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堂
母校，是一个人一生也不能忘却的地方。
回母校工作，更是一个人前生注定的缘分。
十几年前，我在距固原城百里外的乡镇学校黑城二中任教，周末才能回家一次。一晃几年过去，面对父母年事渐高、夫妻长期分居两地、孩子上学接送、家庭作业辅导等一系列问题，想要调回城里的想法越来越迫切。
我环顾了城区各个学校，分析了自己的状况，觉得到固原二中应聘还是最合适的。之所以有这种想法，主要源于二中曾是我高中就读的母校。虽然已经分别多年，但当年在二中求学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依旧清晰，优良的校风开明的领导敬业的老师上进的学生，使人向往。只是，世事变迁，物转星移，她广纳贤才名师云集，会不会接纳我，谁又能知道呢？如此一想，我高涨的情绪又跌入低谷，苦闷徘徊，心绪纷乱。
痴心终究难改。2004年暑假，我在商场买了一件红色T恤，骑着一辆红色旧摩托车，寄寓着红红火火闯二中的美好愿望，时快时慢，躲躲闪闪地避开熟人，来到了时任二中校长韩宏的办公室。韩校长名气远播，有礼贤下士的雅量。但是，见了我这样的昔日学生，他可能一眼就看穿了分量的轻重，也不愿显露名士做派，不动声色地埋头看报纸，只是隐隐约约的从报纸的边角传来两个字：“你说”。恰恰是这简单的两个字，瞬间打乱了我的预演。这之前，我设想了数十种韩校长可能要问的问题及应答策略，唯独没有想到不问问题这个环节。像我这样一个教学经验少也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人，到这个鼎鼎有名的学校来应聘，那种内心的慌乱和矛盾，是天然存在地。我觉得，能豪迈说出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人，现实中还是少见的。空气好像凝固，时间似乎停止，我觉得脸上的汗就像逃出牢笼的囚犯，慌不择路争先恐后地逃窜着。胡乱擦了一把汗，我开始了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地表述，实在没有多少亮点可以夸耀，我自己都恨自己，当初要是多参加一些比赛获得一些荣誉，至少不会这般尴尬。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估计韩校长也听得无趣，停下了读报，捋了捋头发。我这才发现，老校长的头发原来也是凌乱不堪的，容颜也比以前苍老了一些，但精神很好。他可能还有事，也可能不想再听我翻来覆去的重复，摆摆手让我先到教务处去报名，准备考试和讲课。
考试分学科进行，语文考场设在学校阅览室。在一个周日下午五点钟左右，当时的语文教研组长戴成廷老师拿着试卷走了进来。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毕竟多年不接触高中，现在要做一套高考试卷，能有几成把握，是无法预判的。我偷偷瞄了一下四周，发现应聘的老师约有三十多人，年龄不一，神态各异。有的似乎胸有成竹，有的明显和我一样竭力掩饰慌乱，有的精心梳妆打扮，有的邋遢落魄，有的翻看资料，有的东张西望，实在看不出谁是今天的王者。索性先装一下深沉吧，于是不再四顾，凝神淡定。戴老师先讲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就开始发卷。我的心怦怦直跳，急忙翻看，发现是一套2003年上海试卷。我的手颤抖不已，歪歪扭扭地写好名字后，强压内心的紧张，开始做题。做着做着，感到这套试卷难度还不算太大，狂跳的心才略略平静下来，直到交卷，再也没有旁顾他人，不知道他们的神态如何。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竟然不高不低，刚好跨进了讲课环节，万幸万幸。讲课依然是戴老师负责，我抽到了一篇高三关于谈美学的理论文章，立刻飞奔回家，晚饭不吃，闭门挑灯，凉水净脸，仔细研读。那个时候，既没有网络又缺少资料，全凭一本教参琢磨。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在半梦半醒中睡去。第二天天色未明，我就来到当时的高三七班门口张望，看到里面大声诵读的学生，实在没有胆量走进去和学生套套近乎，犹豫了半天，就走到校园的石凳边，站一会儿坐一会儿，一直熬到学生早操跑完，早自习结束。这期间，我几次想要逃离，但又不断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第一节课终于要开始了，我看到戴成廷组长带着好多评委提着凳子，拿着听课本缓步走向了教室。他们的轻松对我就是反作用，我完全嗅不到丁香花的清新味道，只觉得满树茫茫一片，辨不清颜色。总算我的头脑还清晰，知道退路已断，唯有向前了。我使劲地咳嗽了几声，决心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面对这场挑战。谁料想，高三七班的同学对新来的我充满了好奇，课堂气氛很活跃，不一会儿竟然和我合拍和谐，进展的很顺利。要知道，人一高兴就容易出问题，我讲得一时兴起，就开始了随意发挥，于是慢慢就偏离了主题，竟浑然不知。下课后，戴成廷组长和几个评委老师当面就对我指出，过于炫耀无关知识，处理问题随意，重点不突出，难点未解决，虎头蛇尾，热闹有余，不知所云。
我明白，壮士折戟，英雄谢幕了。
2005年暑假，我再次卷土重来。依然躲躲闪闪，心神慌乱，依然见到了韩校长。当然，他依然埋首读报。真搞不懂，那报纸到底有啥好看的，能让他如此痴迷。这一次，我换了方式，在慷慨陈词中带着一些哀求，希望校长抱着一种宁可看走眼，也不要抹杀一个老师追求上进的积极态度。韩校长大概对我这种本事不见有，动不动就豪言壮语，似乎翻手之间就能摘星换月填山倒海的人见得多了，依然低头看他的报纸。这情景让我立马感到，历史是完全可以重复的。不过，这次我终究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言退的。比如，一年来，我周末常去固原席殊书店，在老板的紧盯严防下站着看完了全国十年高考语文试卷。同时，还偷空读了一些书，在同事中竟然博得了一个喜欢读书的好名声，也算一件幸事。
就在我滔滔不绝地陈述中，韩校长停下了读报，估计是脖子有点酸要活动一下。他晃了晃头盯着我缓缓问道：“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呢？”太好了！我暗喜，这次按套路出牌了。我赶忙说出一大串书名，管它读没读懂，能记起书名的都统统倒出。韩校长果然还是喜欢读书人的，态度明显亲切了一些，接着问道：“那你说说《三国演义》都讲什么啊？”太棒了!应聘过二中的老师都知道韩校长最爱问的是《红楼梦》， 这次却问《三国演义》，而这本书恰恰是我最喜欢的，要是问《红楼梦》，估计谈话就要提前结束了。看来苍天助我。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情绪，将十常侍祸乱、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出五关斩六将、大战长坂坡、赤壁鏖兵、水淹七军、火烧连营、六出祁山、九伐中原、偷度阴平、三国归晋等故事一一串起，洋洋洒洒，自信满满。说完之后，我看到韩校长脸上露出了一点点赞许之情，我的心情大好，仿佛看到成功已在招手。韩校长接着说道：“你既然想要应聘，就该积极一点。这次招聘活动，我们一周前就已经结束了，你怎么不注意看通知呢？”
我顿时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家吧。
吃一堑长一智。2006年暑假再次来临，我飞奔二中，摩托咆哮，亲人期盼。我确信，固原二中一定是每年都会招聘老师的，这次绝不能再落到后面了。真巧，刚到校门口就碰到了韩校长，他可能没想到第三年我还能来，显得有点诧异，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把夹在腋下的一摞报纸紧了紧，冲着我说道：“今年我们不招语文老师了。”摩托车立刻熄火，心情犹如重击。“但是，我们缺一个办公室文秘，你能胜任吗？”“能胜任，能胜任。”我哪顾得上细究这个工作的难度，斩钉截铁地表态：“啥都行，啥都行。”“那你有没有写过一些文章呢？如果有就拿来我看看，好吗？”说罢，他乘车而去，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我矗立在烈日下。
庆幸的是，我在黑城二中工作的那几年，闲暇之际，偶尔随手写一些感悟，但从未示人。平时也协助办公室主任写一些汇报材料，常常点灯熬夜，字斟句酌，几年下来，竟也写了不少。没想到，现在这些东西竟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赶忙返回学校，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把一切可以找到的文字全找出来，吹去灰尘，捋平铺展，仔细端详，默默祈祷。
往返数回，潮起潮落。应聘第三年，我终于被借调到固原二中，回到了曾经的母校。
虽说历经了一波三折，但终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2006年8月1日这一天，鸟语花香，垂柳含情，阳光温馨，行人善良。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201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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