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东南河【韩刚小说】

再来东南河       

作者〡韩刚   图片〡网络

01

太阳偏西的事候，刘云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离别三十多年的东南河。三十多年来他走南闯北，几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然而他一直像一片离枝秋叶，独处流浪……到底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归宿，到底没有人成为他的眷属。多少年来秋玫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占居着他。她像一身护身的铠甲，无论是刀枪利剑，都被她无情的碰回去了。

刘云坐在东南河的一条埂子上，这儿是他和秋玫坐过的地方。三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的地埂依旧，守夜的棚依旧，那边的小屋子依旧，河水依旧，然而却不见秋玫的踪影。

……

秋玫枕着他的胳膊，他的头低下来亲着秋玫的脸。“刘云，我们再不分开，我们永远再不分开了……”

“你和憨牛的事。”

“不！不要在提憨牛了，我没有他，是啥都没有，我不背那空名声”

“……”

本来他和秋玫都不该来到这个人世……她压根就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她母亲在她还不到满岁时就和一个人去了内蒙。从此杳无音信。她是一个被她叫大婶的女人拉扯大的。而他不到一岁就死了母亲，三岁的时候父亲被判刑送去了新疆，三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回来。他也是靠奶奶拉扯大的。

他们两个有几多相似之处啊！她大婶不生养。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硬给她招了一个叫憨牛的女婿，憨牛本来是个半傻子，还隆隆重重的接进了她家。他奶奶去逝后，河那边的小石屋就成了他的家，河这边守夜的棚是她的家，这东南河是他们的家。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决计永别了，再永远不到这里来了。然而别了三十年以后的今天，他依然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柳树依然摇摆着，这里的河水依然清净地流淌着，这里的小鸟依然成群结队地飞翔着。然而秋玫没有了，永远永远的没有了。只有那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就像血一样在他的心里永不停息地流淌着。

刘云站起来，泪水洗面地来到了河边。这里是一个水滩，水深蓝深蓝的，就像一眼清澈透人的清泉。

——他和秋玫都一丝不挂，他用一条小小的毛巾擦遍了秋玫的每一个部位，秋玫也用毛巾擦遍了他的每一个部位。“你不羞吗？”他说。

“我不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还羞什么哩？”她爽快的系住了他的脖子，。

他以为做过的事不记就会忘掉，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了，它却一直浮在他的脑海里。他走遍了天南地北，来到了天东地西，然而却永远永远忘不掉这件事。他决计什么时候都不来这里了，但他却身不守舍的又来到了这里。爱情是什么呀！爱情是插在心里的一把尖刀，爱情是剁骨刮肉地割舍，爱情是撕心裂肺地思念啊！

刘云离开了滩边，满脸泪痕地向棚子走来。

这是一个用榆木和高粱秆子搭成的守夜的棚。虽然它在这里几十年了，但由于人们在河滩地上种瓜果疏菜之类时总要守夜或住宿，因为年复一年地翻修，所以到如今依然如故地挺立着。

刘云看着这个守夜的棚，往事如一缕青烟又从心头升起：

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山风停了。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线残月繁星眨呀眨呀的闪烁着。

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河滩里这个守夜的棚是那么暖和啊！仿佛是专门给他们搭成的；避风、挡露气、遮人眼目。月光洒在他们的四周，把整个田天野点染得白银茫茫，小虫在身边鸣叫、河水在身边流淌，微风轻轻地摇动着他们晾在外面的裤脚，树影悄悄地移动着，遮住了大山的眼睛。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

“刘云，我家又盖起了一坐新房子，我妈他们都搬过去住了。”

“真的？”

“嗯。”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我一个睡着。”

“你怎么告诉我?该来不该来？”

她没有言语。

“每有时，你给门前大树上放一疙瘩石头？”

“不，过路人会搬掉它.”“你在你家的场墙上压张纸条？”

“不，傍晚的风会把它吹落.”

“我自己来摸门？”

“不，大黑狗会惊动别人。”

他们沉默着。她抬起头去数天上的星星，“我把心思交给它，几时天像今晚一样晴好，月像今晚一样挂在空中，你就来。我会想办法把大黑狗收拾过，你来时能看清路，去时不怕雨把你淋湿……”

“天,你该晚晚蓝，月,你该夜夜明啊！”

刘云来到了棚前,泪眼朦胧地看着棚子----棚里棚外一切如旧，脚下依然是用榆木担担儿搭起来的一个台,上面依然铺着厚厚的麦草,然而却一点没留下秋玫的痕迹。

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啊！世事如烟，人世沧桑,只有记忆留下来了。

泪水滚下了脸颊，落在了脚上，冰凉冰凉的，----那个晚上，三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泪是热乎乎的，她紧紧的抱着他,泪水流在他宽厚的胸部上。夜,是那样的短，仿佛连耗子都来不及觅食，连蜘蛛都来不及拔上屋檐。她伤心地哭着,“刘云哥！我成了人家的人了啊！我怎么也不能名民正言顺的到你这里来了啊！刘云哥！我再不能到你这里来了……”

啊！真是：“想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啊！

刘云垂下眼帘,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无声的站着,一动不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这里。刘云又转到了泉边，这儿的泉水几乎推没了,只有泛眼儿还存在着，一股水泛上来冲开了一道小小的渠一直流到河里去了。

二十年前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眼泉，一眼清澈透人的清泉，泉旁不远处有几颗大柳树，鸟们不时吱哑吱哑叫几声，夜晚是那样的舒静。

“刘云哥，你知道我多羡慕树枝和树叶，月亮和星星,树叶该落的时落,月亮该亮的时候亮……”

“……”

“你知道我多么羡慕树上的叽叽鸟,。想飞就飞，想跳就跳。可是我们相爱有自由，为什么我们结婚就没有了自由啊！”

“……·”

“往后去出山，你不要到别处去乘凉。那颗树还记得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颗树？”

“……”

“往后去下地，不要到别处去躲雨，那个石洞，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躲过雨的那个石洞。”

三十多年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像云一样永远地飘走了,但那深刻的记忆却永远地留了下来。

 

02

刘云过了东南河来到了小屋子根前。这个小屋子其实也是守夜的棚。只不过比那边的棚宽大一点，结实一点，正规一点罢了。这里曾经是秋玫住了一个月的地方。那时秋玫结婚已经六个多月,。他奶奶也早已去逝了。

来到了这里,刘云又想起了那个残案:

那是一个黄昏的下午、秋玫到了他家，那时何老三在后面跟着，是刘大柱打发来的探子。但秋玫根本没发现。夜里正当他们甜睡的时候，突然门外叫了起来：“抓奸！抓奸！”顿时是房上院子里满是人，他们赶快起来往外走，可已经被他们堵赌死了。何老三第一个一脚踏开了他的门,紧接着进来了四五个人。

“把这家伙扯出去！”于是他被扽了出去，同时秋玫被绑在了地下的柱子上。那是文化大革命十二级台风啊！他们正碰在了运动头上了。

当时他被扽到院子里，“给我打！”牛大柱喊了一声，于是四五条柳棍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只一阵他就被打倒了。他打倒以后，由牛大柱做主、填写了山庄联名状，向法院告了。说他那年那月因强奸逼死了十八岁的姑娘来红，现在又和憨牛媳妇秋玫通奸，挑拨憨牛媳妇离婚，弄的他们几家哭哭闹闹，全村不得安宁……

状子接上去，他被带走了。在带走他的同时秋玫被关在了生产队的仓库里。

秋玫在仓库里关了三天三夜。

秋玫从仓库里出来时,听说她满脸的油垢，抬着头站了好一阵。

之后她跑起来了,。她飞快的跑着,一直往崖边上跑。当快到崖边上时，她突然站了下来,她说：“刘云哥没有死，我怎么能死啊！你没有死，我不死了。我要活着，我要为你活着……”

秋玫折过来，秋玫一直在流眼泪。衣襟被泪水打湿了,脸上依然掉着泪

秋玫去哪里呢?她娘家没去？憨牛那儿没去！她一直到他家来了。

她再一次来看他们睡过的地方……

 

进了他家的大门时，秋玫看见了他的血,。她吃惊的“啊”了一声，说：“血!刘云的血呀！”她弯下身子用手抠，一点一点的血迹用手抠起来。她掬在了一块儿，包进了手绢里,捏着血包她又往屋里走----她要到屋里,再看看他们睡过的地方……

进得门来她又惊叫了一声：“啊”！刘云的衣服，被子，他们用过的东西……秋玫叠起了被子,。她一件一件叠好又捆了起来。捆好了被物，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她看见了他的相，秋玫把相取下来放在她捆好的被物上。坐在了相跟前，秋玫泪流满面地说;“刘云哥！我没有死，我不死了，我今儿要跳崖，又想起你还活着，我不跳了，你活着我怎么能死哩？我回来了刘云哥！我回来又到你的睡房里。刘云哥！我见到了你的相。我见到了你的相又像见到了你，刘云哥！-----刘云哥我不死了！我要为你活着，亲爱的刘云哥！我等着你啊……”

秋玫坐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出了他家的门，她背着他的被物,衣服，拿着相片，提着血包走了。她没有去娘家。也没有去憨牛那儿，她独自一个淌过了东南河，她钻进了东南河的这座小屋子。

秋玫到小屋不久就到河里来洗他的被子。

她洗完了被子正晾在河滩上晒。突然河里下来了大水,被子卷在了水中,她赶紧跳下水捞被子,可她也被水打倒了，秋玫再没有站起来。

秋玫被水冲走以后一个月，由于没有证据，他被放了回来。

回家以后，他在这小屋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了这里,以四海为家了。

03

这时刘云无限悲伤的来到了小屋里。小屋已经随着河滩地转包换过几个主人了，经过几次主人地翻修，它依然如故。然而它却没留下一点秋玫的痕迹。他眯上眼睛仿佛秋玫就在眼前，睁开眼睛却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不见秋玫的踪影。----“刘云，我们再不分开了，我们永远再不分开了。”她睁着美丽月亮的大眼睛笑着“我们不分开了了，今生今世再不分了，”他抚摸着她那丰满的鸽蛋脸，看着她那樱桃似的小嘴。----然而他她们老早老早的离别了,今生今世再不能见面了。

“秋玫，你在何方啊！你在何方啊？”牛郎织女都有相见的一天，为什么我们不能？为什么我们不能啊！

泪水默默地流着，刘云默默地坐着。一直坐到了天黑。

他要走了。

他来时庄上的人没见一个。去时也不见庄上的一个人，除了这里庄上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留恋的。

刘云离开了小屋子，踏着来时的路过了河,走上了河提。

再转一个弯就看不见东南河了。这时他又转过身来怀着无限情感看了一眼东南河；

-----别了，我的东南河，别了我的小屋子,。别了我的清水滩啊！你洒过我们无限的欢乐与于幸福，你流过我们多少的泪水和惆怅啊！我再不到这里来了，哪怕我远走他乡。但愿在梦里再回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