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秋 抓秋
◎作者|咏贤 ◎画作|网络
◎音频|酷音工作室提供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我在享受浅秋送爽之时心头却丝游着缕缕伤感:在这凉风徐徐之后不是叶落枝黄的暮秋吗!我放眼百草千树,感觉降霜的日子就在眼前……
有一年秋风乍起,俺和哥、娘都感觉身上凉瘆。怅然间娘仨有一嗒没一嗒的唠起了“喜欢过冬天还是夏天”的闲嗑。俺和娘都说冬天好,冬天虽然寒冷但无需到外面干活,待在家里做点吃的穿的便是了,多惬意,享受噢……”
哥倒是不赞同,他说:“俺还不知道恁,就是懒,冬天可不是不用种地,收割了呗。”哥说的不离,谁不晓得“勤以治家;春华秋实;天道酬勤”之理?
大东北的春夏秋冬,当属冬天最清闲享乐:莫管飞雪肆虐,安在小屋取暖炉——不亦乐乎。不过,是悲是乐那得看家里是否备足了吃喝穿用的物资。不然,可比“寒号鸟”难堪噢。
年年有秋,秋有蕴涵,人人亦在忙于抓秋:诸如缝补浆洗,收割藏储,拾禾打草,修灶掏炕,补墙苫房,此类种种营营逐逐……。
户与户之间也在暗地里较着劲——比谁家的柴火垛大,门口堆的黄土多(和煤用);比谁家房子上晒的粮食厚;比谁家菜窖挖的又大又深;比谁家板障上晾的衣衾又多又干净……
抓秋的日子当属娘最辛苦。她常一只手抚在侧肩头,一只手敲打笨拙的腰肢,唉叹道:“唉,这住家过日子的活呀真是一条摸不到头的铁索,从清早鸡叫到太阳当头照,俺还没落着一下板凳坐一坐噢!”
俺爹听到这话,扯起嗓子,像闷在罐子里发出的声音:“只恁忙,只恁累,恁看全家有一个闲着的人?!”
有爹的话也不离,家里人只要是能帮上忙的全让爹娘使唤上了。俺知道娘的身体不顶,她只是发发牢骚,顺溜顺溜心气而已。
落在小孩子身上的活真不少,俺听娘的吩咐将割下的萝卜缨子一根根捋直,对齐,攒到小手握不住时递给娘;娘用草绳将萝卜缨一绺绺系成一串。还有葫罗卜缨,芥菜缨,甜菜缨都做同样处理。
爹下班回来将一串串菜缨子挂到屋外墙上。蓦然间俺家房子变幻成郊外的“绿色城堡”了。
小孩儿见到奇异的景致当然乐此不彼,雀儿般地跳跃起来,扯起挂在墙上一串串菜缨子游来荡去……
雀动声惊扰了娘;她拎着笤帚旮瘩轰跑了孩子,又唉叹说:“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那菜缨子是冬天给恁顶粮的‘食’呦!”
俺对娘的话不是全明白,当听娘说那些菜缨子是冬天顶粮食吃的食物时,俺不再兴奋;吃粮食啥滋味?吃菜缨子啥滋味?——俺的感触沉着呢……。
那年代国家供应的粮食不足吃。家家户户除了开荒种粮补贴外就靠吃瓜吃菜代替吃粮,俗称“瓜菜代”。瓜果蔬菜也靠供应,市民凭票证购买。
有一年晚秋时节,生产队蔬菜集中上市。为保证市民买上秋菜,政府专门设定了“秋菜假”,假期两天。为了及时买回秋菜,厂里职工、家属真是像蜂蝇般的拥进商店。排起蜿蜒的长蛇阵,披星戴月……
眼见着蔬菜一天半暂买不回来,娘比谁都着急,她又长吁短叹起来:“唉,这白菜箩卜要是买不回来,今年冬天咱一家老小擎等着挨饿吧!”说话间她用衣襟试了试满是血丝的眼,用俺作业纸揩几下嘴角的疱疖。
两天的“秋菜假”眨眼间剩下半天。因生产队运力不足,菜送不上来,俺家的秋菜还没买回来,娘又急了,她和几个姐妹冲商店主任一顿数落。
那个主任爷们天生的笑脸,他抚一下娘的肩头说:“老嫂匝(子)你尽管把心搁在肚子里吧,今年你要是买不上秋菜,我上老农家借也给你送来!”娘一甩肩,主任躲开娘。娘着急生气,嘴头便没了把门的。她一只手按在腰间另只手指向主任:“小匝,这可是恁自己答应的哈,恁要是说话不算数,俺非把恁那个东西拽去喂猫不可!”——娘把主任吓傻了,呆在那里直白愣眼,有一会才醒过腔 ,自嘲着去了,撩得姐妹们咯咯直笑。
那年代政府提倡企业搞福利,有条件的工厂都办起了职工服务社(商店),澡堂子,幼儿园,卫生所(医院),电影院……这些部门人员均是厂里职工,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
商店主任是厂里的红人,他是经过厂领导在全厂上千号职工中挑选出来的。他当即找厂长,厂长立即责成厂运输科派出几台大解放(卡车)帮助生产队抢运秋菜。当晚九点多钟俺家终于将秋菜买回来,爹还随车推回来三口大缸。他说一口腌咸菜,两口渍酸菜,这些菜保准一冬吃不完。
家家户户不仅靠腌渍的几缸蔬菜过冬,地下菜窖里还储存一窖一窖的秋菜呢。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娘坐在外门口,瘦长的身影伸进屋里。她凝视着刚刚码放好的四大缸越冬的蔬菜,脸上的肌肉舒展开来,她转头瞅了瞅横七竖八躺在炕上的孩子们,脸上露出微微笑容。
抓秋季还有一道风景,令俺耿耿于怀。已是霜打青翠,常见生产队地瓜地里集聚着男女老幼,可谓人山人海。他们手握镢头,铁耙,kuai着藤筐或斜挎背包,乌乌泱泱的跟在生产队收地瓜人后面,挥舞家什刨捡他们遗漏的地瓜,我们称作“lan地瓜”。哪有那么多的漏瓜可lan?一些半老不少的妇女便去队里大堆上偷,人家撵,她就跑,约摸人家快撵上,她就蹲在地上脱裤子。这倒将撵她的人吓跑了。
娘经常叨咕说:“唉,这人呀活着就是为了一张嘴哟!”为了这张嘴,在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娘开荒种地了。山脚下,小河边,杂草丛,乱石坡哪里没留下娘佝偻的身影和俺蹒跚的脚窝。
跟随娘常年与田地打交道,俺渐渐懂得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道理。少年里的一年春天,俺和一个大俺两岁的伙伴在离家几里地的地方发现一个大壕沟。以前附近有部队营房,壕沟是他们倒垃圾的地方。沟坡漫漫适合播种。
俺嫌有垃圾的地方埋汰,抢先选择一块容易整理的地种上了苞米,待小苗破土后俺数一下,有一百七八十墩。
正值苗儿拔节的时候不知受了什么病,苗儿怏怏不长不说还黄黄的干干的瘦,株株有如苍鹭细长的腿。再看俺伙伴种在堆垃圾那里的苞米,苗又高又壮不说还黝黝的黑。俺越看越生气,不禁双眼垂泪……。
娘问俺咋地了,俺不想说——原本打算待到秋收时,将收获送给家人,让他们有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下全完了,俺的心哇凉哇凉的。
娘见到俺种的苞米,说俺这块地太瘦,人家那块地因为有垃圾堆放,早把地沤肥了……。
娘帮俺在每墩青稞根部刨个小坑,挑来粪水喂上。三天后青稞便改变了模样。
看俺高兴,娘说:“种地不施肥,等于瞎胡混。”俺反问娘,“跟恁开荒种地也没见恁施肥呀?”娘说:“咱家人吃瓜咽菜的哪有多少好肥噢……!”她又说:“没看俺种的是大豆小豆吗?这些作物泼实,基本不挑地!”
那年秋天俺种的苞米熟透了,俺急不可耐的掰一棒拨开——呵!黄灿灿的像一颗颗金粒子磊起的塔。
俺和娘一起将苞米棒子掰回家,俺特意数一数,整好一百八十八。
娘笑寐寐地说:“儿呀,来年恁要多种粮,这粮食多了咱的日子就会发——发——发……”俺从娘的神情里看出她的心思——她是要将抓秋的精神传给俺,将幸福美满的生活寄望于未来……
作者简介:咏贤,实名、盖永贤。幼时喜欢看图说话,少时崇拜作家,遂作文练笔。因年代所致,意志动摇用时恨少,花甲伤悲。而今书心未泯,偶习作于平台,已慰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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