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业恒丨一钵瓢儿菜

一钵瓢儿菜

作者：张业恒

“酒足”饭饱后，我去红星蔬菜大市场里买菜。在一个比较偏僻的个体小摊位上，看见一位农村老大娘在她身前地下摆着几窝久违了的“飘儿菜”，颜色墨绿墨绿的，菜叶上还留有小水滴，色泽分外鲜艳。我不加思索的将那剩下的三兜买下，小心依依的将它包好带回家。

看着这三兜飘儿菜，想起美味，回忆起往事，我的心在颤抖，在滴血……

那是我在津市二中念初中时，国家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老毛子又逼债，老百姓的生活遇到了天大的困难。一个壮劳力每天国家只配12两粮（老秤16两为一斤），人们普遍吃不饱肚子。正在年轻发育长身体的我，更显得饥肠辘辘。

初三时的一个周六下午下课后，从津市走回到家，消瘦的母亲抚摸着我的脑袋，含泪看到我，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吃。

我忍饥挨饿的搬出家里唯一的一张高板凳，放在门槛前开始做作业。妈妈从侧门出去了，过了约一个小时的功夫，驼背的她拿来三块砖头和一个小包袱回来了，打开包袱，露出了几兜小而矮，野生的飘儿菜，是她在野外地里採回的。她弯腰跪地用砖头摆成三方，就算架好了一个土灶，从自己床后面拿出一个黑乎乎的炖钵，小心翼翼的将炖钵放在“灶”上，她提着小水桶，拿着那几兜飘儿菜向离家不远的水塘边走去，不一会儿，小脚女人的妈妈，她一歪一歪的回来了，坐在床上，踹着粗气，捏着自己浮肿的双腿。歇了一会儿，将水倒入炖钵，将飘儿菜放入炖钵内，点燃了事先准备的小杂柴。炖钵内渐渐升起了热气，鼓着热泡，这时妈妈露出笑容说，幺儿，一哈哈飘儿菜熟后，给你吃一顿“饱饭”。

正在高兴之际，那知道土灶冒出的黑烟冲出了屋顶，被巡查路过的工作队员看见了，他们跑进我家，闯进房门，看见正在炖钵中冒着热泡的飘儿菜，一脚将炖钵踢翻，用傍边小桶里的水倒入小灶中，顿时热气灰烟扑满房间。那个到现在我还记得面容的年轻人恶狠狠的说，你们这是在搞资本主义啦，公社有食堂，可以吃饭，为什么在家里生火，哪来的火柴，交出来，妈妈颤颤巍巍的将只剩下五根火柴的火柴盒交给了工作队长。他们踩着泼在地上煮熟了的飘儿菜对我妈妈警告说，今后不准在家里烧火煮东西吃，不然就不准你幺儿读书了，妈妈苦笑着点头应诺。

钵碎火灭菜泼，他们扬长而去。

可怜的母亲流着眼泪，低头在屋内陆下寻找没有被踩烂的飘儿菜，用衣角擦干净放在她的手心，让我快点吃完。

发生在特定时期，母亲心疼儿子的那一幕情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刻下了深深的留痕。偶尔回到老家，偶尔遇到那个人，一下就能“见到”那毛骨悚然的一幕。

我想他不是坏人，他是那个时代被扭曲了的灵魂，他现在住在小镇上，做着小生意，自食其力，他是这个时代的好人。

资本主义的飘儿菜“事件”过后，我发奋读书到了长沙。母亲照旧把每餐那二两稀饭分一半给她那嗷嗷待哺的长孙吃，饿得自己头昏眼花，还要下地出集体工。

一年后，刚过知天命的母亲与世长辞。临死之前还念着她未能见面的幺儿是否在长沙读书能吃饱肚子。

悠悠岁月，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的家乡“进了”城，变成了“津澧融城”的一部分。母亲的长孙住进了两层的洋房。小轿车、冰箱、彩电、洗衣机和精米饭成了孙辈们的标配。

妈妈，两个哥哥和姐姐也相继来到您的身边，您已不再寂寞。每年的清明节我都来看您。请您回来吧，回来陪我说说话，您放心吧！您现在已儿孙满堂了。我们再也不挨饿了，请您回来看看你孙辈们的幸福生活呀。您回来，我和孙子们一定会请您吃大餐的。

当年救命的野地飘儿菜，是我每次回家在小镇上，在“农家乐”餐桌上必点的一道特别喜欢吃的佳肴。

含泪写下以上这些文字，纪念我苦命的娘。

写于2022年5月23日星期一

文/张业恒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张业恒，笔名张旭，湖南澧县人氏。退休前为军工企业和大型电子工业企业工程师。现为长沙市老干文联会员，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沙市老干部大学写作班学员。作品有散文集《情怀》；《2020年疫情期间作品集》；《2020年后疫情期间作品集》。有多篇作品在《湖南读书会文学微刊》、《乡土文学》、《金秋文学》、《城市记忆》、《红网》、《星城头条—艺术长沙》《枫叶见证》、《山泉》、《澧水嘉山》等杂志、学校校报、电子平台上发表。喜欢写作，喜爱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