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前 || 农 民 阿 正

农 民 阿 正

文/程向前

一时想起要写写阿正这个人。

阿正，老家一个普通的农民，论起辈份来，是我的远房族侄，他的父亲，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名，年少时就喊他二哥，二哥是个本份的庄稼人，平时言语不多，不算是壮劳力，做起事来慢腾腾的，二嫂做事也不是那么利索，在集体生产的年代里，夫妇两人按生产队长安排出工，然后按工分值分红分粮食，日子虽然很苦，但能凑合着过下去，阿正是他们的长子。

阿正似乎遗传了父母的某些特点，走路慢，做事慢，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严重的问题是语言上有些缺陷，俗称“大舌条”，尽管讲出来的话能听得懂，但有点含糊不清或不连贯，这让他的整体形象大打折扣，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送他去上学，上了几天，老师就通知家长，叫他不要去上学了，因为他的接受能力实在太差，加上说话不清晰，同学们都取笑他，从此辍学在家，帮父母做点小事，或砍点柴草，长到二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先后去世，他只好带着弟弟一起做些普通的农活，在集体照顾下艰难度日。

后来田地到户，他竟然也能把仅有的一点田地经营好，闲时砍柴卖柴，在自留山上砍下松树，锯成椽子卖钱，靠着吃苦耐劳，不仅温饱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竟然将破旧的老屋拆除，撑起了几间平房，由于自身条件有所欠缺，未能引来女人，故终身未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那本来不那么强的劳动能力有所减弱，在一次上山砍树时，不慎跌倒，致脊柱骨折，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导致严重的脊柱畸形弯曲。

以前，我回家探亲时，大多时候都见到他到我家串门，用他那有点含糊不清的语言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一般都是“大爷你回来啦”这句话，我递烟给他，他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着，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最近回家见到他时，他似乎苍老了许多，背几乎弓到30多度，两只手臂不好垂着，走路时就放到背后，用手指勾在一起，纵是这样，他仍然抬起头，笑着向我打招呼，我一时不禁为他感到难过。

如果不是朋友对我说的一件事，阿正其人在我的脑海里大概就是这样的形象了。

那天回老家与朋友闲聊时，不知怎么就聊到阿正，朋友说，你可别看轻这个阿正！

接下来，他向我说出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天我和妻子一起到河边菜地做事情，在路上迎面碰到阿正，妻子眼尖，一眼就看到阿正胳膊弯里有一个1059农药瓶，1059可是剧毒农药，这个时候不是打农药的季节，他拿着农药干什么呢？我和妻子走了一段路，妻子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顿时警觉起来，莫非阿正有什么其它意图？于是，妻子就拉着我往回跑。

我俩悄悄地走到阿正背后，准备来个突然袭击，把农药瓶抢下来，哪知阿正早有防备，死死地用胳膊夹着农药瓶，越是这样，我们越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我和妻子一前一后，把阿正堵在小路的中间。

这时阿正气愤地、断断续续地叫骂着，但这种骂人的声音比平时说话大不了多少。

“她凭莫事笑…笑我长得不好看，笑我讲话…讲不清，我娘老子都…都没嫌弃我，她…她凭么事笑我。”

“就她…她那样，也好..好不了那里。”

“我…我要死给她看，让她…以后还笑不笑人。”

听到这里，我和妻子心里明白了几分，知道他要以服毒的方式报复这个用语言伤害他的人，而且不达目的决不会罢休，一定要把这个药瓶抢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与阿正展开了药瓶的争夺，没想到阿正有那么大的手劲，他紧紧的握着药瓶，尽管我两人用了很大的力气，仍然扳不开他的手，有一刻，眼看要得手了，阿正却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了我肩膀下的一块肉，疼得我呲牙裂嘴，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这一下让阿正分了心，妻子趁他一楞神的瞬间抢下他手上的药瓶，阿正只好放下我的胳膊，转身企图从妻子手上把药瓶夺回来，妻子见状，拔腿就跑，阿正步子慢无法追上。这时，我才想起看自己的胳膊，上面有几个深深的牙印和隐隐的瘀血与青紫。

过了一会，看到阿正似乎冷静下来，我和妻子又回到他的身边，也许是刚才用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已经没有什么攻击性动作，也不骂人，很沮丧地在路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了上去，两手环抱放在胸前，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似乎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我和妻子劝了他几句，无非是叫他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别人的玩笑不要当真，自己一定要看得起自己，我相信他听进去了，因为他再也没有找这个邻居的任何麻烦。

当然，再也没有人拿他的长相与讲话的样子取笑或开玩笑。

后来我问了阿正，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是阿正家旁边一个邻居，平素有点喜欢拿人家长相开心，这次和阿正开玩笑，夸张地说了几句带有侮辱性的话，阿正应该是第一次当面听别人这样评论他的短处，一时接受不了，想不开，准备到邻居家喝下农药，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他那脆弱的自尊。

朋友说完，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被阿正留在肩膀下陈旧的牙印痕。

作者简介：程向前，男，安徽潜山市人，副主任医师，安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以文学充实生活，有多篇文学作品见诸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