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
作者：徐木生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秋天的轻风吹走了夏季的干燥和炎热，带来了沐浴般的凉爽，同时夹杂着诗意般的忧郁。
这样的秋日，我想起来一个人，是我老同学的亲戚，也是在若干年前的秋天，我知道了他。
我已经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体型庞大，姑且叫他大力吧。
他时年42岁，人高马大，足有八尺，拥有一身黝黑的肌肤，宽绰的肩膀，加上一双强壮的双臂，还可见清晰的隆起的青筋，令人生畏。行走起来更是疾风劲雨，说起话来高亢洪亮，笑起来带着圆桶般的回音，还有那一张国字号的脸上永远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柯尔蒙的力量。
这个人就是大力，一个普通的但精力旺盛、强壮如牛的大力。
大力家庭贫穷，虽说有几分田地，但粮食经常不够吃，为此常年都在外打工赚钱。后来一直定居在杭州工地干活。为了多赚钱，他很能吃苦，经常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手推肩扛，几百斤的份量在他身上看不出重量。干完活后，咧咧嘴，拿着毛巾不停的擦汗，心里盘算着今天能赚多少钱。工地上工资都是当日结算，每到发钱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把钱办好。夜深人静时，经常照着手电筒在被窝里一张张地数钱，有时经常听到被窝里发出的一声声轻轻的笑声。
大力家有贤妻，一个儿子，父母健在。妻子叫杨英，年轻漂亮，勤劳善良，为了大力能安心在外赚钱，她孝敬长辈，照顾儿子，家里家外一手操劳。因此，大力对妻子怀有一份浓浓的感激之情。大力心疼妻子，但又无法脱身。他只有不断赚钱来缓解心中的愧疚之情。
大力很早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在杭州买套房，把妻子和儿子及父母接到杭州来生活，这样一来，儿子就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妻子和父母也会走出农村，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自己也可以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家庭了。但当时由于缺钱，只是痴人妄想，如今，通过将近10年的艰苦奋斗和勤俭节约，大力足足攒了60万元。以当时的房价，在杭州可以对付个首付了。
某年的春天，临近年末，大力和妻子商量后，在杭州买了套房子，这房子坐落在郊区，离工地不远，面积不大，大约有70平方米，小三室一厅，勉强能容下一家大小五口人。虽说是二手的，但想到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能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大力甭提多高兴了。在工地上干劲更足了。房贷压力是大的，大力为此比以前更辛苦了，经常加班劳作到深夜，第二天按时起床继续工作。
临近春节，大力一家人走出了深山，走进了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他们不是客，而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他们拥有房子了。大力领着年迈的父母在70平方米的房子里不停地转悠，儿子在房间里不停地奔跑，妻子则一遍遍地轻轻地抚摸着发黄的家具。。。。一家人连续高兴了好几天。
大力一有空就带他们去西湖，灵隐寺等景点转转，一家人过得有滋有润。
村里的人羡慕死了，隔壁的老王为此没心没肺的在大力家吃喝两三日，“大力兄弟现在是发了，咱们村没几个不知你的。你说你能在杭州买房，就这点，有几人能比得上你，我看村支书村主任也不咋的，比不上你啊”老王边吃边讲道。大力自豪而有些腼腆的说道“别这样讲，如今我能在杭州买房，功劳是我老婆的，你说没有我老婆把家照顾的好好的，我有心思在外干活吗。再说，我老婆长的这么漂亮，村里有人盯着啊，她守本分啊，所以我得感谢我老婆”。“那是，那是，老弟说的对，来，先敬弟媳一杯”话还没说完，老王已经稳稳地托起了酒杯。
老王回去后，见人就夸大力的能干。“你们说说看，就咱村，有几人有大力这么能干的？以前大伙都知道大力是个穷小子，虽说人高马大，但也是废物一个，经常受我们欺负，现在想想丢人不。我们这些能干的人现在怎么样啊，不是还守着一亩三分地吗，有出息吗？”。大家怔怔地看着老王，将信将疑，以前蠢笨如猪的大力居然在杭州买房了，这让大家震惊不已。
为了验证老王说的话，好多乡亲到杭州时都不约而至地到大力家做客。一番番，一道道地夸奖，大家都夸大力的能干。大力起初并不见得多高兴，时间长了，就接受起大家的夸奖起来“我大力以前是孬种，现在不客气地讲，我是咋村最能干的，你们看看，杭州房价，现在蹭到什么水平了，是这么好买的吗！”。村民附和“那是那是”。
买房子让大力在相亲们中牛了一把，最主要是儿子的教育问题解决了，儿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了，以后的前途无量了。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一家人生活过得简单平淡而充实，大力也经常回老家料理田地，在这样一个穷困的农村，也经常会有客人光顾。
大力对自己买房这件事为何会引起轰动作了一个理论概括。认为究其原因，是因为自己以前过于贫穷，现在富起来了，有钱了，还在大杭州买了房，换来了乡亲们的认可和赞扬。试想如果重新回到以前那样贫穷碌碌无为的状态，估计想都不敢想乡亲们对自己的态度会怎样。想到这，他点起一根烟，烟雾缭绕。。。。思绪万千。
一年年过去了。
大力每月收入稳定，家庭条件持续改善，亲戚朋友比以前更多了，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大力的精神状态似乎没以前好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大力老是觉得手脚有些无力，并且这两天干活时常会有喘气困难的症状。“唉，肯定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没日没夜地干活导致的，今天晚上说什么都不去工地了”，大力心里想着。
妻子还未察觉。
又过了些日子，大力的手脚无力、呼吸困难的症状比以前更加明显了，并且脸上尤其是额头皮肤变黑了很多。这些变化在大力看来似乎还不是多大的事，他没有重视，只是有些自言自语地感叹到“岁月不饶人啊”。
妻子发觉了大力的异样。神色慌张地说道“莫不是你害了病了”。“不要乱讲，我这么强壮的像头牛的人怎么会得病，除非阎王老子打哈欠了”大力嘴角微微颤动，用手摸了摸胡碴。“那也要小心，要不咱去看下吧，就当体检一下嘛，好吧”。“体检个毛，体检不要钱和时间吗，你知道我一天不出工损失多少吗”，大力显然是有点生气了。妻子只好作罢。
次日清晨，妻子烧好了早饭。为体谅大力的辛苦，她往大力的碗里多加了个鸡蛋，并嘱咐大力，今天不要去干活了。大力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泯着稀饭，他刚想站起来，发觉腿脚酸痛无比，喉头发出一阵鸭叫的声音，显然呼吸比前两天更困难，他感到有点力不从心。“难道真个是得病了？唉，别乱想了，肯定是累了”。他揉了揉双腿，试图站起来。终于，站起来了，往前迈了两步，还好，“没事没事，我就说嘛” ，就这样，大力拖着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工地。。。
妻子杨英的心提到嗓子眼，可是扭不过大力。他做出决定，今天下班后无论如何必须带大力去医院看看。正想着，电话响了“嫂子吗，力哥摔倒了，站不起来了，你快来看看”。杨英双腿一软，丢下了手中的抹布，飞快地跑到工地。房子离工地不远，还没到工地，就看到大力摊倒外地，大口地喘着气，周围都是工友。走近看时发觉大力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了。杨英脸上血气全无，“你们快啊，快叫120啊”。就这样，大家一手一脚抬着大力进了医院。
经过一番抢救性治疗，大力的病情得到了暂时地控制。他躺在病床上，戴着面罩吸氧装置，眼神迷离，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略微有点汗，两双大手无力地下垂着。“医生，我老公大力的病情怎么样了”医生办公室里，杨英焦急的表情中充满了期待，他相信大力应该是没事的。“额，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我们怀疑你丈夫得了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这种疾病会出现皮疹和四肢无力症状，并且还出现了并发症，就是间质性肺病，这种病治疗起来非常棘手，目前没有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用大剂量的激素冲击治疗，还有使用贵重的免疫球蛋白，整个过程需要几十万。而且，即使做出上述的治疗，也不一定会有很好的预后，大多数病人的预后都很差”，医生面色凝重地交代病情。“预后很差什么意思，需要多少钱”。“预后很差就是说很有可能最终会因为呼吸衰竭而死亡，即使花掉50万块钱也是很有可能无效的。而且病情可以快速进展，你们家属要不要商量一下怎么办，还是继续就在这里治疗”。医生没有把话说透，但是意思是清晰的。
杨英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无法回答医生的问题。他被医生刚才的那番话吓到了，嘴角不停地抽泣着，眼角流着泪水，她想喊出来，却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在走廊边，耷拉着脑袋。“怎么会这样，接下去该怎么办，告诉大力吗，大力能承受吗。失去了大力，自己一大家子怎么活，我怎么过下去啊”……走廊里一片寂静。
儿子扶着妈妈“妈妈，怎么了爸爸是要死了吗”，儿子的双眼也红了，似乎马上要哭出声来。
“没事的，小雨，爸爸没事的，扶我起来”杨英看到儿子，身上多了分力气，责任告诉她，她不能再此刻倒下去，尤其在大力面前。相反，她要振作起来，她缓缓地站立起来。
她朝大力的病房走去，边走边想怎么跟大力交代，还没想好就出现在大力面前。“杨英，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因为带着面罩，大力的声音显得浑厚凝重。“噢，没事，医生只是说你太累了，得了肺炎，需要好好治疗”，说完，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力身边，半小时，一小时，一句话也没有。
住院两天，大力的病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病情越发严重起来，口唇青紫，张口呼吸，双眼布满血丝，胸部一起一伏，小便也失禁了，沾湿了被单。不一会儿氧饱和度一度降至60%，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预示着大力随时有可能死亡。医生走近杨英，发了一张病危通知单。告诉杨英的病情。
杨英此时仍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做不出任何决定，她一直做惯了贤妻良母，听惯了大力的话，此时她也没有了主见，该是需要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力了。
大力神志尚清，当妻子把实情告诉他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激动，也没垂足顿胸，是的，即使有情绪，此时也难以表达了，你看，他摇头都困难了，难道还会表达吗，显然是不能的。他有什么办法？！
大力不断地睁眼和眨眼，告诉妻子，他知道了。干涩无比的眼角淌出两颗巨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化成了两条轨道。
他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努力地想坐起来，没有成功，妻子搂着他，告诉他“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她喉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妻子用耳贴近去听，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儿子，你，房子，不能卖。穷，乡亲……”
最后在杨英的手心写下“回家，走”。
回家后半小时，失去氧气的大力全身颤抖，不停的抽搐，他吃力地拽着妻子的衣角，牙齿咯呲咯呲地咬着，脸涨地通红，紧接着不久，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全身停止了抽搐。
大力就这么走了，他曾是那么强壮无比，那么令人动容。
房子，儿子的未来，还有世俗的尊严，大力不愿丢失，即便舍弃自己的生命。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重拾起一片秋叶，陷入了对大力的沉思……
文/徐木生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木生，男，1982年9月生，浙江衢州，2008年毕业于杭州师范大学临床医学院，在职研究生学历，内科主治医生。业余兴趣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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