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程广丽，河南唐河人，大学教师，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1.起风时
还算轻柔的风，还算恰到其时地
打九月的河岸经过
月亮正面照着的脸庞
像春天里
你仰望着的忧伤，以及
经久不息的希望和绝望
你说你停止酗酒
此刻，月亮上的尘土，也停止飞扬
这一定是你亲手赠予我的月亮
这一定是我一生供奉着的绝望
2.天涯
去年秋天，你这样写道：
“待你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你担心这样的表达有些俗套
毕竟，那么多个天涯，那么多个
被望断的时刻
一并蛰居在
秋风如刀的路口
快一年了
你揉碎日光的细碎和温和
你吞没月色的汹涌和执着
细雨在天涯，缓缓落下
3.宁静路
宁静路位于校园的中心地带——
宿舍，食堂和教室的交叉路口
因为静默管理
宁静路显得更加宁静
这是上午十点整
这是一枚半黄的落叶
缓缓落下的瞬间
我正好打这个经过
“你的头发该剪掉了，那么长”
伴着千里之外的嘱托
一枚完全黄了的落叶
从我的体内
迅速穿过
4.薅花生
被拔出来的那一刻
秋天也裸露出
它最深情的部分
只是，它未曾知道
即便秋风秋雨，即便人间忽晚
从未假设过
如此惨烈的告别
竟然会晃动
大地的大半个神经
李婶拖着带病的身子
一边薅花生一边念叨着
去城里当保安的儿子
已经七年没有回过家了
每次电话，儿子都只有一句话：
保安的工作
一刻都脱不了身
看着白花花的花生
李婶又欢喜又心疼
她想起心爱的儿子
就出生在那年丰收的花生地里
5.初秋
一片落叶，完成了它的一生
静卧在山顶
另一片
晃悠悠地飘在半空中
俯瞰着，落叶渐厚的土地上
苦乐相济的人群里
那么多浮生，那么多奔赴
我想起那个为情所困的人
在某一年的初秋
碰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跳到了月亮上
又想起某一年的初秋，一个挚友
吟唱着“山色有无中”
喝着烈酒，离家出走
6.豆角花与扁豆花
豆角花和扁豆花很像
它们有时和蝴蝶一起载歌载舞
有时也和田埂上的狗尾草
互相致以问候
风吹起的那一刻
它们还有着相似的命运
有时，被印在少女的花裙子上
更多时候
它们彼此忘记，彼此留白，彼此祭奠
晴朗里的自己
7.下班时刻
刚要关门，一位老人探进头来
问有没有水喝
我转身去同事那里借了一次性水杯
老人连续喝了四杯水
连连道谢着离开
夕阳残留了一丝余晖
映照着他衣襟的一角
他瘦小的身子
晃动着悠长悠长的走廊——
他走路的姿势，多么像我的父亲
他的背部弯曲的程度，多么像我的父亲
他接过水杯的粗糙的双手
多么像我的父亲
刚刚搓过老玉米粒之后
那双沾满泥土和秋风秋雨的手
8.你终究写到了黄沙漫天
你用黑夜代替歌唱，用星辰覆盖河流
我翻山越岭
读到了你最隐秘的句子
浮动着渐圆的月亮
这一天，你终究写到了黄沙漫天
把这个内涵丰富的秋天
当成世俗的幸福，有根的幸福
一遍遍敬仰
一遍遍祭奠
9.白露
刚刚合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收到你发来的链接
静默了的城市
书本里安放不下的哲思
在眼前，一只飞鸟的来来去去里
碰撞个不停
茨维塔耶娃与里尔克的通信
我从青春年少读到白发渐多
从一九二六读到二零二二
从海岸线读到沙漠边际
只是，他们还在爱着，我已经老了
“我，就是你的存在，你的生活”
“你永远不会走远：永远不会
遥不可及”
你说茨维塔耶娃太深情了
这个世界上任何关于离别的缘由
都配不上里尔克的《秋日》以及茨维塔耶娃无尽的沉默
从书架上取出《一九二六年书信》
我听见你在耳旁，坚定地说：
“我相信天国。”
10.一起晨跑的姑娘
每天和我一起晨跑的姑娘
还一起打拳
姑娘大专文化，内向害羞
在外交公寓上班
但运动时专注而强悍
今年三十岁，没谈过恋爱
今后也不想谈
对赚钱没兴趣，对男人没幻想
对世界也没有。挣得不多
攒着准备去东南亚徒步三个月
等老了，就回山里老家
自己盖房子住，守着山。
工作和生活中，男人如果不敬
她就退。如果你和她讨论女权
你自己会感到
那不过是现代社会
吃饱饭没事干的人的无聊的修辞运动
她的心里装着高山
静默无言
有风掠过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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