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菜有名
野有蔓草，村有风雅。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至雨水，杏李争艳，惊蛰便动了桃花，绣口一吐，便是人间夭夭。村南村北粉色添，晓匀妆，香袭房舍内外，鸡鸣犬吠。
村东，有道，日初升，光阴便这样流淌。村姑挎篮，三五相约，去向田野挖菜。自己就在此处生活，陇有东西，沟横南北，陇有蓄雨池，沟是北大沟。一条河苏醒，荠菜初发。荠菜一名荠荠菜，二名地丁菜，三名菱角菜、清明菜、香田芥、枕头草、地米菜、鸡脚菜、假水菜、地地菜、烟盒草。村人不厌其烦，为其命名，情感就有了内涵。老者称其别名为花花菜，定是不屑于此菜浪荡。名字妙多，必有来历，或形状，或味道，或土语。
野菜之野，不仅仅限于性味，其长于田野，生于路边，便是生命泼辣，村人常说泼势。和其相逢，以一种采挖方式，就像是遇到了爱情。《诗经》里草木都是比兴，象征悲欢离合。万物呼吸与此韵律相应，和谐交融，是为自然。王庄草木都是人文，直白简单，对应人性。荠菜茎植立，十字形开放。占据地方不大，单丛或相拥，一眼可辨。伸长脖子，目光越过麦苗肩膀，又隐于麦苗，那是尚在幼年。
母亲把荠菜清洗干净，沥干水分，再切段放入盆中，加少许白糖，搅拌均匀。肉馅中加入鸡蛋搅拌均匀，再加入荠菜调拌，朝一个方向均匀搅拌，搅出汁即好，不放鸡精、味精、料酒、十三香。和面、饧面、揉面,再搓成条状，分成小面剂子，用擀面杖擀成圆形水饺皮。用祖传勺子挖，置于中间，两手对搦，再掐边。小挪会包鸳鸯饺，我笨，没有学会。她会在里边包硬币，谁吃到谁有福气。
风过坡地，清凉袭岗。处处隐藏着沉默，积水不语，要么是声音，要么是形体，杂草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月光挤压着，用微薄嫁妆，灌溉着这人间荒原。我们注视世界，它们淹没了我们。是的，小孩子喜欢观察世界，而不是像大人总喜欢主宰世界。我常常背着药篓子，在此采挖草药。村人也在此抬起双脚，沾满污秽，挥舞镰刀，收割麦子，狗窜来窜去，追着吠叫。花斑蚊子，嘤嘤嘤，飞舞着。水畔处处是落英，蒿草、狗尾巴草、拉拉秧、白头翁、金樱子、茅草、荠荠菜装满田野沟边。影子荡漾在四野，拐弯抹角，角角落落，沟沟坎坎，丘壑烂石头，都在肆意挥霍，遍地涂鸦驰骋。
阳光微闪于云隙，哗于水面，沙河露面为障，似一道脊梁，横在面前。兆军爷从城里回来，我说:“弄啥去？”他说:“进城了。”看我挖了荠菜，就笑着说:“包饺子哩。”我说:“这两天嘴馋了，想改改色。”他笑着说:“我将才才在察院吃了碗颜天喜饺子哩，美里很！”他摸摸嘴巴，还在回味。我说:“你也是个为嘴饱！”他哈哈大笑。
回到村里，炊烟袅袅升起。碰见大娘田玉珍，她扳着篓子察看，说:“舅倌娃还挖不少哩！”我说:“地头还有一堆我拿不回来，你去背，算你嘞！”她嘎嘎大笑，用指头捣我，说:“你又飙大娘哩。”我哼一声，伸出右手小拇指头，说:“敢不敢拉勾赌咒？”她又亮着公鸭嗓，说:“拉勾就拉勾，不过，我只要你这篓子嘞，你再去背地头哩，就信你了。”我说:“你看那是谁？”她一迈脸，我挖开腿就跑。她扬着手乱捣，大笑着说:“你个舅倌儿，大娘又上了你当！告小挪看不破鞋溜你。”余喜凤大娘端着红胶盆，里面有悟空棒槌和八戒胰子，衣裳花红柳绿，还有的确良。她看见了，站住，笑着说:“活猴儿，慢点，白扳跟头喽。”我唱着:“头戴金冠压双鬓，斗大的熊字震乾坤……”静夜有声，蛐蛐儿唱歌，仰手指月，念念有词：“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我在这里守了很久，看过人来人往，见过世事无常，往生净佛地，应作如是观。村有雅集，野有蔓草，草有其名，名如其人，人在此间，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熊向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襄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今日国土·生态文学委员会》特聘作家，《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东方散文》杂志签约作家，《大豫文学出书网》签约作家，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今日国土杂志》《西南文学》《鄂西北文学》《襄阳晚报》《荆门日报》《老人春秋》《中国乡村杂志》等。著有长篇小说《心灵秘境》，即将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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