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庙东轶事】首台缝纫机 连载32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十六章  裁缝部事(上)
130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群众,在“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争斗思想原则指导下,勒紧裤带干革命,经过三年多的风雨兼程,争斗的优越性就日益得到显现,终于在不断争斗的过程中斗出了一个令人比较理想的天地。他们在政治上高唱“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一切反动派”的雄壮战歌,冲破了国际上对中国的种种经济制裁;在生产上走自力更生道路,“天大旱、人大干”,凭着“人定胜天、战胜自然”的雄心壮志,与自然灾害不懈争斗,经过一段时间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熬过了吃棉秆皮、麦秸制成的淀粉,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衣服的三年困难时期,现在日子总算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天比一天宽松起来。人们在争斗中依稀看到了人本质力量的强大,自己力量的伟大,同时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和幸福的前景,无不欢欣鼓舞。

就在这人欢马叫闹翻天的大好日子,有一天傍晚,挂在城头上的那颗生铁铸成的铃,又一次猛然被非常规地敲得震耳价一声紧似一声地响。刚从修水磨工地上回来,在家吃晚饭的吉生手端饭碗,连忙跑出来,东瞅瞅,西望望,懵懵懂懂,有些迷里迷瞪地问:“这时候生产队好事无干地敲铃又做啥呢吗?人家在工地上忙忙碌碌地干了一整天的活儿,回来就跟乏死了一样,刚说吃完饭早早上床睡觉呀,把他妈日的,你看,这下又睡不成了不是?”

与他家斜对门的苟良这时候也出来探听究竟,听见他在这样嘟嘟囔囔发牢骚,忍不住就跟他打趣儿说:“哎,吉生,我问你,水磨工地那活儿干得怎么样了?能有多重、多紧?看把你熊就干得累成那个样子了?成天价就像出生以前钻在你妈肚子里十个月没睡够似的,光想着睡觉、睡觉。我想不来你咋哪里来得那么多瞌睡?”

吉生听苟良说他这话,极不满意地说:“滚你妈的滚。挨球的全然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刚是这两天没有去水磨工地干活儿,不知道就是了。牛保民那货就不是人,在水磨工地上干活儿,使唤人比旧社会那时候的地主使唤长工还狠毒,一赶三不尽,一天到晚都没想说过让人多少歇一会儿。”

吉生说着一转身就往回走,苟良看着他蔫不唧儿的样子,冲他后背大声说:“吉生,我告诉你,今天可不敢溜会哟。你没见大队长这几天不在吗?他今儿个从县上开会刚回来,说不定晚上要向全体社员群众传达上级的什么最新工作精神哩,到时候你要是没开会去,可小心肇祸啊!”

吉生对苟良叮咛他的这话颇有点儿不满,心想:“看把你熊能成的,好像世上就只有你积极似的。屎壳郎翻跟头——成天在谁跟前都显你那黑屁股哩。”但他嘴里却没有这样说出口,只是头也不回地反唇相讥说:“没见过你这人,一天到晚咸吃萝卜淡操心。去!只管想自己娃怎么长大吧!别为他人的事一天把你熬煎得干瘦干瘦的,划算吗?”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群众一听到铃声,大多都知道是要开群众会了,于是匆匆吃罢晚饭,洗涮干净锅碗,各自胳肢窝里夹着个小板凳,纷纷就向着他们以往开会的老地方——生产队饲养室走来。你看,那些妇女们,一遇到开会,都还真会算计,一个个来时手里都忘不了拿着针线活儿,边走边不停地纳着鞋底、袜底或者鞋帮子。这些女人一天到晚都是闲不住的,有自己忙不完的活儿在分秒必争,即使在开会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手里没事儿干的。尽管生产队也曾三令五申,“开会要专心地听,妇女到会场来不准带任何针线活儿”,但是她们把这话全当成了耳边风,谁也根本都没有往心上放,依然是我行我素,总习惯这时候见集体的缝儿,去插她们个人的针,边开会挣工分,边不停手的做私活儿,一举两得。

生产大队长牛福平在社员群众的一片叽叽喳喳声中,使劲拍了两下巴掌,大声向大家宣布开会。他可着嗓门儿在向社员群众传达他这几天在县上开会去所带回来的会议精神,慷慨激昂地说:“这次县上开会的主要内容是号召我们人民公社的广大社员群众,鼓足干劲学大寨,迈开步伐赶昔阳,甩开膀子大干社会主义,加快速度,尽快实现‘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洋戏匣子一挂,想听啥就能听啥’的人类最美好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

大队长牛福平的话正讲到兴头儿上,讲得津津有味时,不料猛不防被人给打断。只见向来人都知道是个倔棍子,天不怕,地不怕,专爱跟人顶牛儿、抬闲杠的老贫农牛百顺,从墙角黑暗处给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问牛福平说:“喂,我说牛大队长,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牛福平向来就不大喜欢牛百顺这人的不知进退,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没奈何地说:“那也行。有什么话你就先说呗。”牛百顺看了看这时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摸黑儿还做着针线活儿的那些姑娘媳妇们和好一些打瞌睡的男社员说:“我听你刚才说点灯不用油,这事我见过,城里人早都用上电灯了,不稀罕。咱乡下人用煤油灯照明,我看也凑合着照样能干活儿,有没有电灯没啥紧要的。只是这犁地不用牛嘛,你说,以后咱该用啥呀?你看看,咱队里现时犁地的这牲口正紧缺呢,得赶紧想办法给咱把这事儿先办妥了。”

牛福平听言不屑一顾地瞅他一眼说:“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不是?人家苏联那集体农庄,早就都用拖拉机犁地了,谁还用牛那玩意儿呢?走路、干活儿,半晌迈一步,就跟慢死了一样,能急死人。在那里,牛已经都成了人家专门用来杀着吃肉的东西了。不过,我看用苏联那种拖拉机犁地,也太笨重,我们孟至塬这地方,又都尽是些小块儿地,不好使。我们国家以后还要比他们强,给我们自己设计、生产出一种小型拖拉机,机身小得几乎就跟屎壳郎那么大,社员们下地时只需要把它往袖筒里一揣,到地头儿后再掏出来往地里一放,它就哗哗哗不停地给咱犁起地来。到那时候嘛,你站在地头儿,只能看得见田地里那沃土像河里的水一样,一浪接一浪,一个劲儿不停地往过翻,却一点儿也看不见拖拉机在哪里。你说那多美呀?”牛福平说得无限向往,感情投入极了。

吉生听着听着,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问道:“大队长,看不见拖拉机,那你说,拖拉机跑哪儿去了?”只听牛福平一本正经地说:“那拖拉机么,因为体积太小,把地犁得又很深很深,就被犁得不住翻个儿的土壤,给埋住了。”

社员们一听这话,都觉着稀罕,一时鸦雀无声,个个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既半信半疑,又全神贯注地听牛福平说,继而忍俊不禁,捧腹大笑,有人直笑得前仰后合,两眼流泪。然而苟良一个,独自没笑,他坐在墙角的背光处小声咕哝说:“挨球的一天净吹牛皮,一满是把哄人学成了。说大话不上税,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一点儿脸都不要!”

只听牛福平这时候继续接着铿锵有力地说:“总之嘛,一句话:‘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们要坚定不移地走农业机械化道路,通过农业机械化,把广大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让其有更多的精力去从事高科技、高智能劳动。到那时候,我们给地里施肥,也就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黑水汗流地到那么远的南山坡割蒿,回来千辛万苦地把它再沤成粪,然后才能把这些沉重的粪土,肩挑车拉地送往地里去施;而是下地施肥,只需要很轻松地提上一个竹篮篮儿,竹篮篮儿里面装上一些像盐,或者是碱面儿一样的白面面儿,到那儿往地里轻轻儿一撒,庄稼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忽忽忽地直往上冒截截儿,没命地一个劲儿长。哦,对了,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社会,我们首先得要解放广大的妇女劳动力。妇女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半边天,我们再也不能眼看着她们整天被束缚在琐碎的家庭事务小圈子里,舒展不开手脚,好婆娘锅头转了。你们看看咱们生产队的这些妇女,一天到晚都在忙活些什么呢?多辛苦的!就连晚上开会来,手里还全都拿着针线活儿。你说,她们活得多累呀?我们什么时候能让她们也闲下来坐那儿休息上一小会儿呢?就是这些小而没完没了的针头线脑事情,活活消磨了她们无比宝贵的时间,乃至一生。你们想想,这多可惜呀?这样的现象,我们再也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了!我们得要让妇女们一个个都变成花木兰、穆桂英、杨排风,也和我们这些大老爷儿们一样,到田里、地里去,惩山治水显身手,啥活儿都能干,而且比咱们男社员干得还要好。”

131
大队长牛福平最后这句话,一下子把青年妇女们的无比热情给激发了起来,会场顿时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是妇女们对牛福平大队长讲话的应和与支持。牛福平此时受到全会场热烈气氛的感染,进一步提高嗓门儿说:“今天啊,我回来给大家所带的另外一条好消息就是,孟至塬人民公社为了加大实现农业机械化的力度,尽快解放妇女劳动力这半边天,要求每个生产大队都要开办一个缝纫部,至于缝纫部里所需的缝纫机,由国家统一免费提供。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全公社几乎没有一个生产大队有这方面的专门人才。别说会使用缝纫机缝衣服,我敢说,我们在座的这些人中,可能有很多人,至今连缝纫机是个什么样儿,还都没见过哩。”会场立即有人唧咕着应和说:“那可不是吗?我就没见过缝纫机那东西到底是个啥样子。”

“嘿!那缝纫机呀,说到底也就是一种机器,不过先进得不得了,只要你会使,用它做起针线活儿来那就快得简直没法儿比。用它做出的那针线活儿,针脚密实得很,再心灵手巧的女人,用手工做也都比不上的。一件妇女用手工好几天工夫都做不成的衣服,要是放在缝纫机上,一眨眼就缝得妥妥帖帖的。”牛福平一时把这缝纫机说得神乎其神,“因此,我们孟至塬人民公社将从县城服装社给咱们专门聘请一位裁缝大师,在咱公社举办一期缝纫学习班,要求每个生产大队都必须选派一名有文化、好学习、聪明伶俐、见什么会什么的人,去参加这期学习班培训。等培训回来以后,再做推广,遍地开花。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事,我看,现在咱们生产大队谁觉着自己去适合,就先在这里自愿报一下名,然后我们再发扬民主,公开评议推选。总之,在今晚这个会上,尽量把去公社参加裁缝培训班学习的这个人,咱先给定下来。”

还没等大队长牛福平把话说完,会场立马儿就热闹起来,哄哄哄一片吵闹声,谁也分不清谁都在说什么。可是说不来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羞口还是自卑,总之,这么好的事情,居然好长时间没见有一个人站起来报名。牛福平面对这种尴尬局面,挠挠头说:“如果大家都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报名的话,那么我看,咱们互相提名也可以。”经他这么一说,会场可给开锅了,爱出风头的连学媳妇郝芙蓉马上站起来,抢先发言说:“我提议,我莲叶婶子去参加这次培训班学习。”莲叶一听这话,不好意思得头一个劲儿往人背后钻,并且连连说:“我不行,我不行。那是有文化人弄的事,我连个‘一’字都认不得,怎么有那么大本事,弄得了人家那事?”

这时候又有人提议说:“我看这事碧霞行。人家把她家的那日子都能掐细、过好,肯定也能侍弄得了那缝纫机。”但马上就有人当场反对,只是因为一时说话人多,听不清楚,不知道是谁在底下小声私语说:“让她去?那不是生产队自寻着瞎哩吗?那人去了以后,不要说学不成,即便是学成回来,我怕也不会给咱队里人好好缝上一件衣服的。她不是她家牛保民那人,私心可大着呢,到时候能把生产队里的东西趁机拿回家完,更能和队里的人都吵遍。”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么究竟让谁去能行呢?大家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隔了有好大一会儿工夫,只听贫协主席黄兴娃发表意见说:“咱们村的这些妇女,我掂量过来掂量过去,掂量了好多遍,还没掂量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要说真正见啥会啥,能担当得起这事的人,我看咱生产大队除了牛保国,恐怕也还就再没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了。他有文化,心灵手巧不说,还能写会画……”可是他的话还没落音,就有人大声竭力反对说:“那不行!要是让我说,那人绝对不行。裁缝衣服的事从古到今都是女人干的活儿,怎么能让一个大老爷儿们去干呢?现在还能把世事颠倒过来不成?再说了,咱们办裁缝部的目的是为了解放妇女劳动力,要是那样弄的话,到头来,妇女劳动力不仅没有得解放,反倒还把一个好男劳力给搭赔进去了,那弄来弄去倒弄了个啥?”

大家人多口杂,你说东,我道西,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意见很难统一,弄得牛福平居然也没辙了,于是只好采取了一个最最民主的办法,那就是以所提出来的这几个人为候选人,大家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最后从中确定一个去公社裁缝培训班学习的人呗。这种办法在当时的庙东村生产大队是最盛行,也最公平、最不带倾向性,最能体现民主集中制,得到群众认可的,所以全体开会来的人,对此就谁也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听大队长牛福平高声向大家说:“现在,大家同意莲叶去的人举手!”党支部书记杜木林协助他在逐个数所举手的人,会场上几乎没有几个人举手。接着牛福平大队长又大声说:“接下来,同意刘碧霞去的人举手!”举手的人依然稀稀落落,寥寥无几。“下一个,同意牛保国去的人,请举手!”牛福平话音刚一落,“唰!”一下子,社员们有好些人竟都给举起手来。牛福平一看是这情景,自然在这三个人中就选定了牛保国。

今儿晚的会上,多数人同意牛保国,这可能不单纯是因为牛保国这人识文断字,也更可能是因为牛保国自解放后重新回到庙东村,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遵规守法,勤快,服从领导,而且跟人说话都和以前大不一样,谦和多了,与人共事也从来不想占谁的便宜,为人处世似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牛福平当会宣布说:“那么,咱们这事,现在就这样定了:公社所举办的缝纫培训学习班,我们生产大队让牛保国同志去参加。”

“让牛保国去,我不同意!”会场上突然有人义愤填膺地怒吼起来。大家闻声大吃一惊,眼睛不约而同地都向说这话的人瞅去,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解放初土改时,分得牛保国家前院两间厦房,现在还一直和牛保国在同一个院子里居住着的老贫农牛百善。他走到大队长牛福平跟前,手指着牛福平,义正词严地质问说:“好我的牛大队长哩,现在我来问问你,咱们生产大队这么多的贫下中农,难道就挑不出一个根正苗红的合适人选去学缝纫,而非得要派一个历史反革命兼地主分子去才行?你说说,你这到底走的是什么路线,依靠的是谁?把阶级斗争坚持到哪里去了?”

牛百善的弟弟牛百顺一见牛百善出言无状,这下可着急了,赶紧走到牛百善跟前,呵斥牛百善说:“你这个二杆子,不想活了?人家开会呢,你胡喊叫什么?给我往出走!”说着就把牛百善一个劲儿地往饲养室外边推。牛百善被牛百顺推着不得不向出走去,然而他边走还是边扭回头,执拗地大声喊叫说:“牛福平,你挨球的翻身忘本,一饱忘了千年饥,不依靠贫下中农,把脚跟子倒站到反革命地主阶级那边去了。你阶级路线不清,我到公社告你熊去!不信,咱走着瞧——”

不管牛百善是怎样地恼火,在会场如何出言不逊地搅闹,庙东村生产大队长牛福平还是没在乎他那一套,没把它当回事。通过民主举手决定了的事情,他坚决执行,第二天仍然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让牛保国参加孟至塬人民公社所组织举办的缝纫培训班学习去了。

牛保国在公社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培训,果然带回来了一台国家免费,为庙东村配发的缝纫机。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干部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把原来曾经做过集体食堂的地方,即位于村子正中间儿,祖上家道殷实的常老五家那前房,做缝纫部。这家的前房是四间门面一线起,在庙东村应该是面积最大,地点最适中,质量最好,也最为气派的房子了。牛保国得到大队部这一英明决定,立马儿就把它里里外外,齐齐地打扫了一遍,一下子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在里面把带回来的那台缝纫机外包装打开,取出里边所装着的一个个缝纫机零部件,着手就往一起安装。

村子里好多年青媳妇、大姑娘,一听说牛保国在开始安装所带回来的那台缝纫机,就都纷纷跑来看稀罕。她们看着牛保国把那些四零五散的缝纫机零部件,一个一个地从纸箱子里取出来,一下子摆了一大片,一件一件地往一块儿拼合、安装,忍不住就疑惑地在一起小声议论说:“哎哟,这么多的铁疙瘩、铁片子,怎么安装得到一块去呀?即便是安装到了一块儿,那又怎么能缝成衣服呢?”

牛保国一边全神贯注地忙乎着他自己手中所干的那活儿,一边头连抬都不抬一抬,稳操胜券地说:“那你们就别担心了。反正一会儿我总能把它们给拾掇到一块儿的。等到时候安装好了,就用它给你们缝件衣服看看,看你们十个、八个巧手儿,加在一起,能不能比得过它做针线活儿那么快,质量那么好。”

132
牛保国在这些指指点点的女人面前,手脚不停,十分麻利地安装着缝纫机,举手投足显得是那样的娴熟、坦然、自如,把那些在周围闲看的人个个都羡慕得嘴里啧啧赞叹不已。大姑娘们当然是心里再佩服,也都只是在感情十分投入地观看而嘴里并不说什么,可是那些快嘴快舌、不大安分的年青媳妇们就不一样了,她们三个女人一台戏,唧唧喳喳,总爱在一起不住地说三道四议论人。有人看着、看着,竟忍不住就慨叹无限地说:“你看看人家这人,就是有本事,多能行,什么都会做。这么复杂的物事安装,一到他手里就一点儿都不显得难。”有人接着就说:“看你说的,人家在公社举办的那缝纫培训班里要学习多长时间呢?”“那你可别说,像这样难的活儿,要是打在我头上,咱这人笨,别说培训一段时间,即便是学上三两年,我怕也是学不出个什么眉目来的。”

这会儿又有人忘情地说:“唉,你没看人家是识文断字的人么,咱们这些大老粗怎么敢跟人家比?世上这人哪,识字和不识字还就是不一样,识字的人做起什么来都显得容易,让人羡慕死了。咱这一辈子呀,要是能跟上人家那识文断字的人过上一天,就是死了那也都觉着不枉。”

对于女人们的这些悄声议论,正在忙着安装缝纫机的牛保国当然是无心听,也顾不上听,听不见的了。他这会儿只顾忙着一门心思在安装他那架缝纫机,哪里有心情去听妇女们这些没盐少醋的嚼舌根子话;可是这个妇女无意识小声所说的那话却被与她紧挨着的她那一把子姐妹们给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就像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粒子,立刻给活跃、热闹起来,你把我一推,我把你一掀,嘻嘻哈哈,乱说乱笑,乱打乱闹。有一个媳妇打趣地对那个年轻媳妇说:“喂,你只要愿意,那么甭管,我给你立马儿说去,让你今儿晚上就跟这人过在一起称心称心。我倒要看看,你跟他过一天后,到第二天死不死去。”

那个年轻媳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说失口了,不好意思得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上,赶紧掩饰说:“谁说了?谁说了?再别一天只管尽嘴胡说,小声点儿,要是让人家听见多不好意思。”她旁边又有个年轻媳妇讪笑她说:“听见怕什么?害羞了是不?刚才你都能说得出口来,这会儿还有啥不好意思,怕人家听见的?怕听见你刚才就别说呀!别管事,你要是害羞说不出口,我也可以帮你说说去,保你心满意足。”谁知那个媳妇竟一撇嘴,使性子说:“不要脸你就说去!一天只知道拿别人寻开心,看把你挨球的别高兴死了,美死了。”那个女的一听这话,笑得就更开心了,说:“哟,哟!要真那样,我不知道会把哪个不知羞耻的会给高兴死,美死了呢!还好意思说?羞、羞、羞,把脸抠,抠个窝窝儿种豌豆。”

她们兴奋之余,不由得又是一阵你掀我推,打闹得好不热闹,甚至互相推推搡搡得差点儿都站不稳了脚跟,一个趔趄,险些踩在牛保国正安装了个半截儿的缝纫机上,把牛保国吓得赶忙用手就去护持他那些摆在地上的一大摊子缝纫机零部件,嘴里不住地连声阻止道:“不敢挤,不敢挤!这缝纫机架子可尽都是生铁铸的,要是一脚踩在上面,那可就给踩坏了,到时候我咋给人家交差呀?”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牛保国就把这台缝纫机给安装好了。他用抹布把缝纫机通前至后,齐齐地擦拭了一遍,缝纫机立刻显得通身明光锃亮。在周围观看的媳妇姑娘们随之惊叹不已,你摸摸这儿,她摸摸那儿,简直一个个都看傻眼了,稀罕得不行。牛保国给缝纫机搭上线,找来一片布,自己坐在缝纫机前,双脚踏动缝纫机踏板,试着先缝了起来。缝纫机立刻就飞速转动,铮鏦铮鏦,发出一连串和谐悦耳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优美动听而有磁性,一下子就紧紧吸住了这群在场媳妇、姑娘们的心,使得她们一个个像吃人参果一样,觉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且越听心里越滋润,越痒痒;低头再看牛保国手里所缝那布片,行子笔直笔直的,针脚就像蝇子腿一样细小密实,自己这些人中间谁的女工再好,这会儿恐怕也不得不为之倾倒,为之折服,而望洋兴叹了,于是禁不住就都失声惊叫起来:“哎哟我的妈呀,没见过这东西还真神了,竟能做得出这样好的针线活儿来,比人手还都灵巧得多。手工做针线活儿就跟慢死了一样不说,质量还远远不照人家这缝纫机所做的好。”“这以后还要咱们这些女人做什么用呀?家里有什么针线活儿,干脆拿到这儿来让缝纫机一缝算了,省得一天在家里针头线脑的活儿老做不完,把人都能给忙糊涂死。”

这时候有个爱戏谑的人,接过话茬儿又打趣上述说话那人说:“要依你说,你家那针线活儿以后全都让这缝纫机给做了,那你男人还要的你这懒婆娘做什么用呀?得是闲(咸)起来腌菜吃?我看,要不是这样,让你女婿跟你干脆离婚,娶个缝纫机做媳妇得了。”

这群姑娘媳妇们看着说着笑着,说着笑着看着,心里一高兴,个个禁不住手脚就都动起来,想亲自尝试尝试这台缝纫机。牛保国看着她们你摸摸这儿,她扳扳那里,都可想坐在缝纫机跟前显显自己那本事了,于是就站起身子,给她们让开地方,说:“你们都别七手八脚地乱扳。缝纫机这东西,有好些地方都不是很结实的,既然是机器,那也就都是很精密、很娇气的,千万别把它哪里给扳坏了。要是万一把哪个地方真的弄坏了,那麻烦可就大啦,到时候大家脸上都没光。想试,就都别争,咱们一个一个来……”

谁知他的话刚落音,最有优先感的他那儿媳郝芙蓉,当仁不让,第一个就抢上前来,坐在了缝纫机跟前的板凳上,可她那脚,踩着缝纫机踏板,不管怎么踏,就是踏不转缝纫机,心里一着急,脚下禁不住就给胡乱蹬起来。她这一阵子乱蹬,不仅没有把缝纫机蹬得轮子朝前转,反而朝后给飞速转了起来。牛保国一见可着忙了,连忙制止她说:“不敢那样,不敢那样!那会把缝纫机针打碎的。”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妇女等不及了,一把拉起郝芙蓉说:“你既然不行,那干脆让我来。”郝芙蓉迫不得已,只得给那人让开地方,不过嘴里却极不满意地小声儿说:“我不行你行?你能行?看把你能行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站着撒出三尺高的尿来?”牛保国在旁边一听儿媳郝芙蓉不顾他在当面,竟把这样有伤大雅的粗俗话说出了口,禁不住气忿得瞪她一眼,鼻子里同时重重地发出了“哼?”的一声。郝芙蓉见她公公一脸凶相,且用眼睛还狠狠瞪她,于是吓得一吐舌头,马上不做声儿,躲一边儿去了。

其实赶郝芙蓉走的那个女的,和郝芙蓉差不了多少,也不怎么样,她自己坐在缝纫机前,使劲儿踏了几下缝纫机踏板,心先就慌得不行,止不住怦怦直跳,看着缝纫机轮子一会儿朝外转,一会儿又怀里转,嘴里咯咯笑着直嚷嚷说:“哎哟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咱没弄过这东西,还死活都弄它不了。”

“听我说:‘要是会,跟上师傅睡’。老人言,没错传,你没缴学费,没摊本钱,怎么能想一见就会呢?世上哪有那么多做梦娶媳妇的好事?即便老鸹屙还得要你嘴张开等着呢。”人群中不知又是那个嘴损不饶人的妇女,冷不丁撂出这么一句话,惹得大家立时哈哈捧腹大笑。这以来,她们就又互相追逐撵打起来,然而谁也再没好意思坐到缝纫机跟前,张张狂狂去试自己那两下子本事了。

牛保国等村里的这帮媳妇、姑娘们稀罕得在这里嬉闹了一阵子,陆续离开后,看看缝纫部渐渐宁静下来,这才把刚才拆下来的那些缝纫机包装箱子、废草绳等杂物收集到一块儿,扔了出去,在地上又轻轻洒了一点儿水,把它再细细扫一遍,然后找来一块长条形木板,自己用毛笔在上面认认真真写了几个楷体字:“庙东村生产大队缝纫部”。牛保国写的这手毛笔字,自然是不用说了,在孟至塬上十里八村,那还真是凤毛麟角,再挑不出第二个来的。不过你说他写的这字是赵体吧,骨子里没有赵孟頫的神韵;是魏体吧,笔力又与魏碑上那字的雄浑厚实差多了。然而他这字尽管还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在当时的庙东村,那已经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了。

他待木板上所写那字,墨迹晾干后,就搬了条长凳,站上去,在常老五家的前房大门旁,钉了颗大铁钉,把这块木牌在铁钉子上一挂,嗨,果真气势不凡。这时再看看这个地方,氛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和周围相比,居然给雅致了好一些。庙东村的新生事物——缝纫部,就这样堂堂正正挂牌诞生了,打这儿经过的人,走到门前,禁不住都停下脚步,得要向门里看上一眼。有个年轻人向牛保国打趣说:“保国叔,你看这儿让你这一拾掇,马上就跟先前大不一样了。哎,我说你开张,也不放一挂鞭炮,好好庆贺、庆贺,就这样冷冷静静的还行?多没劲儿呀!”牛保国微笑着说:“炮,那当然是要响的喽,不响怎么行呢?不过那得要等你明日贺喜来送下了的时候,我一定借花献佛,响挂很长、很长的鞭炮。”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扫描二维码


关注我们 了解更多

一、原创作品奖励

赞赏金额全部归作者。7天内阅读量达到1000,奖励10元,阅读量超过3000奖励20元;7天内新留言20条且阅读量达300奖励10元。作品发布一周后以红包形式发给原创作者。须加微信suyan834398802

二、投稿方式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鲁旭 | 吃派饭的故事
我所经历的那个年代(连载四)
【长安村落】——郭杜街道羊村
这张照片拍摄于1960年,生产大队里过年,为了改善社员们的生活,
百无一用是书生(2)
1984年3月,山东兖州大桥村,社员贠福生在河边挖沙时意外挖出了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