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晓波丨秋之恋13（终章）

秋之恋13（终章）

作者：席晓波

十六

话又说回来了，碾完麦子，晾晒又开始了。碾压出的净粮食，晒的满麦场都是。岚和孩子在麦场边的树阴下纳着凉，一大片在阳光暴晒下的小麦，等待岚隔半个小时用耙子撸一遍晒一遍，晒一遍撸一遍。岚撸完一遍麦子，忙里间歇，手里还不忘忙里偷闲一本线装书。

六月流火，天气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午后时分，麦子正晒着，天边一片给黑云从南边说着就涌了过来。忽然，一阵南风迎面吹来。各场晒麦的人们一看将要变天，催促各自家人，有拿木锹的，有拿推板的，有拿扫把的……各家都像得到了命令似的，各自忙开了。真应和了“野鸡上坡-----各顾各。”这句歇后语。公公，婆婆去小山割剩下的那三分麦子去了。这个时候，岚慌了。她不知道叫谁可以来帮忙，现在，她真正感觉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什么是孤独无援。”岚什么都没想，任凭孩子在树下哭闹，抓起推板把麦子往一个方向推。麦子也就推了不到1/3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随着一声惊雷，大雨顷刻间倾盆而下……雨幕下到处都是人的惊叫声，被雷惊吓哭的孩子，站在雨中瑟瑟发抖。岚见状，扔下推板，抱起孩子，记得嘤嘤哭了起来。

麦场本来地势就低，四路八穴的雨水都涌到了麦场，三分之二的粮食未推在一起，还是被一脚面高的雨水冲向四面八方，剩下的一小堆粮食在多亏被岚用塑料布盖着，还留下少许。

公公，婆婆深一脚浅一脚，跑回麦场时，已成泥人，不知在路上摔了多少跤。也就公公，婆婆站在麦场时，雨停了。此时，孩子和岚已成落汤鸡。

公公，婆婆看到此景，委屈地直抹眼泪......

虽然他们心里有气，但一句责怪媳妇的话也没有。

雨过后，水沟里，涝池里，草丛里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小麦，像天上的繁星点点，密密麻麻，人看着都心疼。

当婆婆看到大槐树下被水浸泡过的书时，怨气一下子咆哮而出：

“我还以为，你看娃，耽搁了起麦。原来，是你看书，才让咱家麦子被水冲走了。”“

妈，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雨来的快，我也来不急收拢。”岚解释道。

“你来不及，你有时间看书，你来不急。你一个来不急，一年的收成都没有了，剩下的这不到三袋粮食够谁吃？你说，今冬一家子人，喝风粑屁去呀！还是把嘴安在南墙上去！”

“我……，岚一句话说不上来。抱着孩子又哭了起来。”

“就是知道哭，哭能把粮食哭回来吗？哭能顶个屁用。”不要以为你考上了教师，就成凤凰了。成教师了，能怎么？一个月五六百元工资，能成啥气候？还不是要靠我儿子养活你！在这个家，你是凤凰你给我窝着，你是龙你给我盘着。作为农村妇女，如何做好女人，如何相夫教子，如何传宗接代，这是你考虑的问题。不是双手不沾铁锹、锄头，还动不动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写得好怎么没成作家哩！还在这土仡佬里待着里。”

公公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吭。

岚，在婆婆的辱骂声中，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中午饭，岚没做，一家人也没吃。

晚上，后半夜，孩子哭着要妈妈的声音从岚的房子传到了，婆婆的屋里。婆婆闻讯，穿起衣服进入媳妇房子，房子漆黑一片，只有小燕子的哭声。待拉开灯，孩子坐在热炕上不停地哭，手机搁在炕头，媳妇不见人影。

“也许，媳妇上厕所去了！”婆婆心里想。

婆婆抱着孩子坐等了十几分钟，没见媳妇人影。放下孩子，跑去厕所看了看，也不见人。婆婆，越想越害怕，立即叫起掌柜的，连夜发动起族人。半柱香时间不到，族里的男人、女人们站满了一地。年长的族人，对来人进行了分工，女人们陪孩子，男人们分块进行寻找，谁去学校，谁去亲戚家，谁去和她关系好妯娌家，谁给乾打电话……都明确到人。

天明时分，各路传来消息：没有找到人。就在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乾连夜租车从西安回来了。

族人们，在自家简单用过饭后。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毯式搜寻……

中午时分，一个放养人传来消息：在柳树沟里的深崖下，好像侧卧着一个人，在远处看好像是个女的。

乾闻讯，疯一样从去柳树沟的小路冲去。所有人，都跟了上去冲破荆棘，穿过密林。到达沟底，在不远处，乾一眼就认出了岚。手上的那副明晃晃的银手镯，就是他上次回家时在西安“老凤祥店”给媳妇买的。

清秀的脸庞，茂密乌发，衣服还是保持生前干净整洁的样子，衣服上只是沾了一些湿土，身体上没有一点出血的痕迹，很是安详。

乾把媳妇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苍天像老虎一样歇斯底里起来：啊---啊—啊--……呐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声音从山林的深处传出来，象一把散着热气的无形的匕首，一下子刺破了这无边的、包裹得严严的森冷的寂静。悲情毕，乾顿时昏厥了过去。在大家及时抢救下，乾苏醒了过来，“哇哇”地又哭开了，哭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山谷中又回响起，象波浪一样一浪又一浪地击打着山林的寂静。周围站立的叔叔辈，兄弟辈的人，没有一个人不为之动容，不为之落泪的。

好像有人出来宽慰乾，被一个年龄稍大的一个长辈挡了回去，“你让他哭吧！哭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点！”

岚就这样轻轻地走了，没留下一句话，没有与婆婆针锋相对地抗争与交恶。

快三岁多的小燕子，挣脱大人的手，往门口的停尸棚边跑边喊着：“妈妈-妈妈-。”婶婶们，看着泪奔的小燕子，强忍着哭腔把孩子强拉进了怀里。

“婶婶，妈妈是不是不要小燕子了。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睡觉觉了？我要和妈妈睡觉觉。”小燕子拉着哭腔说。

整个家庭，都笼罩在悲伤之中。

乾母，只是一个劲地哭，她不知道当下如何对儿子解释这件事情。

未来更如何面对小燕子对她的质问：“奶奶，别人都有妈妈，我妈妈去那里？” .

“孩子，你妈妈死了! ”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这个……”

问话中断了，空气凝固了。乾母不知如何回答孙儿的问话。

事情的经过，还是乾的父亲告诉了乾。

他流着泪，听完父亲的叙述。取出自己的背包，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有一万多元，在妻子的遗体前的灰盆烧了起来：“岚岚，我对不起你，你不和我来陕西，你就不会丧命，你拿上我给你烧的钱，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你喜欢的书，给你买你喜欢吃的零食……”

周围人见状，灭火的灭火，刨钱的刨钱，拉司马乾的拉司马乾，场面一片混乱。

岚的死讯该如何给新疆乌市岚父说，如何开口？

乾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中。

给岚父的电话，最终还是乾拨了出去。

“叔，岚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电话那头岚父急切的追问。

“岚死了！”

“岚岚怎么死的?你们把我的岚岚怎么呢？”

乾只得如实说：“和我妈淘气后，跳沟了。”那边的电话好像瞬间从岚父手中滑落掉在桌子上的沉闷声，紧接着又传来水杯被摔碎在地上碎瓷声，再接着接着电话听筒里好像传出岚父嚎啕大哭的凄凉声……

直到岚入土的那天，岚娘家一个人也没有等来。

送葬的队伍中，只有，岚的一群学生和同事送来花环很美丽，很显眼。

谁也没想到，就在岚安葬后第二天，岚的妹妹小梅赶到了乾的家。她一路哭着来到姐姐的坟前。烧完纸钱，人已经泣不成声。她静静地坐在姐姐坟前，陪着姐姐说着话，很久很久不愿离去。她不知道，这一走，今生还会不会再来此地。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过不下去，你可以回家呀，家里的门始终为你开着，爸爸和妈妈一直等你回来。姐姐，你知道吗？此从你不辞而别之后，爸爸妈妈一夜一夜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本不吸烟的爸爸，现在已经烟不离手了，人变得更加沉默了。妈妈，看着你的照片，抚摸着你穿过的衣服，泪水说来就来，盈满了眼眶，两鬓都有了白发，人越发消瘦了。姐姐，你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生命，你可知道，爸爸、妈妈，要受多少煎熬和痛苦。姐姐，看着小燕子，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如刀割一般疼……

在没有来泾水县之前，她从父母口中得知姐姐自强不息，考取了人民教师。她由衷的佩服起姐姐来，又获知：几年来，乾对姐姐一直很好，她打心里祝福姐姐找到了真爱。

可一转眼，就是天各一方，就是阴阳两界。

从坟上回到了司马家，她从乾父的口中得知姐姐的死因后，她愤怒了：“不就五亩麦子吗？我给你司马家拉一大卡车行吗？用得着逼死我姐姐吗？我姐姐放弃正式工作跟了你司马家，她不嫌农村苦，不嫌弃我哥是农民。她就要一个爱她的人，和她好好过日子。她爱好文学，你们不待见她。她为了有尊严的活着，不让你们觉得她是个吃白饭的，而通过自己努力考取你们泾水县人民教师。她这个媳妇哪里做的不称职？可你们司马家呢？不就因为几亩麦子受损了吗，可这种意外难道是我姐一个人能掌控的了的，为什么要把天灾强加给她头上，对她不依不饶的。现在，人逼死了，你们痛快了，舒心了……”

她本想还要把心中的憋屈和怨气咆哮出来……，姐姐的死，你司马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可当她看到这个贫苦的农村家庭，看到一脸悔恨和病恹恹的乾母，看到悲痛欲绝的乾哥和不谙世事的小燕子，她一下子心软了下来，一腔的仇恨、一肚子悲愤的话都强咽了下去。

第一次见到乾，是在岚姐教书的道北小学。后来，又去了几次，乾正和岚姐热恋。她也和乾吃过几次饭，有过交流，所以从心里来说，并不陌生。

在司马家待了两天，小梅一直和小燕子在一起，也许小梅和岚的容貌有几分相像的缘故吧，孩子也黏糊她，小姨-小姨地跟前跟后，也不怎么怯生了。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姐姐的“骨血”，说真的，她真舍不得忍心放下。娃的命太苦了，小小年龄，就让她遭受如此大的劫难。一脸的懵懂无知，一脸的童真，小姨-小姨-地叫个不停，叫的小梅泪眼婆娑。一张酷似姐姐的面孔，让她又想起她和姐姐童年在一起的难忘岁月……

她临走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孩子带走，要让孩子在乌市接受良好的教育。

司马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的。此刻，乾的母亲也没有表示不同意见。此从，岚“走”后，她对自己的铸成错深感悔恨，整日泪水涟连。

亲爱的人都走了，他该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归属？他魂牵梦绕的岚岚又在哪里？对着苍天问，苍天不语；对着大地问，大地不应。他的心丢了，他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有时，去岚的坟前，一蹲一晌午，感觉饿了，这才回家。没有岚的家是冰冷的，遗物在，人已去，独悲伤。一整天，他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整日郁郁寡欢。

岚“三七”后，乾又坐上了南下西安的班车。三年间未回过闫家河村。三年未给家里去只字片语的音讯，直到岚的三周年那天，他才又出现在闫家河，出现在岚的坟前。

当乾再次出现在人的眼前时，乾明显地给人感觉，憔悴了许多，苍老了许多，整个人胡子拉碴，已没有岚活着时候的那股精、气、神了。

此后乾在岚三周年之日回到家后，再也没有外出务过工。只是，村里人经常见乾在岚坟前一蹲就一大晌，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对着坟头说着什么？人静静地如同一副雕像一般，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乾和孩子约定，一年一趟新疆之行。一则看岚的父母，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二则看爱女“小燕子”，以慰思女之苦。

农忙时节，乾整日就是干活，酗酒。忙里偷闲也看看书，不过，再也没有见他写过只言片语。空闲的时候，常手里端详着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小女孩照片-----他是想女儿小燕子了。

七年后，我被一纸文书调到了水堡镇工作。我走的时候，乾始终单身。我曾问过他：“何时再婚？”他说：“已经没有那心劲了。”下面，已经没话了。看来，我触到到了他伤心处。看来乾哥哥，还没有从岚死亡后的阴影里走出来，八年过去了，他心灵的深处还是放不下岚，他对岚情深义重，让人心生敬佩。

离开永宁乡，我再也没见过乾哥哥，只听说，他还单身一人。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岚曾经的同事和岚曾经给义务补课、给缝补过衣服、给洗过脸、给买过学习用具、给予多次鼓励的学生，在岚的教育下，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而转变学习态度，最终考上大学的一些学生………至今都对岚念念不忘。说她是那三年众多代教师中最优秀的，虽说编外胜过编内，无论是责任心还是敬业精神以及她个人独特的教学方式、每次班级考试成绩在全学区的领先排名,让好些公办教师自愧不如。

每年清明节，她一些学生，回家祭祖，也不忘给岚坟上献上一束鲜花，摆上几样果品，燃一柱清香，烧几沓纸钱，以表示对老师深深的怀念之情。

文/席晓波

编辑/王孝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