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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安】​卖 鸡 蛋

【散文】

卖   鸡  蛋

文/白长安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故乡铁镇是一块荒凉的、贫瘠的、苍白的、不安生的黄土地。子民们在它怀里出生,又在它怀里死亡。岁岁,年年……

铁镇西北角的学校是让我放松的地方。

那些课本知识,一点点支撑起我的精神,那些方正而神奇的汉字将我唤醒,写作业带给我难以言说的兴奋,我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本子是母亲用上坟麻纸裁成,用针线订好,我再用尺子在纸质光滑的一面上打上格子。一支5分钱的铅笔我往往要用到最后一截,大拇指和食指捉不住的时候,把剩下的笔芯用硬纸裹缠起来,直用到尽头。

在这么粗糙的本子上写字,是需要耐心的,全神贯注才能写好每一个字。

供销社里一个薄薄的本子要8分钱,我家是买不起的。家里的日常开销,已经压缩到极限。吃的穿的尚且能凑合,点灯的煤油是唯一需要花钱的。

一天早上,母亲对我说:“你去卖几个鸡蛋吧,连一滴点灯煤油都没有了。”

其时实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不准农民养鸡。事实上,农村每户都偷偷养一两只鸡补贴家用,多了也养不起,人都没有东西吃。

母亲从罐子里取出鸡蛋,一个一个装入我拔猪草用的筐子,怕碰破先在筐底垫上细碎麦草,再将鸡蛋一层层的隔开,最后在筐上面遮了些干草,小心地递到手里,眼神充满期待和信任。

我挎着沉甸甸的筐子,朝铁镇的街道上走去。

临行前,母亲交代“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如果有公家人追过来就跑,可不能给没收了。

走到城门口,我松了口气。再上一道慢坡就到集市了。这是十里八村的人最眼热的地方,小风吹过来,我感到一阵爽快。

这时从集市慢坡处上来一个推自行车的大人,他慢慢朝我走来。我下意识抓紧了筐子。那人着蓝中山装制服,留着偏分头,一副干部模样——我感觉对方不像是坏人。

几乎快碰到一起时,他停下来,俯身看我。我有点慌张,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陌生人这样接近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时间漫长,其实也就几秒钟,那人轻轻开口道:“你的鸡蛋卖吗?”

哦,原来是买鸡蛋的,他怎么会知道我有鸡蛋呢?

“我没鸡蛋。”我用母亲教的话应付道。

他笑了,“你把我当成那伙人了!”随即朝我伏下身,“5分钱一个,卖吗?”

当时2分钱一颗的行情,他竟给了天价。我很快地看他一眼,他脸上绽放出让人放心的笑容。

“公社门口站着那些戴红袖章的人,他们专门没收鸡蛋哩。”

我愿意相信他,决定把鸡蛋卖给他。母亲吩咐,一颗鸡蛋至少卖2分钱。现在人家出5分钱,我赶紧说:“行,能行。”

那人熟练地扒开干草,从筐里拿出一颗鸡蛋,放到耳边晃晃,又对着太阳照照,才一颗颗装进自己的皮包里。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块钱,轻轻地放到我手里。

我紧紧握住那张票子,手心都汗津津的。等他走远了,我才张开手,仔细打量着那张人民币。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一块钱!我双手展开,把钱朝着太阳照,纸面上神采飞扬的拖拉机女工人,宛如天仙。

我第一次真正挣到钱,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个暑假40多天,我就在铁镇的乾隆山与燕掌梁拼命地挖药材——青椒根。待到学校收假的前一天,我把所有晒干的药材都装进麻袋,背到铁镇供销社去卖。当时青椒根每斤(晒干后)一毛钱,我卖了20斤得了2元,2块钱呀!是当时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可谓一大笔收入。

大抵是饥饿,双腿含含糊糊迈向供销社的柜台边,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裤兜,指头在那张纸币上摸了又摸,终于下决心买半斤饼干给以抚慰自己。平日里,路过供销社门口,就能闻到饼干和糖果的香味。经常有嘴馋的孩子以学校收费为由骗大人的钱去买。我每次到柜台前,眼直直地盯着柜中放的饼干儿,唾液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来,但一直忍着。今天我想遂了自己的心愿。

我买了半斤装的一袋饼干,花去了一毛五分钱。便提着离开供销社,一路走上城墙,见四下无人,才拿出一块饼干塞到嘴里咬掉半块。啊呀,尽管只是一小口,但香甜的饼干立马让我迷醉:饼干,你是多好吃的东西啊!

起初,我尽量延长享受美味的时间,但长久饥饿的胃,不容许我一小口一小口地满足,越吃越急迫,最后索性张开嘴狼吞虎咽,不觉间半斤饼干下肚,仍然不打饱嗝。回家的路上我充满了力量,刚看过京剧《智取威虎山》的电影,竟然学着杨子荣的式子连翻两个跟头。


卖完鸡蛋,我在慢坡处把一块钱叠好揣进口袋,就提着筐回家了。我想让母亲高兴,她的儿子能卖鸡蛋了。

在路上,我痛苦地想到了一个数学问题:母亲整天在生产队干农活,天未亮即起,暮色四合方收工。生产队男劳力每天挣十分工,女劳力每天挣八分工,八分工也就是八分钱,母亲一天辛劳只值不到两颗鸡蛋的钱。

我盼望一夜长大,好帮母亲一把,哪怕每天只挣五分工——一颗鸡蛋的报酬也行,我至少能像母鸡那样有用了。

走在雪地里,几个小伙伴使劲踩着窟窿,比谁踩得深;我则掰个干树枝,在雪地上练字:大地啊,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一张白纸!一群麻雀和几只喜鹊叽叽喳喳落在大树的枝头,它们饿了,这是讨食的乞语,但人们都吃不饱,谁还会管它们的死活呢。

除夕一夜连双岁,自然是要做梦的,大雪天,睡在热炕上,我的梦也是美丽的。有一次,我梦见路上撒着无数枚硬币,有一分的、两分的,自己两只手不够用,只管捡五分的大钢镚,衣袋都填满了。

这时,《神笔马良》过来又给我画了个黑皮包。心想,回去交给母亲,她就再也不用为买煤油点灯发愁了。说不定到来年正月,还能凭布票买几尺蓝洋布给我做身新衣裳呢,穿着去上学,那摸样“一身蓝,像苏联”,会让我风光无限......


作者简介:白长安,男,陕西吴起人,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陕西日报》《延安日报》及《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延河》《长征》《今古传奇》等报刊400余篇,荣获2016年度《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家30强,部分文艺作品获省、市、县期刊征文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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