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苲草绿
作者：徐宜业
故乡的大湖、故乡的沟沟渠渠，长着一簇一簇，一团一团,一片一片的苲草。苲草生命力强，繁殖能力快，不过分地说，有水的地方就有苲草。它们密密麻麻，叶叶相牵，枝枝相缠，蔓蔓相绕，在湖水中不断蔓延。
初春，树木发芽了，小草发芽了，水里的苲草种子也在淤泥中苏醒过来，萌发出新芽，向上生长，向上伸展，水面上飘荡着一株一株的苲草。随着气温的升高，水面上的苲草越来越多，小蝌蚪在上面嬉戏，小鱼在苲草里面游来游去。
那种叫黑苲， 墨绿的叶子呈带状，宽宽的，长长的，像初春菜园里的韭菜，在水下相互簇拥着，相互纠缠，好似诸葛亮的八卦阵。你不要看这些苲草的叶子这么长，可它是那么嫩。南徐庄老太太们打发自家的老头子去南湖底捞嫩苲草，捞回家做菜。龟腰老伴爱用苲草贴苲菜饼，二狗娘爱用苲草包苲菜饺子。豆腐西施剁碎苲草，加上鸡蛋清，勾上山芋粉面，撒上盐、味精，掺上蒜泥、葱末、姜末，滴上香油，不停地搅拌，包成苲菜撮子，放在笼中蒸馏。苲草撮子蒸熟了，端上桌子，成了人见人爱的美食。
夏悄然而至，气温不觉中升高了，苲草吸收了太阳的热量，吸收了水的营养，像吹了气似的，疯长起来。苲草的叶子变宽了，颜色变深了，伸开了手脚，向四处延伸，如梳如篦。
你瞧，这种像灯笼的苲草，故乡人叫灯笼苲。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狐尾藻，有人称它“苲草家族中的美人”。它鲜绿的羽状复叶，犹如一条条狐狸尾巴，又像一盏盏小灯笼。它草质柔软，温温柔柔的。文人雅士们爱把狐尾藻抛在装满水的玻璃容器中，装饰客厅，增添了居家的品位。
你看，那种叫金鱼藻的苲草，极细极软的茎上长着鹅黄的叶子，毛绒绒的，似有似无，隐隐约约，像淡淡的水彩画。难怪那些骚客，喜欢把金鱼藻“请”回家，撒在金鱼缸里，“鱼戏苲草间”，也是难得的一景。
盛夏，清清的湖水，遍布着鲜绿的苲草，点缀着星星的鹅黄，纤细的花丝随风颤动，早有蜻蜓立在花的柱头上。蓝的、红的小蝴蝶吸着花粉，那么忘情，那么贪婪。过一段日子，苲草的花谢了，细小的果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竖在水面上了。
水面上这样热闹，这密密的苲草间，也藏着成百上千的鱼儿，它们屏着呼吸。风儿一吹，惊动了苲草里的鱼儿，它们突然游动起来了，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涟漪。适逢天气闷热的时候，苲草间的鱼儿，为了透透气，会“倏”地蹿出了水面，闪出一道亮光，然后跌落在苲草上，扎入水中。
燕子时而带着剪刀似的尾巴，斜着身子在空中掠过，时而翼尖掠过苲草的叶子，水面上立即荡起一道道的波纹。
暑假，孩子们扛起长柄镰刀去湖边割苲草。我们脱去长裤长褂，穿着三角裤头，蹿进水里捞苲草，苲草稠得插不下脚。我们挥起镰刀，用力地割，用力地拉，把苲草拉到岸上。不大会功夫，我们捞了一堆苲草。
苲草挑回家，父亲把它晒干了，碾压成了苲草糠，作为猪、鸡、鸭的饲料。母亲把鲜苲草放在砧板上，用石刀剁碎了，和上稻糠、麦麸皮，用来喂鸡、喂鸭、喂猪。一年到头，家里节省了不少粮食。
那次，母亲一边用苲草喂着猪，一边摸着我的头：“二子，你可能不知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们这里各家断粮了，吃光了野菜，吃光了树皮。这时，苲草成了救命稻草老。人们争着捞苲草，做苲草饼、苲草团子吃。就是这苲草，大家也不能尽饱吃。”说到这里，母亲的眼角噙满了泪。
不知不觉，秋天都到了，气温明显低了不少，苲草叶子由墨绿变成黄绿。小蛤子、小田螺附在苲草叶上，小草虾、小餐条鱼在苲草丛中穿来穿去。绿皮的、灰皮的、花皮的青蛙，慢慢从苲草中探出头来，露出两只小眼睛。
遇上大旱的秋天，大湖差点见了底，湖畔人家结队卷起了鱼。湖水小腿肚深，苲草稠稠的，鱼群在苲草间很难移动，正是卷鱼的好时候。人们扯着一团一团苲草，卷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圈。大家一齐喊着劳动号子，推着苲草，慢慢往圆心推进。圆圈越推越小，苲草越推越厚，鱼儿越推越多，变成了鱼堆。最后，大家将鱼装进口袋，拿出扁担挑回家。
秋越来越深了，青蛙停止了歌唱，苲草停止了生长，叶的顶芽簇成了一簇，由黄绿变成了灰黄，不声不响地落到水底了。果实成熟了，静静地沉到了淤泥底。苲草开始休眠越冬了。
你可能以为这是苲草生命的终结。不，你不要悲观。不信，你看，第二年春天，这里将要萌发出新的生命。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1966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1985年6月毕业于江苏省淮阴师范学校，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有一百多篇文章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于农村，教育农家娃。喜爱农村，喜爱乡土，喜爱乡情乡俗，喜爱乡土生活，喜爱乡土一样的农民，喜爱书写乡土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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