沉着。
林峰说明来意，胡总说，你的事情我已听说了，为什么要退保呢？这可是三方受损的事情：我们公司的名誉、你小舅子的声誉和利益、你个人的经济利益。你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呢？
胡总，你不用劝我了，我都想好了。林峰说。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胡总忽然阴沉了脸，他没有用普通话改用了方言，说，你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吧，把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拿来，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去复印一下。
旁边马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拿过林峰递上的银行卡和身份证，转身出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似乎有些凝固，胡总俨然揭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年轻的工作人员很快进来，将身份证和银行卡还给林峰。胡总说，五百块钱一个月之内到账，你自己留意一下。林峰讷讷无言，说什么呢，说什么自己的损失也不能挽回了。
离开那幢大楼，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为这事而纠结，林峰如释重负一般，连日来埋在胸中的阴霾似乎也一下子一扫而空。
滴铃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林峰拿起手机，电话是部门里的张秘书打来的，说是晚上请他到酒店里吃饭。
什么事呀？这么客气！林峰有些纳闷。
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不过这次不是我请，我只是负责通知的，请客的是咱们公司董总的小姨子！张秘书笑嘻嘻地说。
这不太合适吧，老总的小姨子虽说也在公司，但跟我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再说平时也没什么交往，无功不受禄呀！林峰疑惑地说。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张秘书润了一下嗓子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酒也不是白喝的，前一阵，董总的小姨子不是跑保险了吗，眼下正需要业绩呢！今天她在咱们公司请了十几位各个部门里有头脸的人物吃饭，说是联络联络感情，可不就是让大家帮着每人买下一份保险吗？
咳，我算什么人物呀，我还是别去了吧？林峰为难地说。
嘿！你不去还真不成。张秘书说，今晚上都安排好了，大家吃完饭还要去听一堂课。你不是有一位高中的女同学在保险公司当讲师吗？不知怎的，董总的小姨子和她很熟，两位美女都点名要你参加呢！
啊！林峰听了，脸色煞白，手机差点掉到了地上。
【作者简介】 姚建林，网名冬月之恋，湖北黄石人，自由职业者。业余喜爱写作，喜欢小说、散文和诗歌，作品见于《华文原创小说》《北极星文学》《西岳文化》《乡土作家》《乡土文学》《西狐文学》《当代巴山文学》《岭南作家》《今日作家》《文都墨客》《九州文艺》等微刊。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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