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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欣赏 | 冯美湖:父亲长成一株莲

作者简介:冯美湖,黄石援疆教师,现在新疆博尔塔拉州阿拉山口中学支教。爱诗,爱教育,爱生活。

父亲长成一株莲 

文/冯美湖

© 摄影:吴建新

父亲离开我十余年了。父亲生前留给我的物质上的财富很少很少,父亲身后留给我精神上的财富却很多很多。
对于许多人来说,拥有一个农民父亲是一件并不荣耀的事。于我而言,父亲的农民身份却是永远的骄傲。父亲勤劳、质朴、善良、节俭,不怕吃苦受累,宁愿自己吃亏,决不让别人上当。种种诸如此类的品质,是一枚精神的勋章,永远悬挂在我的心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我身上但凡还有一点美好的品德素养,都是父亲珍贵的赠予。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父亲最骄人的成绩和辉煌都写在了土地上,写在了那些金灿灿的谷穗和麦穗里。

而我,作为他的儿子,童年岁月里,最怀念的却是冬日里,农活稍稍闲下来的父亲,那一段采莲挖藕的日子。童年的我总以为,在荷塘里一身污泥采莲挖藕的父亲,是天底下最美的父亲。

每年初冬时节,父亲忙完了田地里的农活,来不及拂去满身的疲惫,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他人生的另一个“战场”——荷塘。童年的记忆中,除了家,除了土地,父亲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荷塘了。

那片荷塘面积很大,足有四五十亩,是村子里唯一的“聚宝盆”。夏日里,荷塘是孩子们的天堂。满塘碧绿的荷叶,撑起一柄柄遮阳的伞,每柄伞下都藏着一个天真调皮的童年。那迎风绽开的粉红洁白的荷花,如一个个散发着仙气和香气的碧波仙子,使小小的村子都染上几许清新的荷香。那圆鼓鼓胖嘟嘟的莲蓬儿,噘着一张张小嘴,好像在吸引挑逗着一个个顽童。那一颗颗饱满的莲子,是荷塘捧给孩子们最珍贵的礼物。除了自个儿尝鲜解馋,还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叔大婶们捧上一个个惊喜。

冬日里,荷花败了,荷叶枯了。荷塘把宝贝深藏在油黑油黑的淤泥里,等待着勤劳的人们前来采挖。父亲是这支采藕大军中最积极最卖力的一个,也是村里公认的挖藕高手。荷塘里的水刚放干,父亲就手拿一把特制的短柄方铁锹,下到荷塘里。他细细打量,选准一处荷杆茁壮的地方,铲去表层的浮泥,小心地一锹一锹挖开一个四四方方的藕窖。挖到一定宽度深度,乌黑的泥层深处会陡然冒出一支两支藕箭。父亲满心欢喜,循着藕箭指引的方向,穷追猛挖,终于把一支支肥硕的莲藕从污泥深处请出,让莲藕得以重见光明。

父亲喜欢莲藕,把莲藕称为“空心菜”“聪明菜”。小时候,我读书用功,成绩在四里八乡常常拔得头筹。父亲逢人便夸说,是娃儿“空心菜”“聪明菜”吃得多的缘故。言谈和眉宇间,满是喜悦和骄傲。

莲藕也喜欢、感激父亲,是父亲让它们从污泥中脱颖而出重见天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父亲是莲藕的知音,莲藕是父亲的“骄子”和“宠儿”。每挖出一支完完整整毫无破损的莲藕,父亲的双眉就会完完全全地舒展放松开来,好像得到了最好的奖赏一样。

大雪纷飞的日子,旁人都收起藕锹,猫在家里。父亲却舍不得浪费这宝贵的光阴。喝上几口自家酿制的老谷烧,披一身雪花,又来到结满冰碴的荷塘,寻找挖掘他的“宝贝”。年迈的祖母和体弱多病的母亲心疼父亲,竭力劝阻。父亲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去赴他和莲藕的约会。莲藕好像也懂得父亲的心思,越是下雪,越是天气严寒,父亲的收获就越丰厚,挖出的莲藕也越肥壮,一支支完好无损,就像古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般。每当夜幕降临,一家人齐聚门口,迎接一身雪花一身污泥,从荷塘得胜归来的父亲,就是我们全家人最盛大的节日。

如今想来,好像采挖莲藕是一件轻松悠闲充满诗意的活儿,其实不然。采挖过莲藕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很辛苦很劳累的活儿。挖藕人待在小小的藕窖里,弓着腰一锹一锹不停地铲挖淤泥,一刻也不得休息。一场藕挖下来就是三五个小时,弄得满身污泥是小事,腰酸背疼眼冒金星是常事。父亲不以为意,硬是凭着庄稼人吃得苦耐得劳的秉性,在家和荷塘间穿梭来往,餐风饮雪,乐此不疲。

父亲挖藕,挖出了经验和心得。他虽没有多少文化,但总结出的挖藕经颇有几分道理。父亲常说,人活一世,不管做什么事,其实都像挖藕一样。要想成功,必须把握几点。首先要选准目标,找对位置。父亲挖藕,不盲目动锹。下到荷塘,先要细细观察一番,哪儿的荷叶密集,荷杆粗壮,父亲说哪儿的莲藕一定多且肥壮。其次要吃得苦,耐得劳,要有坚持不懈、一挖到底的决心和恒心。一旦选准位置认准目标,决不能半途而废。有的挖藕人心浮气躁,下到荷塘挖了几锹泥,看不到藕箭就急着换地挪位,结果一整天也挖不到几支像样的莲藕。三是要细心,藕窖要尽量挖大些。挖藕是一件细致活,只有静下心,循着莲藕生长的路径,小心下锹,才能挖到完整、卖相好的莲藕。一旦莽撞行事,把藕挖破,灌进泥浆,就前功尽弃了。正是凭着以上几点,父亲挖藕又多又快又好,成为八里四乡远近闻名的挖藕高手。

一个冬天下来,父亲采挖的莲藕堆成了一座小山,堆得满屋都是,丰收的年成足足有三四千斤。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祖母和母亲小心地磕去莲藕身上晾干的泥块,一支支码放整齐,接受父亲的检阅。春节临近,父亲放下藕锹,挑着这些收获,四乡游走叫卖,换回一家人过年的费用,还有我和姐姐的棉衣棉裤棉鞋以及开春后上学的书本、报名费。父亲用一双勤劳的手,用满身的污泥和疼痛,抚平了祖母脸上的皱纹,使多病的母亲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和红润,使我们全家在那个饥饿贫寒的年代里过上了较为温饱的生活。

父亲为人厚道,他卖藕经常是半卖半送,碰上实在困难的老人和孤儿寡母,甚至分文不取,父亲也因此博得了一个好名声。四乡八邻的人们都争着来买父亲的莲藕,很多外村人甚至慕名上门求购。父亲采挖的莲藕再多,也不愁销路。因为莲藕,父亲成了村里的“名人”;因为莲藕,我从小学一直读到初中、高中、大学,成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莲藕,是我家的福星和第一功臣。莲藕,伴随着父亲度过了他艰难而又无比尊贵的青壮年岁月。父亲用一柄藕锹,丈量了荷塘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也丈量了一个儿子、丈夫和父亲对家庭、对亲人的责任担当。父亲的人生,像他手里的那柄藕锹一样,被岁月的风雨打磨得光滑发亮。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父亲老了,因长年挖藕的缘故,腰经常疼得直不起来。年老的父亲,不能再下到荷塘里了。他就像那折断了的莲藕一样,藕虽断,丝相连。晚年,只要能走动,父亲就经常一个人独自在荷塘边徘徊沉思。他是在思念和追忆那荷塘里曾经有过的辉煌吗?

终于有一天,挖了大半辈子莲藕的父亲,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他倒在了自己钟爱一生的荷塘边,血脉化为荷塘里肥沃的泥土,骨骼长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莲。父亲倒下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我,正远在20公里外的乡镇学校教孩子们念书,念的正是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在父亲当年倒下的地方,荷叶依旧碧绿,荷花依旧妖娆,在油黑油黑的污泥深层,莲藕依旧白生生茁壮地疯长。没有父亲的夏日里,小村依旧飘荡着清新醉人的荷香。那是父爱的芳香,那是岁月的芳香,那是精神和灵魂的芳香!

怀念荷塘里一身污泥,一身雪花挖藕的父亲,怀念那段充满艰辛却又无比温馨美好的岁月。挖藕的父亲,一身污泥一身雪花的父亲,天下最美的父亲,成为一道绝版的风景,成为我一生永远的珍藏。

© 摄影吴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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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刘富道为相子诗生活题字:

(责任编辑:李相文,图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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