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把东方的天空渲染得无比绚烂,好像红旗成阵准备迎接喷薄的日出 。刚睡醒的莽原也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习惯早起的振亚老汉喝了一杯水,取下挂在拱房檐墙顶端的锄头,去责任田拼今年种的那三亩六分包谷。
早几年都实行了免耕法,不用耕耘除草,打一次除草剂就万事大吉了。振亚老汉总觉得那样作省事是省事,但地不活泛,像石板一样的田土把新生的包谷苗夹得死死的,束缩了它的手脚,影响了它的发育。没有拼过的包谷苗长得欢实。
一辈子干惯了的振亚老汉感到不找点事做就闲得难受。自一不会打牌,二不会喝酒,也不善于和别人谈古论今,长天槖日头该如何打发？还不如拚拚包谷,日子过得充实一些,又有利于身体健康。
黄狗露露看见主人的举动,它心领神会,知道主人就要下地干活儿去了,便捷足先登。振亚老汉刚把大门开启,等候在旁边的露露便钻了出去,蹲在门外旁边看着主人锁门。
眼见铁将军走上了岗位,露露扭过头先行一步。走上十来丈远，便回头看主人跟上没有。它一会儿纵身捕着在路边打㲌㲌的田鼠,一会儿汪汪几声,与同类热情地打着招呼,一会儿翘起右边的后腿,撒几滴尿······
有时走在主人的前头,有时落在主人的身后,有时在左边,有时又在右边。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尾巴一样紧随着自己的父亲.
振亚老汉拚包谷的当儿,露露就在不远的地方玩。当老汉坐在畦梁上歇气的时候,露露不失时机地蹲在他的面前,用眼睛和他进行默默地交流。虽无一点声音，但却心有灵犀。
露露是振亚老汉最亲密的伴侣，振亚老汉穷也罢，富也罢，顺景也罢，坎坷也罢，勤劳也罢，节俭也罢，它一概认可，没有任何意见。
见天每日，朝朝暮暮，忠心耿耿地陪伴在振亚老汉身边，好像振亚老汉的影子一样，身驻它驻，身动它行。下地它跟上，上会它跟上，走亲串友它也跟上。
有时眼看着呵斥了回去，没一袋烟功夫它又偷偷地跟了上来。白天和它形影不离，晚上就卧在他的床前。有几次振亚老汉困了倒在床上睡了过去，露露悄无声息地噙开被子，轻轻地给主人盖到身上。
那天振亚老汉急着外出，翻天旯旮找不见锁子。正在心焦魔乱的时候，感觉露露用头轻抵着他的手。回眸一看，不知露露从啥地方把锁子噙了出来。振亚老汉喜出望外，抱着露露的头，慈爱地亲吻了一下。
前一阵子晚上浇地的时候，振亚老汉没留神滑进了斗渠里。斗渠是用u型水泥板衬砌的，老汉急忙爬不上来。露露见状，噙着老汉的衣袖，使劲抻了上来。
露露有着良好的品德，从来不偷吃偷喝。没吃完的馒头，盘子里的剩肉，振亚老汉顺便用塑料罩盖扣在饭桌上，露露眼馋地看来看去，却丝毫不起心动念。
振亚老汉摸准了露露的心事，取出一些撂在地上，露露欣喜若狂地狼吞虎咽。吃完了摇摇尾巴，用舌头舔舔嘴唇，又眼巴巴地蹲在那里。
振亚老汉经常给人夸说：“露露就是不会说话，灵性的很，心里啥都知道。”
所以老汉没有把露露当畜生对待，而是看成自己的孩子，和露露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跑一样的路，偶尔到街镇吃一回羊肉，都要分给露露一半。
露露不是振亚老汉家里的唯一成员，老汉是有过相濡以沫的另一半的，还给老汉生了一男一女两个排排场场的孩子。只可惜爱妻三十六岁那一年满腔遗憾地因病离世了。
那会儿儿子七岁，女儿五岁，振亚好汉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地养育着一双儿女。好心人劝他续弦，老汉唯恐亲生骨肉受吃亏，压抑着欲望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别人没吃过的苦他吃过，别人没受过的难怅他受过，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抓养成人。
欣喜的是孩子们都很懂事，学业上你追我赶，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一路顺风地念了初中，读了高中，上了大学。毕业后儿子在地区司法局工作，女儿在渭南高中供职。先后都成家生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外孙由他爷爷奶奶带，内孙由他外公外婆带，振亚老汉没有必要操心费力。前几年儿子女儿也曾接老汉进城生活，老汉去了三五天就想回来。感到城里拥挤，人生地不熟，没有农村畅快，能和三朋四友聊天。
振亚老汉在儿子那儿住的时候，见儿子媳妇上班忙，便主动给他们做饭。他用了十二条心，既是煮又是炒，估计孩子们马上下班了，提前把几热几凉端上饭桌。谁料想儿子吃了一口没有吭声，媳妇刚把菜送进嘴里，紧接着就吐了出来。
“爸，你是不是把卖盐的打抢了，这还能是人吃的菜？”说完腾腾腾地跑进厨房，气鼓鼓地另切另炒了。
人老了忘性大，别人说过的话转身就记不住了，振亚老汉有一天进门后忘了换拖鞋，媳妇板着面孔说：“说过多少回了，老不进耳，故意把地板往脏里踏哩？还嫌我们上班不够累！”
儿子听后批评媳妇态度不好，媳妇心里不服，顿时吵了起来。这件事情过后，振亚老汉担心因为自己而影响了儿子和媳妇的关系，找了个借口回来了。
年龄大的人瞌睡少，振亚老汉从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这会儿更是天不明就醒来了。在女儿家住的那些日子，东方刚亮起床的时候，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一点响动，干扰了女儿女婿的休息。
久走黑路难免有碰到鬼的时候，尽管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还是有大意失荆州的一次。那天振亚老汉晨练回来，正在吃早点的女儿直言不讳地说：
“爸，你能不能六点半过后再起来？今早你出去时，关门声把人惊醒了，我一看表才五点，再也睡不着觉了，没休息好，咋能有精神上班呢？”振亚老汉没说什么，只是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振亚老汉回来了，终于明白父母的家始终是儿女的家，儿女的家任何时候都不是父母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还是住在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房子里气实。
他看得惯，也想得通，孩子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上辈和下辈之间有深深地代沟，两代人生活的环境不同，经历不同，思想方式生活方式必然格格不入，还是分开居住为好。
振亚老汉身板硬朗，觉得种五六亩责任田只是小菜一碟。他上一料种小麦，下一料除大部分种包谷外，还种了一些豇豆、绿豆等小日月庄稼。目的是可以给儿子女儿送些，改善一下孩子们的食物结构。
收获的小麦包谷除自己吃用外，磨成面拉成包谷糝供应儿女们消费。自己种的粮品质好，磨的面没有添加剂，吃起来放心。儿女也不需花钱去买了。
多余的粮食卖成了钱。他不抽烟不喝酒，偶尔吃几口肉，很少有花钱的去处，就一分一分地积攒下来。他算了一笔账，现在不满六十岁，再干十几年，每年攒上四五千元，到毕了就是七八万元，够自己养老用了，不需儿女们负担。
孩子们每隔半年八个月给他钱的时候，他总是笑笑地说：“我有钱呢，你们年轻人事多花销大，把你们自己管好，我也就放心了。”
他们组上有位妇女，小振亚老汉一岁，是和振亚老汉一道玩大的。十年前死了招赘的丈夫，振亚老汉同情她们孤儿寡母，经常帮她干一些农活，这位妇女十分感激。
后来她女儿出嫁了，儿子娶了媳妇，肩上没有了担子，有功夫和振亚老汉眉来眼去。双双你情我愿，但却心照不宣，女方但等振亚老汉开口。振亚老汉借着给孩子们送米面的机会，羞羞答答地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女儿还没等他说完就开言道：“爸，那女人可是个药罐子，咱手不痛别望硙扇子地下塞。”儿子接过来说：“切莫感情用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振亚老汉悻悻地离开了儿女，心灰意懒地打道回府。走到离村子不到二里路的时候，见一只幼小的黄狗卧在路边哀嚎，左边后腿染满鲜红的热血。
振亚老汉动了恻隐之心，把它抱回家里，替它包扎好伤口，用心经意地照料着。从那时开始，小黄狗成为振亚老汉的伙伴，和他同舟共济，形影不离。振亚老汉给它起名露露。
到了下晌的时间，振亚老汉看剩的不多了，加把劲拚完了。这时左右一看，几百亩大的地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振亚老汉拖着疲惫的双腿，蹒跚地走到地头。搭腿上自行车时，跌了一跤，挣扎了一下没有爬起来，躺着一动不动了。
先走了几步的露露听到响声，回头一看势法不对，四条腿纵着跑了过来，从头到脚瞅了一番，然后噙着衣袖使劲拉，接着舔了舔主人的脸颊，发现毫无反应，于是哭也似的嘶叫了起来。
过路人听到凄厉的狗叫，翻过排碱沟走到跟前一看，振亚老汉已经停止了呼吸。露露见来了人，长长地卧在振亚老汉的身旁，呜呜呜地哭泣，两行悲泪模糊了双眼。
不大功夫围了四五个人。有人建议找一下老汉的手机，是从裤子兜里翻出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拨通了通信录上最上面的一个号码，对方叫了一声：“爸”！
“我不是你爸，是过路的。你爸昏迷在地头了，你快点儿赶过来！”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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