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套路深，过年回农村。
到了旧历的年关，大城市的道路空了，小城市的道路堵了，农村里则更加热闹起来。
中学的旧语文课本，我最喜欢读鲁迅先生《祝福》里的开头几句，觉得老先生写的农村的年味是最有中国特色的：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我在“幽微的火药香”里回到阳新县浮屠镇吴智村（明代这里出了个大文人，是明“后七子”吴国伦故里）的李清六庄。
今天是除夕了，相子跟大家聊聊阳新乡下大年三十的那些事。
贴对联：最好的时间是在除夕的上午
大年初一，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是要贴春联的。
小时候，在三十夜的火塘边，读过几年老书的父亲，总喜欢给我们讲王羲之贴对联的故事。说王羲之字写得好，但每年他刚刚张贴好的对联总会被别人偷走，某年除夕，他想出了一个防“贼”的法子，他在大门边贴出这样一副对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偷联的人到王宅前一看，这么不吉利，都不敢偷了，初一清晨，王羲之又在上下联尾各续三字，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讲到这里，我们大家都对王羲之的聪明佩服得不行。但后来我读了初中，我就反驳父亲，说中国有历史记载的第一副春联，是五代十国蜀国国君孟昶写的，叫“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东晋跟五代十国相距还很远呢。父亲就不好意思再讲这个故事了。
但父亲总要我们在大年三十的上午，就把对联贴好。
我问，这又有什么讲究呢？父亲就说，春联就好比天上的神仙，当旧春联烧毁之后，就会升上天庭，去向玉皇大帝报告民间的情况，希望天神能给民间的家庭带来好运。如果撕早了烧掉，神仙也会上报。但还没到过年呀，玉皇大帝以为这家出问题了；如果撕晚了，天神就来不及祝福了。
所以，贴春联最好的时机是在除夕早上6点到中午12点之间，这个时间段，神仙好向玉帝报告，及时向人间赐福。
今天贴对联，都是红纸金字，上街去买来，一贴就了事。而小时候，写对联都是红纸黑字，都是家里孩子写的。家里有读书人的，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大家仰慕不已。家里没有读书人的，就端几个印得精美的年粑来，请人去他家写，态度虔诚得很。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五保户，请我去他家写对联。到他家的时候，纸也裁好了，墨也磨好了，我问他写什么呢？他笑着说，横批就写“辞旧迎新”，对联文你是读书人，帮我拟好了，大意是家里又没人来陪我，就买几张红纸过过年吧。后来，我就写了这样一副对联：“贴两张红纸辞岁，写几个黑字过年。”他大夸我写得好！第二天，不少人看了这副对联，都跑到“五保户”家去给他拜年。现在想来，这副对联还真的有点独有的沧桑感。
揩狗嘴：三十夜，狗插花
我们这里，把除夕叫“三十夜”，这“夜”的方言读“鸦”，让人感到暮色苍茫的意味。北方的小年是二十三，而南方的小年是从农历二十四开始的。
这里流传这样一段民谣：
二十四，扫扬尘
二十五，好嫁女
二十六，吃丰禄
二十七，抖粉匹
二十八，家家恰（吃）
二十九，家家有
三十夜，狗插花
年初一，狗作揖
这里“狗插花”是指三十夜人来人往的忙碌，“狗作揖”是指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出来拜年的，是大人笑骂小孩子的。
除夕夜，我印象最深的，是“揩狗嘴”，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除夕夜，她总扎一个谷草把，在家里看家狗的屁股上象征地点一下，然后用谷草给家里的孩子揩嘴，说是大年初一要忌口，不能说一些有关“死”之类的话，如果孩子说错话等于放狗屁。母亲满屋追孩子“揩狗嘴”，一边在口里念念有词：“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有趣的是，我大伯家有个侄子，有一年大年初一来家拜年，就对母亲说：“细婆，我揩了狗嘴，我今天不说死字的。”惹得母亲“呸呸”个不停，我们都笑得天仰后合。
守年岁：月半的灯，三十夜的火
我们这里有句顺口溜：月半的灯，三十夜的火。
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炉火熊熊，一家人坐在火塘边，守年岁，静等下一年的到来。
据说，守岁习俗兴起于南北朝，梁朝的不少文人都有守岁的诗文。“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人们点起蜡烛或油灯，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关于这习俗的来历，是说这“年”是一只凶猛的怪兽，它的形貌狰狞，生性凶残，让人谈“年”色变。它每隔三百六十五天，一到天黑，就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尝一口鲜，等到鸡鸣破晓，它们便返回山林。后来，人们想出了一套对付“年”的办法：每到这一天晚上，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圈牛栏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吃饭前先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然后全家老小围在一起熬“年”守岁，就这样形成了除夕守岁的习俗。
我每年回农村老家，都要在炉火边守岁到凌晨，然后开门放鞭炮，迎接新年的到来。在这期间，父亲会煮一锅红薯粑汤给我们吃，说这是“报薯恩”。我出生的日子，正是地上红苕成熟的季节，母亲没奶水，我是吃苕粉长大的，对红苕也有特别的感情。我待人实诚，常常戏称自己是“薯子粑”，可能与这每年除夕的喝红薯粑汤有关吧。这些年，农村生活好了，家家户户都安上了闭路电视，除夕的“守岁”就跟“看春晚”结合起来了。
“鸡”年马上到了，亲们，相子诗生活谢谢大家的长情陪伴，祝大家新的一年，“鸡”会多多，神“鸡”妙算，抓住每一个可乘之“鸡”，闻“鸡”起舞，金“鸡”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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