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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原创 | 金石:香嫂 . 米泡 . 村支书

© 摄影:网络

 香嫂 . 米泡 . 村支书 

 文/金石(黄石)

© 摄影:网络

村支书正明在香嫂家吃了一碗米泡后,走在路上,头也不昏,心也不慌,身上也不冷了。

正明是早上在家里吃一碗面条出门的。新冠疫情防控期间,每天都是这样,先到村里开个碰头会,然后再分头到各户去走访。

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还有一半的住户没走完,正明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真是见鬼,这个时期,大家都关在家里,既不出门,又没有干活,哪家不是只吃两顿饭?怎么才一两点钟,自己就感到了饿,一饿就心慌,就没有了力气。

隆冬的正月,气温还是那么低,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屋外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从那铁皮烟筒里,偶尔冒出点淡淡的蓝烟,才让人感到一点生气。

前面就是香嫂的家了,正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正明在堂兄弟中排行老六,今年刚刚四十岁,香嫂已经六十多了。轮年纪,正明应该喊她一声婶娘。但论辈分,正明却高出香嫂一辈,香嫂得叫他叔。按少年叔侄如兄弟的说法,正明又可尊称她大嫂。也是香嫂夫妻为人随意,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香嫂”“香嫂地叫着,这香嫂便成了她的名字,倒把个年龄的大小和辈分的长幼抛到了一边。

香嫂的屋里很暖,刚才还冷得生痛的耳朵,一进屋,立马就不痛了。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种铁暖灶,放在屋子里烧,既能煮饭烧水,又能烤火取暖,还省柴。烧的虽是柴火,烟囱却通向了屋外,屋内没有一点烟尘,干干净净的。铁灶烧红了,纵使屋外再冷,屋内却如春天般的温暖。

如果是到了一般的人家,正明只会站在门口叫开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问答一下,了解家里有没有人发烧,咳嗽,问有没有人从外地回来,再登记一下体温数据,然后送上十只口罩,交代一下注意事项就走了。但正明到了香嫂家里,总要进屋坐一会,还要吃一碗米泡,这已经成为他这些天的习惯了。

屋里还是那样的摆设,铁灶的炉膛里,柴火在呼呼作响,墙角一张小桌子上,一个开水瓶,一只带盖的白瓷碗,还有一袋白花花的米泡,在向他发出诱人的招唤。

正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香嫂家的米泡能给他这么大的诱惑?能让他每天到了这个点就感到了饿?让他非要把一碗米泡连汤带水地喝得一干二净,直到碗底只剩下几颗黑黑的砂粒。

要说吃米泡,农村长大的正明也没少吃,但他觉得都没有香嫂家的好吃。糯米做的米泡,加入开水一烫,很快就会软了,溶了。虽说糯柔,但吃进嘴里,却没有一点嚼劲,就像喝口米汤一样。粳稻米做的米泡,他也吃过,开水一泡,脆是脆,但却总是嘴嚼不尽,好像有一些余渣在口。而香嫂家的米泡却不一样,吃在嘴里,像粳稻米一样香脆,又像糯米一样柔滑。米泡入口,既脆又柔,吞咽滑溜。吃后满口留香,特别是在这寒冷的天气,米泡随着滚烫的开水下肚,能给人带来温暖,能给人增添力量。

对于为什么这么喜欢香嫂家的米泡,他想应该还有另一种缘由,他把这种感觉理解为心理作用,一种因人而异,爱屋及乌的作用,就是俗话所说的,人一好,水也甜”。

正明对香嫂的感激和崇敬,也是偶然的。那一天,因为四癞子盗卖村里的瓷土,让土管所的干部带去做笔录了。四癫子他娘约上几个妯娌围住他,连骂带推的,差点没把他给撕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女人家的,能在男人身上动手动脚吗?一点规矩都不讲,还要不要规矩了?!”香嫂边喊边走了过来。

香嫂啊,你评评理,俺屋里四癞子,前夜就弄了几车黄土,他这个不讲情面的,去报了政府。今天四癞子就被抓走了,你说他该还是不该?这大人要是抓走了,娃儿一大堆地叫谁来管?”四癞子娘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有很大的委屈。

呵,别人挖土砍树,你不管,我屋里人一动,你就来捉人!亏我一屋的人,还跟着香嫂投你的票,选你的举。个没良心的,你好生地把我四癞子给弄出来,不然,跟你没完!”四癞子娘扬起双手,一句一合地拍打着双掌,掌心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是,湾子里做这事的又不是他一个人。

怕是欺负人呢,欺我门头里没狠人吧?

两个妯娌都跟着叫嚷,生怕四癞子娘说她不卖力。

香嫂把脚一跺,哎呀,只听见你们在说,总得让人家说句话吧?”

妯娌们这才住了口。

一直插不上嘴的正明,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几位大嫂,你们听我说,江边的瓷土被人偷了,我还不知道。是国土的卫星航拍到了,上面来了人。一查,你装土的船还没开走。一问,就问出是你四癞子做的事。你做这事我又不知道,我怎么就跟你家过不去了?再说了,公家的东西,谁让你去偷呢?不管是谁偷,还不是要一样的处罚?一样的对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是你家四癞子做的事。

正明终于把肚子里的委屈倒了出来,然后摊开两只手掌,冲着几个妇女说:

“你说,能怪我不?这能怪我不?”

正明的脑门上,已经泛着亮光。被几个妇女围堵着,又不给一点解释的机会,硬是把汗都憋出来了。

你看,你们看看。难怪不,难怪不?”香嫂冲几个女人提高了声音:

不知者不为怪,他也不知道是你家四癫子。再说了,你家孩子做了错事,还不能让人管了?让他走!让他到镇上去,去把来龙去脉搞清楚。石头丢上天,总还是要落地的。四癞子还不是他的侄孙吗?他自然晓得怎么做的。你做娘的也别把孩子惯坏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个做大人的还不知道?散了!都散了!各人回去烧火去。”

香嫂一来年长,二来话说得在理。她这一轰,妯娌几个都散了,帮正明这个新上任的支书解了围。

回到家里,正明问父亲,香嫂这么帮他,是不是她跟自家有什么亲,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父亲摇头说:

“哪有什么关系。论亲房,还隔得远呢。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爱说真话,爱管闲事呗。”

从那时起,正明就对香嫂产生了好感,有了感激之情。

新冠疫情来得太突然了。临近过年,好些在县城买了房子的干部就去了县城。正明的老婆也早早地带着儿女去了县城,他计划年三十就赶回去吃年夜饭的。没想到人还没走,就接到了通知,干部不能离岗。随即就封了城,堵了路。再后来就是要各村设卡值班,村干部还要每天入户登记,跟踪返乡人员,测量体温,给贫困户和子女没回家的家庭送米送菜。

做米泡是农村的传统。每到腊月,除了杀年猪做年粑之外,还有炒果子的习俗。几家人凑到一起,架起大铁锅,塞进丝茅柴,各家拿出各家的果子来,相互帮忙,轮番炒花生,炒红薯片,炒米泡。

这米泡不只是零食,它还能充饥解渴。农村人干活时饿了,只需用开水一泡,立马就可以吃了,立马就能增添力气。

香嫂待正明一进屋,就和从前一样,用瓷碗舀了大半碗米泡,再倒上开水,盖上碗盖:

六叔,坐,坐下来歇歇。吃碗米泡,暖暖身子。”

正明也不推辞,连日来都是这样的。面对香嫂的张罗,就像小时候面对妈妈的侍候一样,仿佛已经习惯了。

趁着米泡还没有泡好,正明有些好奇地问:

“香嫂,我想问你,你家的米泡是怎么泡的,怎么这么好吃呢?

香嫂笑了起来:“六叔啊,哪里是什么怎么泡的,不都是开水吗?是米泡的米质不一样。

米泡的米质不一样?不都是米吗?”

“啊,是米质不一样。没听说过吗,什么样的山,出什么样的水,什么样的田,出什么样的米。”

香嫂笑呵呵的,见正明还不明白,便向他讲述了大米生长的不同。

田里的稻谷有早稻和晚稻,还有一季稻。早稻和晚稻,是在同一块田里完成两季稻的生长。因为怕误了节气,耽误下一季稻的播种,早稻收割就要尽量提前一点,给晚稻腾出播种的时间来。两季稻挤在了一起,稻谷的生长时间就不如单季稻的长了。所以,两季稻就有可能因为营养吸收得不够,出现不满浆和不完全成熟。而一季稻只种一季,秧苗生长周期长,吸收的阳光和营养充足。所以稻禾粗壮,谷粒饱满。用它来炒制的米泡,当然是最好吃的了。

听完香嫂的介绍,正明明白了一个道理:好的东西,都是需要时间的历练,需要丰富的营养,才能获得的。就像他竞选村主任一样。

正明第一次参加村主任竞选,是以失败告终的。那是大房的金强主动来约他,最后又被他耍了。

金强和正明虽说同姓同宗,却不是一个房头的。这个两千多人的村子,原本就是一个祖先,只是在某一代太公手上,分出了一二三房来。

大房的金强要竞选村支书,便来约二房的正明参选村主任,又在三房约个人来参选副主任。这样,三个房头,每房就有一个人参选,票源也有了保证。

对于金强这样的安排,正明也觉得不错。几个候选人都按照这个方案,去自己的房头上做宣传、拉票。首轮党委的选举很顺利,三个人都进入了支委。

就在大家为选举的顺利而庆幸,并为随后的村委选举而预祝的时候,金强却做了手脚。在正式投票的前一天晚上,金强突然变卦,另推了一个人来竞选村主任,把原本该投给正明的票投给了他。而正明却还蒙在鼓里,仍按着当初的约定投票。结果别人当选,正明落选了。

就是在这三年里,金强书记和兼任出纳员的副主任联手,架空了憨厚的村主任。成了“书记有权,出纳有钱,村长大人两眼望天”的局面。山上的树木,被金强的小兄弟们尽数砍伐了;瓷土也被盗卖了,只是象征性地交给村里几千块钱。选举前给村民的承诺,一项都没有兑现。村里的老人摇头了,还没等到换届,香嫂便约上几个有声望的老人,来找正明。大家说好,再也不讲房头宗派了,劝说当副支书的正明去选下一届的书记。

看来,这选村官,也像种田一样,是要经过时间的验证之后,才能挑选得出哪一粒是好米,哪一颗是瘪谷的。

在香嫂等老党员的拥戴下,果然在党内选举中,正明获得了高票,当选为支部书记。但是按照上级的最新指示,当选的书记,还要通过全民选举来兼任村主任。

金强已经失去了进党委的机会,他再也不能失去进入村委的机会了。他了解选举法,一旦村民不按预选的候选人投票,而另选了他人,也是合法有效的。但此时的金强看到了群众态度的转变,感到形势不妙了。便去找他的后台----前任书记国胜,去讨教取胜之法。

国胜书记被撤职后,就生了一场病,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有人说,他当了二十几年的村干部,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酒精早把脑子烧坏了,只是当时年轻扛得住。现在上了年纪了,才发作出来。

在县城儿子的家里,老书记坐在沙发上,一边挠着头皮,一边把眼光瞟向门口。门口的地垫上,金强送来了一提酒和一条烟。他用巴掌向上拂了拂头发,头皮屑便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你现在再去选主任,怕是有难处,你已经失去老百姓的信任了。你现在要想让人家选你呀,嗯哼……难。除非你给人家兑……嗯哼,兑现。嗯哼……嗯哼。

老书记已经不抽烟了,但还在咳嗽,怕是从前落下的病没好断根。

怎么兑现呢?叔。”金强不等他咳完,就急切地问道。

老书记又用力地咳了一下,终于咳出了一口痰来,在喉咙里乌里哇啦地挤了一阵,转头吐向脚边的痰盂。一条涎水在他的嘴里垂着,拉得很长,像一根没吸到嘴的粉丝。

紧挨着他的金强,皱了一下眉头,把目光转了过去,却把头靠近了些,好让耳朵听得清楚。

“你当官,是为了得好处。老百姓投票,是想选个好人出来,说白了,也是想得好处。与其再去和他许愿说好话,你还不如现在就把好处给了他,给他兑现。有财大家发呗!

金强听完,把身体缩了回来:你是说,先----给钱?

"啊,不然怎么办呢?有财大家发呗。”

这招行。谁不爱钱呢?

这个老家伙,怪不得做了这么多过分事,还一直占着书记的位置下不来。他的套路,就是他掌控着入党的门槛,只让听他话的人入党,确保他在党内的选票。另一方面,应该靠的就是这一招了。党员人数少,好掌控。当上了书记,就管着村主任,就是老大了。所以他不把群众放在眼里,因为他不需要群众的选票。要不是让妇女主任的公公抓了现场,闹到了纪委,恐怕现在还赖在书记的位置上。

金强已经认同这个主意了。就给他们一点好处吧,反正现在花出去的钱,到时候是收得回来的。何况还有副主任和妇女主任跟他搭帮选举,他们两个也要出钱的。

从县城一到家,金强就到了副主任家里,再叫来准备竞选妇女主任的王英夫妇。

一坐定,他就十分自信地说:

“我看呐,咱们要胜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出钱!

见其他人没有说话,他稍微停了一下,以示后面话的重要性:

钱怎么出呢?各人先把自己屋里的票数统计一下,这是不用花钱的。然后再去拉中间的动摇票,只要票数过半了就行。

金强不愧是当过村官的,老书记稍一点拨,他就知道怎么去操作了。三家人的兄弟,还有各自的亲朋好友,已经有了不少的票数了,再花钱去拉些票,过半的票数应该是容易的。他郑重地说:

我选村主任,我出五万!你选副主任,出三万;你选妇女主任,出一万。这样没话说吧?”

这样是没有话说,职位高的人多出,新参选妇女主任的,少得最少。

要是没选上呢?”王英突然冒出一句。声音虽然小,但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金强的眼睛瞪了过来:

你这是什么鬼话?还没开始选你就说丧气话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懂吗?你按我的意思办,我保证你一年之内本钱到屋,三年之后本钱翻番!真是的,我舍得五万,你还舍不得一万?!”

王英的老公在身后用脚踢了一下她的板凳,王英不出声了。

金强见没人说话,就提高了音量:

就按九万这个标准去备办。你两个人去摸一个底,统计一下我们三家人自己家里的票数,还有各人亲戚家的票,这些票不用花钱的。剩余的就用钱去买!

他对着王英夫妇说:

明天,你们俩就开始去送钱,送一家钱,收一家选民证。”

王英说:让副主任去吧,他是出纳,身上又有钱。”

“不用说那么多!我们俩现在还在职位上,是不能出面的。你是新参选的,不惹人注意。这届我还要让你当出纳呢。钱你放心,明天早上你先到我家里拿五万块钱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出纳可是个肥缺,别人报销什么你也可以跟着报销的。王英屁股下的凳子又动了一下,她的头也随着凳子的晃动,点了一下,算是答应了。

距离正式投票只有三天了,王英的九万块钱还没有送完。金强一听就火了:

你做的什么鬼事,送个钱都不会送?还说你能干,还要当妇女主任?

王英低下头,轻声地说:不好送,人家都不要。

鬼话,钱怎么不好送呢?我不相信有人会连钱都不要?”

真的不要。我隔壁的庆华叔吧,把我塞给他的钱,都丢到大门外了。”

“你没有跟他们说是选我们吗?”

说啦,就是说我们三个人联合参选,他才把钱丢出来的。”

金强涨红了脸:

鬼话!我照顾他还照顾少了?鬼晓得你是怎么样说话的?你们俩个人,连句话都不会说。”

是按照你的意思说的,钱也是三个人口的送一千,五个人口的送一千五,五个以上送两千。”

“别呆板,一千不行就送一千五,一千五不行就送二千。放灵活一点,知道吗?

你早先又不说,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去送的。要多送了,到时候你跟我对账怎么办?再说,人家都不要,我有何法?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就按照我这个意思再去送!真是没见过,送个钱都送不出去的人,少有。”

选举的前一天晚上,四个人又合计了票数,凑来凑去离半数还差二百多张。四个人围在堆满选民证的桌子,像上了热锅的蚂蚁。

金强看着桌上那堆红红的选民证,眼睛也红了。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钱用了一大堆,票还只收到这一点。”随即又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加钱,花大价钱!”

副主任说:加钱怕也没有用了,已经没有票了。这几天,我看见好多人都往香嫂家里跑。”

“怪不得那么难,原来是这样。那就到香嫂家里去,有多少,收多少!”金强几乎是在怒吼。

“你这个人说话,真是的。去她那里的,就是不投我们票的。这样的票,是你用钱买得到吗?”副主任有些意冷。

怎么买不到?我还不信。她是个神?我就去她屋里。”

临近午夜了,金强敲开香嫂家的门。

两个人见面,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却又难以开口。还是金强先说话:

“香嫂,我没有得罪你吧?我对你一向是尊重的。我没来找你,那是我的不对,你要理解,我是不能出面拉票的。今天我来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就把你手上的票给我,我给你三万!”

香嫂笑了:

强子呀,你一来,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谁也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找别人。大家都是兄弟叔侄,我也不想糊弄你。你说,这选票能用钱买吗?这人心是用钱买得到的吗?你当官当糊涂了,你就不该花这冤枉钱的。

金强没听进去,他只觉得离成功就差这一步了,他不能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否则,他的钱白花了不说,还丢了一个天大的人。他用力地伸开五个指头,手掌对着香嫂,高高地晃着:

“五万!我出五万!”

香嫂笑了笑,用手往耳后捋一缕头发。她的两鬓白发,在灯下泛着明亮的光。

强子呀,这就是你没有票的原因。香嫂有些意味地说,都这晚了,我泡碗米泡你吃吧?”

金强一摆手,我不吃,我不饿。

选举在村委大院内进行。

金强抽着烟,带着几个小兄弟,站在院子外面,陪同他特意从县城接来助威的国胜老书记。他不时地看一看选举的现场。让金强感到奇怪,今天来的都是女人,那些答应选他的男人,都没有出现。这些妇女们都跟着香嫂一起,自觉地在排队投票。

计票开始了,正明名字下计票的字,像那春天里的柳树枝,洋洋洒洒地垂得老长。再一看自己的名下,金强头一摆,微红了脸。他知道没有希望了,并且明显地感到,他的得票比收到选民证还要少。看来,很多人嘴上答应选他,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投他的票。

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让自己丢脸,还不如趁早走人。

哎哎,你不能走哇,你走了我怎么办?老书记正在看热闹,一看到金强走了,他赶忙喊住他:

“是你把我接来的,我中午还没吃饭,吃完饭你还要送我回去的。”

国胜好像是又犯糊涂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得那么大声,也不怕金强不好意思。

等金强站住了,他赶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我家的票都投给你了,你投票的钱还没有给我的。"

金强侧过身子,盯着他那光秃秃的前额,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

是的,金强确实没有给他钱,他也没有计划给他钱。他是把他纳入自己人来对待的,是不用花钱的选票。从前自己投他的票,还四处帮他拉票,可是从来就没得过他一分钱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向自己要钱,还是在自己落选的时候,在这种场合。

金强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嘴唇往一边抽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一摆头,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摞钱,数也不数,重重地拍在他的手上。

国胜接过钱,右手就松开了抓金强的手:是的吗,有财大家发呗。”

他往三个指尖上吐了一点口水,然后一张一张地搓开:

“一一、一二、一三、一四……一十五、一十六。”

正明现在身上暖烘烘的,走完江边的这一片住户,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当他伸手去敲金强的大门时,室内的嘈杂声让他感到疑惑:不是通知不准串门不准扎堆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开门的是金强,满面红光,带着满口酒气。屋内两桌人,一桌麻将,一桌扑克。金强家经营着棋牌室,按桌抽钱呢。

“怎么有这么多人?疫情这么严重,通知了不要聚集的。万一有什么事,那可不得了。正明说。

“呵,呵,都是左右隔壁的,没有外人。金强笑着解释。

正明做完登记,转身走了。可是没走出几步,他又停下了,他觉得还是不妥。疫情期间是不能聚餐的,两桌人吃完饭又打牌,挨得那么近,还不戴口罩,那怎么行?

正明从夹包里又数出十只口罩,他要给屋内打牌的人送去,让他们都戴上口罩。这时候的口罩金贵得很,有钱都买不到。这些口罩还是上级分配下来的,每户只发十只,自己家人不在身边,就把自家的给他们吧。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地咆哮:

“管得蹊跷,还管到老子屋里来了!”

“谁听他的,我们玩我们的,他算老几!”随即是一阵哄笑。

屋内的声音,让门外的正明听得清清楚楚。他推门的手犹豫了,他在思量,该不该进去。说心里话,他有点不想进去,不想看到这些不识好歹的人。就让他们相互扎堆传染去,然后一个个像只病鸡一样,送到医院去隔离。但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如身旁的寒风,一纵而过。他刚从香嫂家里出来,要是传染给了香嫂怎么办?传染给了他们一家人怎么办?传染给那些老百姓怎么办?他仿佛看到香嫂慈祥的脸上,正带着痛苦愁容,看到那些憨厚的乡亲们,正满面悲苦地凝望着他。

正明打了一个饱嗝,米泡的清香,瞬间充溢在他的口鼻里。陡然间,他的身上仿佛增添了巨大的能量,并且有一种非发不可的冲动。他手腕一用力,两扇门一下就被他推了个全开。声音很响,很刺耳。

屋内的人被骤然响起的声音震惊了,目光一齐向门口看了过来。突然又返回来的正明和他威严的脸色,让他们感到意外。抹扑克牌的手,停止在牌堆上;打麻将的人,两手扶着牌,眼睛怔怔地看着正明,一动不动。

正明扫视了一下屋内,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不给他们口罩了,他要他们立即解散。他不顾金强的情面,严肃地对着众人说:

“已经通知过了,疫情期间,不准扎堆聚会,更不能聚众赌博!我现在给你们说清楚,现在散了,还来得及。如果不听劝告,后果自负!

正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匆忙起身,离开牌桌,往后门出去了。

离开金强的家,正明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很满意。他觉得对那些人就要这样。自己是书记,要为全体村民负责,我才不在乎你的寒言冷语呢。全村那么多党员群众拥护我,我若不好好管事,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信任?有些人巴不得我不管事,巴不得村里出乱子。哼,越是这样,我越是要管!

这是些什么人?正经工作不去做,防汛抗洪不见他们的影子,偷树盗土,处处都有他们的足迹。没抓到时,死活抵赖不认账,抓住了就来耍泼求情。不帮他开脱又说你不讲家族,不讲叔侄情谊。真的是轻又轻不得,重又重不得,让人恶心,令人讨厌。

门外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只狗在前面跑跑停停,时不时地把头抵着路边的草丛,左嗅嗅,右闻闻,想发现点意外的收获。一会儿又抬起后腿,不知羞耻地往草垛里撒下几滴尿,再歪斜着尾巴,一路逃窜。

狗屎!正明愤怒的余火还未媳灭。狗的出现,让他打了一个激灵,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这个字眼来。他为自己用这个鄙夷的词来比喻某些人,暗自感到好笑。狗屎!是的,他们就是路边的狗屎。平时在阴暗处隐藏着,不被人注意,但又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臭气来。

想到这里,他巡视了一下路面。这几天他经过这里时,就看到有一堆狗屎,因为封了道,路上没有行人,所以才没有被清理。几天过去了,已经风干萎缩成了一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倒扣着的陀螺。此刻,正明又看到了,它正黑乎乎地趴在路边,仿佛在和自己对峙。

正明从前经过这里时,都是屏住呼吸绕开走的。但是今天,他却容忍不下它了。他没有绕路,而是笔直走了过去,在临近跟前时,突然跨上一步,提起右脚,横扫过去。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如同被鞭子抽打了一般,打着旋转,滚出了路面,转眼没了踪影。

作者简介:金石,原名黄太义,阳新县富池上巢村人。酷爱写身边的小人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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