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东丨“小宇宙”（其四）

“小宇宙”（其四）

作者：冯永东

第四回求规范积劳成疾扩校园好事多谋

时下，不管你有文化也好，没水平也罢，理念一词都不陌生。在马老师看来，人们常挂嘴边的我的**“理念”，充其量是一种自我认知。有的是毫无疑问的理念，更多的是错误认知或是“歪理邪说”。换言之，是个人的执念罢了。

“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你们都很聪明能干，就这事还要别人教吗？”

“你就是我们这支优秀团队里的庸师！”

诸如此类的话，有时也会从教师会场主席台传出。

情绪认知ABC理论告诉我们，不合理认知主要有三个特征：绝对化要求、过分概括化和糟糕至极。

校长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

对照不合理认知的特征，很多校长在激动时兼而有之，我们的老校长也未幸免。

老师们不止一人发现，校长在每个月的情绪变化是有规律的。特别是每次发工资前的几天，她总有点女人的“不舒服”，看谁都碍眼。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觉得自己当年从十几块——几十块钱的工资领起，一领就是几十年。你们这些玩世不恭的小东西，隔三差五地就加工资、上职称……

凭什么？！

在学校，与其说石哥是帅男，校长是当之无愧的老美女。如果说石哥在仪容仪表上有什么可圈的地方，那完全是受老校长的嫡传或潜移默化。就拿春秋季来说，米粉式的风衣，米黄LV手包，定型的发式，加上出类拔萃的女人身材，特别是宁折不曲的后背，混在一群前呼后拥的女人堆里，要是不正面看，不但不嫌老，简直是“众星拱月”的C位焦点。

马老师没有看过校长的毛笔字，但知道校长喜爱书法。校长的钢笔字称得上女中豪杰。她的签名是精心练就的。笔走龙蛇，柔中带刚，有格局，有气度。每学期，老师们都能得到校长的手书。那就是在学生评语上的签字：“已阅”。校长不用署名，但大家都认识那是校长个性十足的字。细心的人会发现，校长的签字很有讲究，字号大小，笔画粗细，力度刚柔，工草与否都代表他的态度，折射她的心情。

马老师自知字不算好。刚学会电脑打字的他，想把评语“打”进班主任寄语栏内。他先做了个小样，诚惶诚恐地送到校长面前，把“备”好的来意完美地说了一遍。校长瞅了一眼，没说什么不好。只是说，双吾老师的钢笔字都是一流的，抄上去多好啊！

马老师知道，校长在逼老师们写。他无话可说，只好返回办公室，耐着性子一笔不苟地书写，因为写好后，还得交给校长盖章。其实，盖章不是目的，校长是要再次验收一下老师们的评语写得是否合她的意，有没有老师会在这个细节问题上丢她的脸。

毕竟，她仍没忘记主管部门那一帮督学临别时的“建议”。校长是资深教研员，一般是对别人指手画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事一直让她只要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正因为如此，办学前几年，双吾小学的每一本《小学生素质报告书》都是“样品级”。栏目齐全，评价公正，评语得体，书写规范，章印醒目。小博士就小博士，三好生就三好生。家长们对此十分满意，每学期收到孩子的素质报告书，看到评语，不由赞不绝口。

多年练就下来，马老师对“素质报告书”也钟情怀春。

马老师持续做了几年学校的档案管理员，甚至也在《学校管理》发表了一篇《学校档案管理序列化之我见》的体会文章。因此，他对家庭成员资料也分门别类地建档，特别是孩子的成长经历，诸如素质报告书，都是按编年体装订成册或编目盒装的。每一学期的素质报告书，他都逐个栏目地读过去，“家长寄语栏”都一丝不苟地填写。孩子的日记、周记、历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表，每次家长会后，他都暗自收藏。因此，孩子读了三年高中，他对孩子的实力了如指掌。

2000年初，网络还没普及到千家万户，每年高考录取分数线等信息很多都是通过纸媒《扬子晚报》公布。他通过三年的收集，分析，结合孩子高三阶段10次月考7次年级第一的学情，最后为孩子锁定5所名校，其中就有清北二所。

当然，那时小县城高考沉默多年，马老师只是想想，或是私下为孩子高考备课，没有在同事面前提半个字。他知道，要是提出来，定会遭到别人鄙夷的。谁会相信“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呢。所以，当06年高考成绩出来后，“一鸣”惊人这个成语引起人们的关注。县政府也给5000元现金奖励，并给优秀高考学子披红戴花。工作之余，闲暇之分，马老师有时还拿出县长与学子合影相册、县政府奖匾及“优秀高考学子”授带翻看、回味。

毕竟，他自己80年代虽参加高考，结果只是贤郎之前自鸣得意的孙山而已。

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幅软笔书法作品，那是董事长手书，专为校长创作。上面分两行共8字：“蕙质蘭心，滋蘭树蕙”。马老师认得，董事长用的是魏碑体，出锋露角，内圆外方，点线悍劲峻拔，功力不浅！这既是对校长人格的赞誉，更是一种期望，一种教育情怀的滋养。

校长喜欢董事长这样评价她，特别是一个“兰”字，“若兰人生”想想就很美好，不管自己有没有做到。因此，这幅字画一直在她的办公室。她想，这也体现她对董事长的忠心，对董事长的思念和期待。校训虽然不为普通老师所记，但作为校长，她不会忘记。特别是“忠、诚、勤、和”的“忠”那是必须刻骨铭心的。甚至她执着地认为，把董事长的“墨宝”放在身边，不正是一种“忠”吗？只要董事长一来，第一眼就会看到自己的作品。多好啊！

其实，可怜下属的心意，上司又能感受几何？

校长以校为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办学初，她就住进学校。和住校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校长奶奶”是历届孩子们对她最好的礼赞。仔细想想，高高在上的校长与含饴弄孙的奶奶，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眼下却以兼语的方式合乎规范的语法神奇在集于一身，要身份有身份，要温情有温情，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称谓。后来，老师们除了叫“校长”，更多的也叫她“校长奶奶”，久而久之，学生家长也这么称她了。

于是，“校长奶奶”成了校园热词。

人生如斯，不负德高望重！

在校长的直接影响下，不少年轻教师也以校为家。早上班，迟下班，中午不回家的老师很多。吃过午饭，校长喜欢到办公室走走。看到老师们废寝忘食地备课、批改、辅导、苦练基本功……这富有生气的情景，自诩把年轻教师视若己出的校长感到莫大欣慰。

年轻教师除了办公，更有见缝插针Q聊的。当时，很多老师家中还没钱配上一台电脑。过QQ瘾的只能在学校。马老师清楚地记得，家里的第一台台式组装电脑是03年夏，他用孩子被射中提前录取给的6000奖学金买的。那时，注册个QQ号，免费的你不要想挤得上这班车，总是“服务器正忙，请稍后再试”，但有一种快捷的方法，那就是一元有偿注册。那快捷得钱到账就OK了的！每个办公室里的一台电脑，往往一个人玩，其他人“相后瘾”。那清脆的“嘀嘀嘀”撩得人心里痒痒的。后来有人建议干脆想玩的人都把号晾在线上，找一个“快手“盯着，其他人继续守在后面瞄着，看到自己的头像动了，立马抢座或干脆请人代为回答。反正，也没什么隐私，有时也和陌生网友打情骂俏，开心得很。

随着网络高手的涌现，开发了不少小游戏。办公室开始时兴玩“网上赛车“。点开小程序后，控制游戏手柄或鼠标，看谁玩得时间久。为了防止校长在电脑桌面发现大家偷玩游戏。大家相约把游戏“摩托头盔”标志藏在E盘的一个隐秘的文件夹里。那时电脑不像现在，手一划到实现智能切换，那是要找“路径”的，校长找不到这么曲折隐秘的“会所”。

有一次，大家玩得很投入，谁也没在意校长不声不响地进来。她不说话，也站在后面看，好久，她拍拍华仔的后背，意思适可而止。华仔那时已是五年级教研组长，校长不好直接给他下不去，想提醒他一下。可华仔压根儿没想到是校长，他以为是同事想玩，”逼“他让位置。头也不回，使劲直了一下后背：”滚，死一边去！“

校长毫无防备，打了个踉跄，不由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惊动旁边的网友。

大家都很尴尬，一个个缩头夹颈，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一本正经地开始办公。

老师们办公，校长坐在空着的椅子上，她喜欢习惯地翻翻老师们的备课，看看老师们批改的作业。因为她是搞教研行家，最有话语权。

后来，老师们得出一条屡试不爽的规律：发工资前，每个人都要小心点，很容易撞枪走火！

办学几年来，校长的威望是有口皆碑的。连她自己也觉得学校即家，家即学校。她可以四处走去，更可以颐指气使，为所欲为。

平芝的作文本就摊放在办公桌上。眼看就到星期四的作文课，可她的作文还没改完。也难怪，学校正是发展期，最近的事特别多，一会儿这个迎查，一会儿那个创建。作为班主任，平芝和许多年轻班主任一样，有没完没了的表格要填，学生所在之处的照片要留下痕迹，打包备查。不过，部门分管领导早就放话，就算做假，也得按时上交材料！

在双吾小学办学的前几年，来双吾应聘的，骨干教师自不必说，很多都是带*入职的。像平芝，之前就是一公办幼儿园长，还有放下副校长身架过来当伙计的。

校长随手拿过一本打开的作文本。上面已用红笔定下等第“优”，文末也注明了批改日期。很显然，这是一本改后没来得及合上的作文本。

行家看门道。

对教研员来说，发现老师们作业批改的错误自然驾轻就熟。校长好为人师惯了。她不假思索，拿起笔就在本子上圈画起来。她忘记了此时自己已不是视导员，忘记了没有征得别人同意，不能随便动别人的“奶酪”的常识。她甚至觉得，校长翻看老师的东西，就像家长想看孩子的日记一样天经地义，根本不用请示和汇报，学校的一草一木都要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不是吗？

有一次，她中午查了二年级的语文小练习册，发现和马老师平行班的朱老师用蓝圆珠笔打钩打差和打“优”打“良”，她火冒三丈，忍无可忍。立即用学校座机把朱马全叫过来，马老师一看是学校固话，也不知有什么大事发生，放下刚吃一半的饭碗，骑上自行车就往学校赶。哪知，朱老师已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我比你先到”。

两人到了办公室。校长一脸不悦。先这劈头盖脸地把两人“面”上训了一通。然后，又“点对点”地打开作业本，指着上面的蓝笔迹，把朱老师训斥一通。马老师只记得，校长一改平日的陈述句，几乎全是反问，甚至诘问。

轮到马老师了，她把作业册翻来翻去，好容易找到几个“漏洞”，想小题大做，又一时语塞。原来，她一生气，也不分青红皂白，竟把平行班的两个任教者都叫过来了。马老师也不吱声，等着她的训导。此时，校长仿佛清醒了，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挥了挥手，朝马老师一指：“你，先回去吧，以后注意！”

至于朱老师，马老师猜不出“下一节的精彩内容”。

校长的情绪随着笔下的圈点在高涨。她不时在嘀咕什么，在办公室的几个小青年老师大气不敢出。他们庆幸校长没有光临他们的办公桌，没有“爱抚”他们班孩子的作业。此时，心里正咚咚乱跳呢，哪里听得到校长的呢喃软语。

看到没一个人跟她说话，校长主动出击了。“你们来看看，一篇不到400字的作文，语句不通不说，光错别字就有11个没改得出来！”校长是专业的，她的业务性的话一直精确，11个是她改后亲数的结果。

听校长这么一说，初来乍到的年轻老师哪敢去看。刚刚还是不说话的自由状态，现在，吓得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仿佛校长说的不是平姐，而是自己。

校长见没人答理，自讨没趣，怒气冲冲地快步离开办公室。她要回自己的办公室静一静，以防气急攻心，更要紧的是想想下午怎样来给平芝“开小灶”。

下午，平芝没有迟到。

其实，一般人都不会迟到，谁会跟“月满勤奖”过不去呢。再说，刚进城那会，大家还是很巴结“金二戈”的。

她前脚进了办办室，后脚就有好事者如此这般地把“校长之行”告诉她，特别是把校长生气的情形描述得神气活现。

平芝先是一惊。然而，她毕竟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当年在幼儿园，虽然自己年轻，甚至非幼师专业出身，但也是“众星拱月”“风光一时”的。她开始变得异常冷静。她不是担心如何被校长批评，而是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的：身为校长，怎么能在非上班期间随便“检查”别人的工作情况呢？

教师的尊严何在？安全感何在！

她反客为主，一刻也不想耽搁。她也变得怒气冲冲。临时和搭班老师调了课，径直向校长室小跑过去，只听得身后高跟皮鞋着地的“笃笃笃”的刺耳声。校长没想到平芝会主动过来，正欲自鸣得意。没想到平芝先开口了：“校长，你什么意思？在年轻教师面前出我洋相？请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你直接告诉我，怎样工作，我才能让你满意……！”

平芝平时话并不多，没想到这次即兴发挥是这样酣畅淋漓。她一生气，平时的“您”这时都变成了“你”，口若悬火地往外喷。

校长没想到一贯老实的平竟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她有点猝不及防。立即“多云转阴”，她想到了“冷处理”一词，挥挥手：“我有事要忙，暂不跟你说，你先去吧”

但平芝知道，为这件事，校长再没联系她，跟她理论。

较真既是校长的超人之处，也是她的美中不足。

她开始意识到，校长也是常人。离开了校门，谁又会校长长校长短的称呼你？平等待人，尊重他人是最起码的道德。但是，她查作业惯了，一时把工作全部交给部门属下，她又觉得不放心。查吧，自从“平芝事件”后，她担心再出来一个大胆冒犯她的人。毕业自己年纪大了，她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她担心稍微翅膀硬点的人也会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样一想，校长心里一凉，她觉得自己又老了许多。

在很多具体工作上，她想做又不敢做，不走进基层，她担心刚出台的“规范化”的标准会人为降低。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久而久之，她只能在内心跟自己过不去，就像自己会上教导老师不体罚那样，学生不争气了，万万不伸手去体罚，实在气不过，你就猛抽打自己的手心，死拧自己的大腿。

再后来，老师们发现，校长视察的机会日少。

又有一天，人们听说，校长病了。

校长是去北京治病的。

校长临走时，也没跟凤姐交待什么。不是来不及，而是没底气。

她实在不知道，此行是吉是凶。

但她是要强的人，她必须跟自己赌一把。

校长走后，凤姐的担子重了。原来，周前会她只是出个场，做个样子，尸位素餐。反正，一切都有人为她分担。

如今，她既要维稳，又要祈安。

每天早上，当人们还在梦乡里，凤姐已起身洗漱完毕，然后默默地点上一柱香，虔诚地念念有词。其实，她连自己也不知道今日喜神在正北还是西南，甚至有时也忙得忘记看黄历，以至“今日诸事不宜”都不知。直到一柱香悠悠燃完，她才又悄悄离开。可心理总是忐忑，不知有没有请动大神。

每天晚上，当人们进入梦乡里，她又进入“密室”为校长祈福。她原本不在学校住，因为校长住校，她很放心。如今，校长一去就是两个月，凤姐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自从教师罢课后，她无忧的内心多了危机感，生怕一帮不安分子再捅出什么娄子。她与其在家睡不安稳，就干脆一个人住进了顶楼的一间宿舍，她想，一旦有意外，自己可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

宿舍没有闺房般的装扮，但供有一尊菩萨像，这是她神不知鬼不觉把菩萨请进来的。

她执拗地想，心诚则灵。

两个月后，校长套着假发奇迹般地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

久别重逢，老师和学生们悬着的心重又回膛，他们都笑了，每个人的眼里都含着热泪，百感交集。

学校的壮大，原本30亩的校园已显得愈发拥挤，以至有一次学生考前上厕所，人为造成堵塞。一层女厕的一块后砌的照壁意外倒下，二年级的一小女生不幸被迫！

这件事花费学校不少人力物力不算，还给学校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于是，校长盯上了学校东侧的一块“地”。

说是地，其实是一条臭水沟。

但学校再没有别的施展余地，它在校长眼里，就是学校发展的一块“宝”。

前面说过，学校矗立于乱坟场。这小水沟自然无人看中，更何况从风水角度来说，人们一般不会把房屋建在小水沟上。迷信地说，财气会随溪水流走的。更何况是臭水！

学校当时跟镇里提起征地的时候，镇领导要价7万。董事长是做生意的，不能别人说一就一，他想6万成交。可村里不缺这小钱，明知学校急要地，可就是不松口。

征地的事就这样“晾”着。学校也没少请有关领导吃喝，可“一把手”就是一直没拍板。

学校虽然是民办非企业，营利与否也无人知晓，但它能带动商业经济。这是改革开放以来，红火多年的盛事。特别是商品房一旦成为学区房，那真是“只见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