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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自乐班闹剧 连载36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十七章  自乐文化(下)
139
牛保国折身回到他所住的那间厦子房里,顺手拿起床头自己那把板胡,在一帮人的推推搡搡下,走出家门,来到自乐班学戏的那村办小学教室。刚一进小学校的教室门,吉生就把他一把按在当屋放着的太师椅上,面向他们自乐班的那帮人朗声喝道:“拜师仪式,现在开始!”在场的全体自乐班成员,闻声呼啦一下子就都在牛保国面前齐刷刷地站了一片。

“不敢、不敢,这千万不敢。这样子万万使不得……”牛保国坚决不愿意,可是吉生这一班子人哪里理会他这些,由吉生带头给牛保国就行起了拜师大礼。吉生站在头排,一边领先拿腔捏调,有点儿怪声怪气地高喊,一边同大家一齐给牛保国行礼:“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牛保国虽然觉着这一套在现在早已过时,与当前的政治形势极不搭调,甚至多少还有点儿滑稽,但少不了也有一些受人尊敬,受宠若惊的感觉,啥时候村里乡党邻居有像今天这样真心实意地敬重过自己?说来这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于是,牛保国在心里就把这事彻底当回事了,不敢怠慢,逢集的日子,专程到西岳庙街去走了一趟,买回来几本由陕西三秦出版社新出版发行的关于秦腔打击乐、管弦乐及唱腔的书,一边抽空儿自己抓紧时间看着自学,一边给自乐班成员们教。

晚上天不黑,他们这些人就谁都不要叫,一个不缺,齐刷刷地来到小学校教室,比生产队召开社员群众大会时那人来得要积极多了,一个个心热得很。在这里,有师傅认认真真地教,也有众多自乐班学员们孜孜不倦地学,气氛可浓了。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努力,生、旦、净、丑,吹、拉、敲、打、弹,样样行当也还都有人多少能抹着点儿门道,凑合着来两下子了,至此,事情总算有了一点点模样儿。

这事,他们就这样一直忙活了大半个冬天,甚至有人竟忙得连年前去西岳庙街上给自家备办年货都没顾得上。春节刚一过正月初五,他们就又忙活开了,找木料的找木料,寻帐篷的寻帐篷,着手张罗着搭建戏台,准备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那三天,白天晚上都粉墨登场,亮相演出。在心里,他们总是这样想的,反正闹腾整个一冬天了,好歹是自家学的,不管皙丑歪端,总得演出来让乡党邻里们看看才成,也予以评价评价;如果不趁过年大家都喜庆的日子,登高台,演上一阵儿,学了这一整,没表现表现,那也真的实在有点儿窝囊,没意思。

再说了,乡亲邻居们也还都想看看自家村里的自乐班那两下子本事到底怎么样呢,于是自乐班不管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家里有的,他们就都很支持,乃至募捐,人人都各尽其力,慷慨解囊。像这样,如果过年在正月十五再不登台表演表演,那确实对不起乡亲们的这番盛情厚意。

正月十五元宵节闹花灯,按着庙东村以往的习俗,十四晚上就开始了,他们把这一晚上的活动叫做试灯笼。中国元宵节大概和西方的情人节意义差不多吧,从日期上说,比西方情人节一般只不过能晚几天,然而时间却拖得要长一些,前前后后实质上要持续三天的。正月十四那天一大早,庙东村那些有没过门儿媳妇的人家,就都忙活起来,把院子的前前后后打扫得一干二净,家里的一切器具也摆放得有条不紊。当他们准备好招待儿媳妇的一切事宜之后,就匆匆忙忙到儿媳妇娘家叫他们那未曾过门的儿媳妇来过元宵节去了。这时候这里的人思想还比较封建、保守,婆家去叫儿媳妇来过元宵节的,大都不是女婿,而是婆婆或者小姑子,女婿结婚前一般是不直接上丈母娘家去的;而儿媳妇呢,元宵节也不管女婿在不在家(有的女婿是在外工作的,这时候早已都到单位上班去了;或者是学生,因学校已经开学上课而去学校了),只要婆家有人来叫,按礼数也都是会来过节的。如果婆家这时候没人来叫或者是婆家来人叫了而媳妇却没有去过节,那就说明这门亲事两家人肯定是哪一方有话说了。

然而这里人思想再封建,可是每当元宵节这三天,一到晚上,家长们就全都一破往日的封建习俗,对年轻人皇恩大赦,看管松多了,且怂恿自己儿子和那没过门儿的媳妇,厮跟上到邻近有热闹的村寨,像赶集上庙会一样去看热闹。当然对这一对对儿情侣来说,这一夜他们在来往的路上,甚或是去看热闹的这一整个晚上,就都是他们的自由天地、良辰美景了。这些个少男少女们,成双成对地厮跟着,他们有局促不安、羞涩腼腆的,少不了也有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情意缠绵,难舍难分的,甚或还有少数不规矩、欠本分,在乘便趁机偷吃伊甸乐园里那金苹果的。然而不管咋说,总之都可以算是情韵无限,气象万千,趁便各行其是,不一而足吧。

年过后闹元宵,今年庙东村生产大队在方圆村子中摊的底儿最大,准备得也最充分,因而闹腾得就最排场。牛保国为了保证他们生产大队自乐班在这一回的首次演出过程中万无一失,一炮打响,还特意从县城请了来个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指导、帮忙。演出在即,自乐班的所有成员都自我感觉良好,信心十足,一个个跃跃欲试。

早在前两天,戏台在城东门外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就搭建得停停当当,而且全是用从本村人家里借来的粗檩条和厚棺材板搭的,好大、好结实、也好气派,看来这回他们确实是把功夫下了,现在万事俱备,盘马弯弓箭待发。邻近村子的人都因为庙东村生产大队今年正月十五闹元宵动劲儿大,有气势,据说还约好东邻的北赵村,到时候往他们庙东村出社火为演出助兴,几个村子在一起热闹,所以打正月十四那天晚上到这儿来看热闹的人就多得没眉眼儿。原本很开阔的打麦场戏台前面,天不黑就有人源源不断地涌来。一时间,这里就像逢集的西岳庙棋盘街上一样人多,熙熙攘攘,万头攒动。常言说得好,“山潮不如水潮,水潮不如人潮”,人气显得特盛。卖小吃的各色摊贩也都趁热闹做生意而不失时机地闻讯赶来,他们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简直让人分不清谁到底都在吆喝卖什么,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气势好不振奋人心。

莲叶这天晚上虽然不屑让苟良跟随在自己屁股后头,两人去坐在一条板凳上看戏,但也没等到太阳压山,老早就兴冲冲地抱着她和苟良生的那个女孩儿,引着儿子牛连欣,肩膀头扛着条板凳,到戏台跟前给自己占了一个看戏称心如意的好地方,俟候着看戏了。她一心要在今儿晚上看一看她那相好的在这么多人面前是怎样坐在高高的戏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展他那儒雅潇洒、举止不凡的翩翩风采的;同时还莫名其妙地想到牛保国这回拉板胡也是给她露脸,要知道,这事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无可讳言的也有她一份功劳,拉得好也是她莫大的荣耀。她要叫不仅庙东村人,而且周围四村八寨的人都知道知道,她莲叶爱牛保国好眼力,明白她莲叶只是因为命途多舛,才落到今天这步跟老实到家了的苟良过日子的田地。

晚上,好不容易等到戏开演了,舞台上唱的戏到底都是些什么内容,莲叶一点儿也都没心思去留意,而只是在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一眼一眼瞅着戏台子右侧文场面上首席坐着的那牛保国拉板胡的一招一式,并且看得感情可投入了。她看着牛保国拉板胡时,那脑袋随之一摇一晃、得意自如的神情,心都醉了,就别提有多么的自豪。

第二天一大早,莲叶刚一梳妆盥洗完毕,打开前门,迎面就碰见与她家斜对着门的那个吉生。只见吉生穿戴一新,也在自家门口站着,正看一群小娃们抢着捡拾邻家放鞭炮时那些落在地上而还没有响的爆竹。他扭头一见莲叶从家里走了出来,马上兴致就高涨了起来,喜笑颜开地冲莲叶打招呼说:“莲儿,昨儿晚上看戏了没有?”莲叶也想故意和他逗逗趣儿,爽爽朗朗地回答说:“看了,那当然看了么,怎能不看呢?你们戏演得那么好,你想,我不看得成?”

吉生一听,还有人当着他面儿,夸赞他们自乐班的戏演得好,这下子可高兴得认不出东南西北了,立时踌躇满志地说:“那你得是说我们自乐班昨天晚上的首场登高台试演,还是成功的?”“噢,那当然啦!”莲叶认同地点点头。吉生闻言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了,禁不住惊叫起来:“哎哟哟我的天大大、地妈妈!连我莲叶您这样有欣赏水准的人都说我们文工团的戏演得好,那演出肯定是十二分的成功了。”紧接着他又神神秘秘地说,“哎,你知道不?昨儿晚我也出台来着。看见没有?”

莲叶一愣,摇摇头,颇为惊诧地说:“没有啊?你说你昨儿晚演戏也出台了,那我怎么一晚上在台子上连你人影儿都没见着呢?你给我说,昨儿晚上你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来着,在哪出戏里登的台?看我现时还想得起来想不起来?”

吉生一听莲叶说昨儿个晚上没见着他出台,而且对他的登台演出甚至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立刻无不遗憾,很是沮丧地说:“哎哟我的妈呀——我说你们这些人看戏呀,简直就说不成,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连你紧对门的我,登台演出都没能看得见,认得出,真让人为你不好意思。”不过他一转眼就又情绪好转,买弄起来说,“莲叶,你得是问昨儿个晚上我扮演的什么角色?我呀,实话告诉你,演的那个角色可重要可重要啦,也最难演最难演啦,把人演得直腰酸腿痛,回到家,一晚上都没能给睡缓过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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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被吉生这话说得越来给越糊涂了,昨儿个晚上她确确实实没看见吉生扮演什么角色在戏台子上露面儿,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淡淡一笑,训斥吉生说:“好孝顺的儿啊,刚才你把我叫妈叫得那么亲热,这会儿呢,也就少给老娘卖关子、耍贫嘴了,快说说看,昨儿个晚上你到底在哪出戏里出的台,扮演的是哪个角色?真的,我怎么就连一点影星儿也都没记得?”

吉生见问连忙解释说:“昨儿个晚上我们不是上演了一出叫做《杀狗劝妻》的戏吗?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演出的高潮——戏心子。”莲叶一听就更奇了怪了,禁不住一头雾水说:“对呀,对呀。那出戏里一共三个人物——曹庄、焦氏和曹母,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在那出戏里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

“不对不对,你说的连一点儿都不对。”吉生把头一下子摇得跟个拨浪鼓儿似的,连连否定,不屑置辩地说,“那出戏里咋能只是三个角色呢?我看你大概压根儿就没看过那戏吧。”莲叶一听也颇不服气了,怒气冲冲地反问吉生说:“谁说我没看过那出戏了?那戏我刚是没看过一百遍!戏里不就是一个男的,一个媳妇,一个他妈吗?哄谁呢?你说这不是三个角色是几个?难道我活一辈子连这个数都不识了?”

吉生此时听言得意得嘿嘿一笑说:“看、看、看,我说你没算对,没算对,你还不信?不信纯属是没吃芥苜的窍,一吃芥苜就全信了。这戏里面不是还有个狗呢吗?你说是不是?你咋把它没算进去?”

莲叶一听吉生说这话,不由恍然大悟说:“哎哟我的天哪,那狗也能算个角色?”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得抱住肚子直不起腰来,坐在她家台阶上直喘气儿,眼泪眼看就都快要流出来了,讥讽吉生说:“闹了半天,你昨儿个晚上,原来在《杀狗劝妻》那出戏里,演的就是那条替死鬼狗啊!

吉生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反而一本正经地反问莲叶说:“狗怎么了?演狗怎么了?狗不也和人一样,是个角色,得要有人演吗?这出戏没演狗的行吗?你看你这人,一天少见多怪,有啥好笑的?啥事不都得要有人干才行?何况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早都谆谆教导我们说了,‘我们的同志,不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吗?伟大的雷锋同志,还都甘愿做革命事业的螺丝钉呢,更不要说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了!咋能毫无根据的厚此薄彼?我实话告诉你,今儿个晚上,我们自乐班文工团所演出的戏里,还有我的角儿呢,可重要了。不信,你到时候再看,人家都夸我演得可逼真了,举手投足都十分到位。你别看,演技高着呢!”吉生全然是一副很自负的神情。莲叶嗤之以鼻地说:“哼!看把你个熊样儿说得能成的,披着被子上天呢——张得连领都寻不着了。我就不信,你熊能演个什么人角色。”她把“人”字说得特别特别的重,以示强调。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可是闹元宵的正日子。庙东村东城门外搭戏台子的那个打麦场上,来的人就更多了,人山人海。当戏演到正热闹处,孟至塬人民公社党委会派人给他们贺戏来了,老远就听见鞭炮声像打机关枪、爆豆子一样密集,中间还夹着大雷子炮,震天价响,吓得那些胆小点儿的妇女、小孩,一个个连忙捂住耳朵,甚或把头都紧紧抱了起来。鞭炮在前边一直响着开路,孟至塬人民公社党委会派来的人,用一个楠木朱红油漆方盘端着糕点、烟酒、糖果、向日葵籽儿等物事,紧跟其后往前走。他们径直走上戏台,打断演得正热火朝天的戏,站在戏台中央,面对观众,就高声宣读起孟至塬人民公社党委会给庙东村生产大队党支部及自乐班所写的祝贺信来,热烈祝贺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干部、社员群众积极开展春节农村文艺宣传活动。

戏台上,孟至塬人民公社党委会所派来的人把他们的贺信还没有顾得上宣读结束,北赵村的社火随后紧跟着也就进场了。他们先由两个身穿大红缎子衣裤、头扎红头巾的人骑报马,跑来在打麦场上绕了一个大圈儿,打开一个不小的空场子,报信,单单报马脖子上所挂的那铃铛声响,就给这热闹的场面平添了不少另一番情趣。然后尾随而来的是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一个个眼戴深色墨镜,身着艳丽服装,一到这里,在场子上甩开膀子,就敲起锣鼓来。好些张锣,好多面鼓,聚在一起,一齐敲响,气势豪迈、热情奔放,震天动地,马上就把看戏人的一大部分给吸引了过去,呼啦一下子在敲锣鼓人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圈。这些敲锣鼓的人,一看围观的人多起来,于是拉开架势,就打起了素鼓,什么“一鼓作气”、“二反长安”、“三战吕布”、“四马投唐”、“五虎下西川”……“十面埋伏”,名堂还真一套一套的,让人可稀罕了。随后接踵而来的是高跷,有唐三藏师徒西天取经,十美女进膳、曹问安……全扮演的都是些奉承庙东村的故典儿。

夜幕在人们的狂欢中降临了,北赵村人就在这敲锣打鼓的空地上舞起了狮子、龙灯,燃放起焰火来。这些套数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时,站在人群背后,看不称心的人按捺不住性子,有几个不大本分的年青人为自己能到前边去看尽兴,憋不住在人窝里就胡乱给挤起来。一个紧挨一个、原本就挤得密密匝匝的人群,哪儿能经得起他们这伙儿人再来回挤?在场的人马上就像潮水一样起伏涌动。涌动的人群宛如汹涌奔腾的波浪,一会儿流向东,一会儿又倒向西,夹在人群中间的人立时就站不稳了脚跟,完全丧失自控能力,乱了套。突然西北角儿上不知道是哪一个人被人踩了脚,极不情愿地大声斥骂对方。两人你没好言,我没好语,互不相让,竟越吵越凶,最后居然还给动手打在了一块儿。

这会儿可忙坏了庙东村生产大队那些维持剧场秩序的基干民兵,只见大队长牛福平急急忙忙跑到正在演着戏的舞台上,冲台下声嘶力竭地高喊:“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全体基干民兵注意了,马上由连长组织集合,到西北角儿去维持那里的秩序!”不一会儿,就见民兵连长李克勤带着基干民兵,把那几个无事生非、在人窝里乱拥乱挤的小伙子给揪了出来,拉到舞台背后去了。

不一会儿,场上秩序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人们各随其便,爱看社火的看社火,爱看戏的依然在看自己的戏。这时候舞台上所演出的戏是《武松打虎》,你看那老虎,劲儿还大得了得,蹦跳得可欢实了,功夫差点儿比武松还要厉害。莲叶看着看着,心里禁不住就捏一把汗,直纳闷儿:“传说中的武松,不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打虎英雄吗?怎么咱村今儿个晚上所演的这出戏,武松还跟传说中的不大一样?会不会还会因打不过老虎而让虎把他给吃了呢?”不过,戏台子上这老虎虽然让武松打起来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打了有好大一阵儿工夫,但最后在莲叶的担心之余,还是让武松把它给打翻在地了。

正月十六这天吃早饭,吉生端着个饭碗,拖着条一瘸一拐的腿,来到苟良家,一见苟良和莲叶,开口就问:“你们俩看我昨天晚上那戏演得怎么样?”莲叶和苟良一听这话,就都十分莫名其妙,一时迷迷瞪瞪,摸不着头脑,无不意外地问:“咋了?昨儿个晚上你真的又出台了?在哪出戏里演的啥角色?我们看了整整一晚上戏,咋就还是连你个人影儿都没能见得着呢?”

“你们真的还是没见着我?哎哟我的天哪,这还不把人给冤枉死了呢?我表演得那么充分,淋漓尽致,而你们眼睛都长哪儿去了,咋就看不见呢?唉,我说你们这些人呀,真说不成,简直让人一言难尽,……”吉生显得十分懊丧、憋屈,“这……这把人牙都能给气成了骨头的!我给你说,这回呀,我在《武松打虎》那出戏里,扮演的再也不是狗了,而是一只猛虎——,我还就担心你们这些人眼力差,看戏粗心大意,一时注意不到,因此特意表现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你不看,我那会儿在舞台上蹦跶得多欢实,差点儿把那个演武松的都还给打倒在地了呢!”

莲叶和苟良夫妇二人虽然也都不大懂戏,但是一看他现在这副既狼狈又委屈的模样,禁不住就都同时哑然失笑了。莲叶喃喃不断地奚落吉生说:“我莫说吉生呀吉生,你这个白皮、二百五……怪不得昨天晚上我看《武松打虎》那出戏时,心里老觉着怪怪的,还一直在琢磨,人家都说武松是怎么样、怎么样的英勇、了得,打起老虎来,三拳两棒子就把那只凶猛无比的大虫给打倒在地,打死了,然而咱村里今儿个晚上演的这出《武松打虎》戏,咋跟人家所说的那不大一样呢?老虎竟然还这么的厉害?说实话,我那会儿还真担心武松到后来会打不过那老虎,反而给让老虎把他一口吃了呢!”

吉生一挪脚,腿就疼得直咧嘴说:“没看出,你们两口子都还很会挖苦人哩。说到底,那还不全都是我想让你们注意到我所扮演的那角色,才不顾一切那么做的嘛。就为这,差点儿让演武松的那熊货把我腿给踢折了,就这还不算,演完戏到后场里,让保国那一伙人把我就给美美的臭骂了一顿,差点儿没吃了,训斥我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不遵从人家导演的安排,耍个人英雄主义,随意改变剧情,把我一下子说得就跟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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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一听,事情原来这样,骤然喜上眉梢,笑盈盈地说:“我看你这才美,活该,刚好称我的心。让演武松那人,把你那条狗腿一下子给踢断,看你以后还有精神能胡蹦达不?”

吉生因莲叶不理解他苦衷而颇懊恼地说:“你看你这人,平常都是个大好人,心底善良得跟啥一样嘛,今日说话咋就这么言惨、绝情的?也不想想,话能这么说吗?哎哟!说实话,演武松的那熊货出手也太狠了点儿,看,一脚下去,就把我这条腿给踢得肿多粗,当下疼得我就站不起来了。”吉生艰难地搂起裤腿,让莲叶、苟良看。莲叶一看吉生那腿,果然青紫一大块儿,肿得老粗。然而她并不怜悯吉生,而是忿忿不平地说:“你没看你当时那张狂劲儿,人家如果不把你这熊腿踢狠点儿能行不?你一下嚣张得跟天王老子似的,比天低二指,几乎连自己姓啥都给忘了,不踢狠点儿舞台上那会儿还不真的让老虎把武松给吃了!那岂不就把戏给演砸,把咱整个庙东村人都丢到你手里了?”莲叶不给吉生好话,然而她这话不仅把苟良说笑了,就连吉生听着听着,忍不住也咧着嘴苦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你说的那倒也是,不过,像这样,人就是一时疼得受不了嘛。你说这我该咋办呀?”

“咋办?凉拌(办)呗。我看,那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出不成台了吧?再也轻狂不上了。”莲叶幸灾乐祸说。

“嗳,不出台?不出台那哪行呢?如果我不出台,咱村这戏怎么演得成?我给你说实话,你千万别小看我演这不是人的角色。在咱庙东村生产大队自乐班里我不仅是团长,而且好歹也算根台柱子呢,牛保国当导演,差不多天天晚上都给我安排戏着哩。”吉生那心情令人奇怪的又变好起来,“我不出台,不就把咱们庙东村自乐班的事情给耽搁了?要知道:自个儿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自乐班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咱可一定得要有全局观念,舍小家而为大家哟。你知道吗?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要上!今天晚上你等着瞧,我非得要叫你们看到我在舞台上那闪亮耀眼的一刻不可。”

莲叶见他话说得这样坚定,还替他十分担心地说:“你看你这熊腿一瘸一拐的模样儿,往舞台上一站,那还不把看戏的人肚皮给笑破?笑掉了大牙,谁给人家负责镶呀?台子底下的人让你吓跑完了,谁看你们的戏呀?哎,你说,像你这熊样儿,充其量能演个什么角色呢?该不会在《荒郊义救》中扮演那个叫花子仁义吧?我也实话给你说,你熊就只能演个丑角儿,演正经人物,压根儿就没你的份儿!”

莲叶在尽情开心地挖苦着吉生,然而吉生却满不在乎,也并不以为然,不屑一顾地说:“叫你把秦琼一下子看得都没身价了。要我演花儿仁义,那算什么角色?我才懒得演呢。到台子上一跛一瘸的,把人还不给能难受死?我实话告诉你,我所扮演的那角色比《荒郊义救》中的花儿仁义可强多了。不信,到时候你们看,那是既高大,又雄伟,才算得上是个无比完美的艺术形象呢。别看我现在这模样不景气,到舞台上往那儿一站,一点儿都不会影响我那理想的演出效果。”你看,吉生他话说得多自信,看样子似乎已经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十拿九稳的了。莲叶和苟良怎么也都捉摸不来他今儿个晚上在舞台上又将会扮演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角色。

正月十六的这天晚上,庙东村生产大队自乐班居然演的还是一出本戏——《天仙配》,可是戏都演一少半儿了,剧中的人物眼看也都出场完了,还是没能见着吉生扮演什么角色登场。莲叶心里直犯嘀咕,还一直惦记着吉生早饭时在她家所说的那话,不住暗中念叨着说:“吉生这熊今儿个晚上又出啥洋相呀?”这时候,戏已经演得快进入高潮了,剧中人董永在财主家做完佣工,带着如花似玉的媳妇——七仙女,高高兴兴地在路上正往回走。他们一路走着唱着,唱着走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儿的老槐树下,他俩要老槐树为他俩作证为媒,虔心诚意地在槐树跟前拜天地、拜媒人槐树老人。台下的观众被这一优美动人的剧情紧紧吸引着,为纯朴善良的董永和美丽贤淑的七仙女那山盟海誓的爱情所感动,为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个个沉醉在这出戏所创造的那甜美幸福的氛围之中,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凝神屏息,由衷地伸出双手,正准备为演出成功而拍手叫好呀,可就在这时候,舞台上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哭笑不得的滑稽场面出现了,董永和七仙女所拜的那棵位于大路口的老槐树突然给来回晃荡起来,看样子瞬间就要倒了下去。这个意外的变故,不仅立马冲淡了整个剧场气氛,而且担心得舞台下面不少看戏的人都坐不住了,站起身子,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眼看就要惊叫出声来。可谁知道这棵老槐树身子虽然倾斜了有好几十度,但终归还是没有倒了下去,而是从它倾斜的树身背后,奇迹般地露出一个人头来。当观众正在莫名其妙、惊诧不已的时候,这人居然发疯地挥动着胳膊,向台下看戏人频频招手,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喊叫说:“嗨,快看,我在这儿呢!你们见了没有?”

整个剧场顿时哗然一片,很多人都忿忿不平地怒斥道:“庙东村生产大队自乐班演这啥戏嘛,也太不严肃了,就没一点儿规矩,简直是胡来哩!”此时惟独莲叶心知肚明这里边的原委,一下子给笑得前仰后合,心想:“吉生这熊货,第一天晚上扮演的是狗;第二天晚上演了个什么老虎,为表现自己,叫演武松的那个狠狠踹了一脚;今儿个晚上竟然又扮演棵老槐树,还给人出了这么个洋相。这家伙真的就没演过一回人角色,就这样还成天价鼻子窟窿插葱——装相(象)哩,在人面前胡煽乱吹,紧要关头竟给你还不顾一切地在台子上再吼上这么一嗓子,亮一下相。唉,这人呀,一天叫人该怎么说呢……”

吉生当然也因此一瞬间就被赶下了舞台,离舞台近点儿的观众,隐隐约约还听得见,舞台后场的人全都在怒气冲冲地责备他说:“你说,你这熊成天到底都能做得了什么?跑跑腿儿,叫个人,还顶点事儿,除此之外,再能干了啥?我给你说,你要是这样一个劲儿地捅娄子,以后自乐班就不要你这东西了,看你还能不能弄什么瞎什么!”

说实话,吉生在庙东村自乐班里当这么个团长,说实在的,也是够可怜、够窝囊的。他,谁的气能不受?

然而,还得要说,庙东村生产大队的自乐班,这次为活跃春节农村文化娱乐生活,欢度元宵佳节,忙活了这好一阵子,确实还功不可没,经过几场演出以后,意想不到的竟一下子给声名鹊起,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庙东村生产大队还有个自乐班,自乐班里有好些人,戏还唱得蛮不错的,迟早一有红白喜事,就都来请他们去唱一唱助兴。同时,人们对这帮人印象最深的,除了拉板胡的牛保国所拉的那两下子板胡潇洒倜傥,确实非比一般外,当然少不了还有那个从来都没演过人角色的自乐班团长吉生了。附近村子的人,不论大人小孩,还是媳妇姑娘娃,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认得这个只演狗、演老虎、扮演老槐树的名角儿。吉生随之也就成了这一带大名鼎鼎的人物,谁见了没事儿也都想跟他攀谈上几句,逗逗乐儿,打打趣。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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