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严进
作者：林兮
(二)
戴崇仁听着，半晌不说话。宋玉娘说:我这是大白话。戴崇仁忙道:比我写得好。宋玉娘谦虚的说:我这只是一些分红的句子，算不上诗。戴崇仁说:旧体诗讲究平仄对仗押韵，新诗少了这些束缚，可以天马行空，表现思想的形式更开放活跃。
宋玉娘这里在诗情画意，她女儿宋小红在切腕自杀。血，一点一滴，鲜红的液体流出来，像条蚯蚓。戴维岗拿纱布将宋小红的手腕包扎住，将她送到医院。宋小红无力的躺在病床。她虚弱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妈妈"宋小红扑在宋玉娘怀里嚎啕大哭。宋玉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乖，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妈妈……"小红抽泣着，“戴维岗真的要结婚了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宋玉娘怜惜的望着女儿，说:小红，你还小，感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爱他，我爱他，我就是爱他。小红喃喃着。
你懂什么是爱?过一段时间，你回过头来看，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梦。
有些梦，明明知道要醒，当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要做。
戴维岗娶了肖雨婷。宋小红知道这辈子可能没办法嫁戴维岗了。她一边黯然神伤，一边发誓不管戴维岗娶不娶她，她都要做他的女人。这个想法很疯狂。一个16岁的女生也太幼稚。但宋小红很执着，第一步她要长大，长大后才能实施她的计划。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宋玉娘本以为小红只是一时的小孩子的情绪，却不料小红在这场感情的变故中突然间长大。
宋小红隐隐约约知道戴维岗与肖雨婷婚姻出现了状况。肖雨婷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老是掉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戴维岗见不得那一根根头发在地面上如游兵散勇横七竖八的趴着，他想忍着不唠叨，可是一见到肖雨婷那副傲慢的神情，就忍不住要变着法子指责她。肖雨婷在娘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学校是才女和校花，在单位领导器重，在戴维岗家却只是个小媳妇儿。戴维岗忍受不了肖雨婷的落发，肖雨婷忍受不了戴维岗的吹毛求疵。肖雨婷又一直不怀孕，戴老爷子跟宋月娘嘀咕，怎么媳妇儿一直没动静呢?
宋月娘说:现在年轻人人在一起，心不知道在哪飘。
要不，咱俩生个孩子。戴崇仁搂住宋玉娘的肩，认真的说。
宋玉娘身体微微一颤，很快她镇定下来，说道:当年我要生，你坚决不同意，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再生孩子，别人不笑死。
戴崇仁讪笑一声:唉，我也力不从心了。罢了，罢了。
宋玉娘媚道笑:那倒没有，我觉得……挺好。
戴崇仁心里知道宋玉娘的话里有多少水分。两个人相不相爱，身体一接触就知道。宋玉娘只是迎合他，并没有热情。就像舞台上演戏的两个对手，一招一式都正确，却是假的。戴崇仁阅人无数，对此心知肚明。
宋玉娘自知自己除了多读了几天书外，并无所倚。她总是低调再低调的做人。她看到女儿宋小红缠着戴维岗很是生气。别这么没出息，行不?为什么非要嫁到戴家?戴家有什么好?
戴维岗并非不明白宋小红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他并不爱她。他娶了肖雨婷，只是因为肖雨婷的家庭背景。肖雨婷的妈妈是戴崇仁的同学，是某投资理财公司的董事长。两个人一块长大，上学，算青梅竹马。可是，一结婚，戴维岗就后悔。肖雨婷人前知书达礼，落落大方，背地里粗俗不堪，蛮不讲理。戴维岗心想:怎么一个女人两面性反差如此之大。肖雨婷则想的是:你戴家做地产商却是个空架子，不就是想利用我家的关系和财力吗?
就像两个国家，谁的财力强谁就强横。宋玉娘劝戴维岗，结婚了就要互相包容，不要逞强。戴维岗从没听到宋玉娘大声吼过，玉娘一直很平和，她的话语像和风细雨滋润着戴维岗。戴维岗心想:玉娘真是一个温柔如水，识大体有文化的女人。他偷偷打量宋玉娘，近五十岁的女人了，皮肤白晰细腻，身材凹凸有致，着装大方得体，描了精细的眉，涂了玫瑰色的唇红，整个人高贵气质，特别吐字如兰，温润可爱。他一时间呆了。这等曼妙的女子在自己身边多年，自己竟未好好的欣赏。宋玉娘轻声唤道:维岗，维岗。
戴维岗如梦初醒，他尴尬的说:玉娘，我……
宋玉娘说:大家小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两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就要去经营它。别让人家笑话咱。
戴维岗生气了，说:玉娘，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
怎么了？宋玉娘不明白戴维岗为什么生气。
任何时候，你总是怕别人笑话。别人爱笑话就让别人去笑，你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你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人生短短几十年，你何苦?戴维岗在宋玉娘面前从来没有如此放肆过。
宋玉娘平静的望着戴维岗，戴维岗感觉到自己像被玉娘剥光了外衣一样，他感到呼吸不畅，他艰难的起身慢慢靠近宋玉娘，宋玉娘的双眼仿佛有雾，她仿佛没看戴维岗，她只凝望着不远的窗外。戴维岗抓住宋玉娘的双臂，低头看见玉娘的若隐若现的双乳和清晰的乳沟。宋玉娘低呼:你，干什么?
戴维岗的牙咬住了宋玉娘的唇。一时间，空气凝固了。
妈，妈……一声凄厉的声音将戴维岗和宋玉娘从云里云外拉回了人世间。宋小红脸色苍白，怆然泪下。
宋玉娘无力的摆摆手，不能说一言，越解释越掩饰。如果玉娘没有片刻的心动，也就不会发生什么。片刻的心动与欢娱却是要以无尽的代价去交换。
戴维岗永远无法预知他的一个冲动之举，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宋小红要离家出走。宋玉娘称病不出。戴维岗肖雨婷闹离婚。戴老爷子找宋小红谈心。
小红，你咋的了?
小红苍白着脸，像截腌了的白萝卜。这种事怎么能跟戴崇仁说呢?小红无精打采的说:我没事。
没事?你要离家出走，为什么?不知道的人还说我戴家虐待你。戴崇仁皱着眉，不解道。
宋小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戴崇仁莫名其妙，心想:我并没得罪她。尽管不是我亲生，但也没将她当养女。戴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家中这些纠缠之事。
宋玉娘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一下子真的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她原本圆润的脸像被抽了脂瘪了下去。戴崇仁陪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告知要多调养，少生气。
宋玉娘自知心病还需心药医。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床头，自我反省:这半辈子做的有哪些荒唐事。她一一检索，内心苍凉，发现自己每做的一个当时很正确的决定，现在看来无一不是可笑的，甚至有的相当可耻。比如嫁给自己的导师，再嫁给戴崇仁，不仅仅可耻，而且可悲。
宋玉娘想从前我已然是错了，下半辈子该怎么样过呢？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一出现，宋玉娘知道下半辈子该如何过了。
那个人是凡俗之人，又不是凡俗之人，他个头不高，身体微胖，一笑好似弥勒佛，可谓仙风道骨，却穿的是俗家人的服装。他缓缓走来。此人刚在仙山目莲寺做完义工，顺道来探访戴崇仁。目连就是目犍连，是释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人物。此目莲寺始建于清朝，寺院占地面积1千亩，供奉佛相四十九座。寺院参天古木林立，皈依弟子5万之多，出家弟子有49位。
戴崇仁双手合十，低声说:慧缘师兄，崇仁俗务缠身，未能远迎，请恕罪。
慧缘师兄，微微一笑，说道:阿弥陀佛，戴师兄言重了。
戴崇仁将慧缘师兄请到上座，满上香茶，寒喧几句，戴崇仁问道:慧缘师兄，文慧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慧缘师兄轻轻叹口气说:文慧师父他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为了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只身前往灾区慰问灾民，现染疾在身。
戴崇仁听了，唏嘘不已，说道:我随你一道去看望文慧师父。
我也去。一声软语莺声轻轻的飘进慧缘师兄的耳边。他早耳闻戴崇仁夫人知书达理，温柔美丽，今天一抬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戴夫人，果然如弱柳扶风，千种风情。
宋玉娘款款从房间走出，来到客厅，见到慧缘师兄，轻启朱唇，说道:慧缘师兄，您好。请喝茶。
慧缘师兄，抿一口茶，觉得神清气爽，连说:好茶，好茶。
好茶待好客。宋玉娘微笑道。
慧缘笑道:阿弥陀佛，谢谢，谢谢。
慧缘打量着宋玉娘，见她气色不大好，却不好相问。这时，戴崇仁说:慧缘师兄，内人这些天身体不适，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却说没什么，我想是不是在目莲寺做个布施，祈求佛祖护佑……
慧缘一听，打断他的话:阿弥陀佛，戴师兄此言差矣，求佛祖保佑，不是去寺里布施，而是平日里救济世人，积德行善。
戴崇仁点头道:慧缘师兄所言极是，不过，去寺里布施也是必须的，菩萨都住在寺里，我决定捐点资，另外让我的施工队工人将寺内建筑进行维修。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慧缘此次来就有化缘的意思，他听戴崇仁如此说，很是感动。他说道:戴师兄，你真乃一大善人哦。
戴崇仁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内心安宁是最大的享福。
慧缘与戴祟仁下几盘象棋，两个人棋逢对方，厮杀难分胜务。慧缘误失一车，戴崇仁赢得满额汗珠。宋玉娘在一边观棋，她很明白，慧缘在不动声色中让戴崇仁赢了。她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赢了却要让对方赢。
慧缘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宋玉娘问:师兄，学佛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慧缘说:阿弥陀佛，学佛的最高境界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没有欲望，也不执着，做事很有规律。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饭吃得香，不失眠。吃饭只吃饭，不会去想其他事。
宋玉娘呆了呆，戴崇仁叫她:玉娘，……
宋玉娘回过神，说道:师兄，高见。我原以为是很高深的一门学说，没想到道理如此浅显。
慧缘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他说:阿弥陀佛，大道至简，可我只悟到十分之一。
宋玉娘默然，自知自己修为不够。越简单，看似越容易的事却越是难以做到。
慧缘告辞，回目莲寺去做义工。宋玉娘这里打定主意要去目莲寺出家。宋小红一夜之间，仿佛长大，戴维岗与肖雨婷吵吵闹闹，终是没有离婚，宋小红对戴维岗深恶痛绝了。
戴崇仁不明白宋玉娘为什么要出家为尼。他仔细的梳理宋玉娘嫁给他的这些年的反应脉络，宋玉娘一直那么平和，从来没有大喜大悲过。戴崇仁劝她:玉娘，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这说要出家，叫我怎么去跟亲朋好友解释?
宋玉娘狠心的说:无须解释。时间会让别人淡忘这一切。你我夫妻一场，若你对我有情有意，就不要阻止我。
戴崇仁叹口气，自知留不住她，但还是想作一番努力，说道:小红尚未成家，你怎么忍心不管她呢?
宋玉娘皱皱眉，说道:儿女，我们将他们生下来，陪他们走一程，但终归要离开他们。小红已经成年了，她的路该自己去走，我作为妈妈不能陪伴她一辈子。况且我只是出家，又不是自杀。
宋玉娘去往目莲寺的那天，天空下着倾盘大雨，她满心欢喜，写下一首诗:《去目莲寺遇雨》
去目莲寺的路上，你从天而降
是救赎我的精灵
要荡涤我的心房
要荡涤我的心房
曾经我是那只急着回头的坡鹿
在悬崖边上变做少女，只为风情万种
只为讲述那一段轮回的故事
一场轮回一场梦
挥一挥手，作别梦的边缘
那梦里滋养我的
除了泪珠，还有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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