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在中学当教师，每年的寒暑假我都到安图县城的婆婆家住上一段时间，公休日不忙我们也常回去看看。我与公公平时的交流不多，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是他和他的那块小片荒。
他利用节假日和平日晨昏时间在城南布尔哈通河边的河滩上开出了一片地。在北方拓荒种田称之为开荒，而私下小面积垦荒称之为开小片荒。因这块地离家不远，春夏秋三季公公常常在地里莳弄到很晚才回家。所以只要公公不在家，家里人都知道又到小片荒去了。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公公四季空闲时间似乎都与这片土地相关联。大家也劝他不必这么辛苦，他却笑着说：“劳动收获成果，劳动也收获快乐，土地是最不辜负人的，你好好对待它，它就会回报你。看着自己种下的种子萌芽、生长、成熟，这是成长带给你的快乐。吃着自己种出来的蔬菜既放心又舒坦，既丰富了生活，还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
弟弟妹妹们闲遐时也常到地里帮助干点活。二弟树林因出力最多常因此受到表扬。
第一次去小片荒是一个傍晚，我是带着观赏探秘的心态去的。公公的小片荒方方正正，地垄起的笔直，是片沙土地，地里没有杂草很规整，公公用地里拣出的鹅卵石在地的周边堆起了边界，一看就知道老人家整理这块地付出了不少辛劳，地里种着各种蔬菜。品种还很全，有白菜、大头菜、萝卜、土豆、地瓜、架豆角、角瓜、面瓜，还在低洼潮湿处栽了几垄芹菜。夕阳中在汩汩流淌的河岸边，这片菜田就像杂乱无章的大自然中一幅规整的插图。
春天周日的清晨，我和爱人在院子里晨练，公公扛上锄头和筐又要到地里去。我说：“爸，我们也同你一块儿去吧。”到了地里才知道，他是要给小白菜间苗，一簇簇刚长出的白菜苗儿挤在一起，只能留下一棵，其余的要拔掉。我和爱人书华蹲在地上跟着公公小心翼翼的间着苗，公公让我把拔下的白菜苗装进筐里。早晨的布尔哈通河和周边的土地都笼罩在晨雾中，小城尚未苏醒。在静静的晨雾中给这片春白菜间完了苗，我脸上汗水和着雾水已是湿露露的一片。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才完工回家，路上遇见邻居杨大伯抱着孙女在散步，公公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杨大伯忙跑回家拿出一个小盆，从公公挎着的筐里抓了两把小白菜，乐滋滋地说，“太好了，正好早饭用它做一个酱汤，好下饭。”
暑假里白天大家都去上班，只有我和婆婆在家，商量着晚上吃啥，婆婆说做一个排骨炖豆角，“家里没有豆角啊。”“地里有啊。”婆婆带着我来到小片荒里摘了满满一筐豆角，这种豆角叫江豆宽，角长籽小皮厚，炖着吃口感非常好。娘俩摘完豆角到河边洗把脸，坐在河边，把脚放在流动的河水里，凉爽的河水驱走了身上的躁热。婆婆索性把豆角倒出来，我们一边掐掉豆角弦子，一边聊着天，婆婆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趣事，尽兴处她还哼起了评剧《刘巧儿》新凤霞的唱段：“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劳模会上我认识人一个，巧儿我要自己找婆家呀…”婆婆说她终究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河北嫁到了东北。她说公公是个有情有意的文化人，虽然跟着他受了不少苦，但公公勤勉爱家，苦里也有甜。聊着唱着把豆角掐完了，赶着回家准备晚饭。
公公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一向是很珍惜的。一次我和他一起到小片荒里起土豆，公公在前面刨，我在后面拣。有的土豆太小我就故意没拣，公公回头又都找了回来。我说：“爸，这小土豆不好收拾，咱不要了吧。”公公说，“要颗粒归仓，小土豆也有好的吃法。”回家后他亲自下厨把小土豆烀熟了，用酱油泡上当咸菜吃。别说，还真是一道好菜。他还特别嘱咐婆婆，小姑子和我，用土豆做菜时要先捡小的吃。
东北有冬储菜的习惯。萝卜、大白菜、土豆都可以储存到冬天吃，而大白菜可以腌制酸菜和辣白菜。公公在小片荒秋收后还将吃不完的白菜和大头菜用铁丝穿上挂在杖子上，上冻后用做酱汤很好吃。婆婆家有一个腌菜的大缸，有一米半高，能腌六十多颗白菜，过春节时婆婆让我去捞颗酸菜，因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缸底下的了，我硬是没捞上来，我空着盆回到厨房，婆婆笑了，她带我再来仓库，把菜缸搬倾斜了让我下手再捞。
小片荒凝结着公公对土地深深眷恋的情结。他在劳作中对自己亲手耕作的作物寄托着成长的期望。他种的菜不仅足够家里吃，他还常常把新鲜的蔬菜送给邻居和同事。他觉得他亲手种植的成果当然也是最珍贵的。在他质朴的执着中，我常常感受到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热忱。
婆婆去世后，公公有活没活常常在小片荒里呆着，有一天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公公还没回来，我去地里找他，远远的看着他手里夹着烟坐在地边，久久的望着河对岸的迎月山，我抬眼望去，那不是婆婆和爷爷奶奶的墓地吗？我在他身后站着，等他把烟吸完，轻声的跟他说：“爸，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公公已离世多年，而今凝结着他心血和汗水的小片荒早已荒芜了吧，真应该回去看看。
2022年仲夏
文/李艳玲
编辑/王孝付
《金秋文学》™ 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来源及作者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