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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 子:高原狂起的风,裹着隔世的风吹来

辛丑年都过半了,才于昨天晚饭后突然想在《诗歌阅读》上搞一个栏目:辛丑约诗!

管它的,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不重要。既然想搞,那么就立即动手约稿吧!

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即时就同意了我的申请,并很快同意了我的约稿!

有诗真好!谢谢大家的支持!

辛丑年六月初四 尤佳


































炽子,撒拉族九十年代起接触诗歌、诗评。持信信“诗”,就是寺前的话语,是神圣的殿堂之言。作品散见于诗刊、网络平台。

·    子·

高原狂起的风,裹着隔世的风吹来

风雪裹挟的村庄,以柴浮糠的父亲

从更深的夜色里起身。旧疾祖父

三声撕心裂肺的干咳,让北方的三条河流

瞬间凝固在更冷的风里。一阵刺厉的嘶鸣

犹如刀锋,划过青石,划过冰碴般的夜空

划伤父亲颅内的一丝阳光。在一片空白里

让系紧僵绳的手,许久停留在半空

谁能道破,那铅液般压摧山脊的黑暗

和隐匿于掌纹的命运。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

从未怜悯,将父亲焊接在苦难的撵轮上

风吹走屋顶,吹走四壁。在以冷抵冷的骨缝里

像一条蜷缩的冻蛇,我蒙头裹紧叶片般的被子

看见父亲在盛雪的夜色里,驾轭远去的背影

看见雪地上两道深深的辙印,瞬即被大雪覆盖

春风古道。我英年早逝的父亲呵

遥望苦难的村庄,你曾背负破碎的屋檐

十三只饥饿的胃,望向你

像笼下啾啾待食的一群雏鸟,和另一种破碎

十三条肋骨,十三种痛。父亲呵

那样的岁月,你们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设想与幻镜

若将智慧或绚丽的镜像,从人类的头颅中

摘除,就像一双神秘的大手从苍穹中摘除日月

再将七道圣符与一口鼻息,从人类的门楣

与腑骶之上索回,就像死亡

用银盘,端走我们体内的烛光

那么,在时光之上

一枚禁果,将回归最初的树枝

一缕花香,将弃下花瓣的尸体

一道圣谕,将索回高原七月的雨水

一架断梯,就会切断我们最终的回路

守护大地的天使,如萤火般始离万物的圣所

一扇门将被关闭,九扇门就会从瞳孔里打开

地狱的焰舌与飓风将猎行于天空,焚噬高山

与星空的蓝绸,如同焚噬一片树叶。而七只琞鹰

将弃下大地之子,永久飞回白银的城堡

盛放圣经的殿堂,或宇宙的七根柱子

被翻滚的熔岩吞噬。荒芜的高原

在风暴之上,将真正安陷时间的荒芜。目睹

列群飞逝的萤光,高地上一匹孤独的白马

从每根毛发上,滴下黑色的惊骇

在惊散的瞳孔里,将吞下大地被撕裂的恐惧

人类易朽的肉体和坍塌如齑粉的骨骼

重返黑暗的黏土,或被时光高高挂起

就像岁月,被遗弃在阿勒山山巅的方舟

哦,还有谁,在尾骨与端粒之上

存贮一场覆灭鸟迹的洪水,和天启的钟声

——虚茫的大地,阳光依旧

而我们看见的不是幽居于万类圣所的光焰

我们背负的也不是天地的契约与圣谕

我们只是在时间的白骨上行走

在行走中等一次死亡的嗅辩,和认领

   弃

“天地之间,你只是黏土与火焰的织合体”

一旦放弃火焰,在玫瑰色的时间里

黏土与黏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喘息相爱

在岁月宁静的壳中,嘴唇俯向嘴唇

让蜜罐溢出枕语,让肉体照亮肉体

即便凝滑的丝绸和裸露的雪肌

在杏粉腮的灯光下,笙歌般亮起

即便瓷瓶的蛮腰,弹奏你水一般荒芜的琴键

你水母的轻窕,即便撩拨迷乱的夜色

是一口鼻息,让我们从诡异的肌肤

和闪电的筋枝上,感知了日月

感知了四季的冷暖。也从一枚禁果的丝香中

让蒙蔽的躯体解除了眼翳,解开了锁链

在瞬间的裸露与镜像里,看见了星辰

看见了暗香的玫瑰,和悸动的百合

所以,我不能放弃。像日月放弃苍穹和大地

河流放弃天祇。一旦放弃

在西部最偏远的小镇,我就会抱紧自己

就象黏土抱紧黏土,更像一条咸鱼

抱紧水下,没有注解的一生。而圣谕

再也不会抵临,人类低矮的屋檐和黑暗的身躯

“眼睛,是身体的灯。灵魂

是附体的光焰,是大地的异物。

哦,赋予意识的黏土,智慧与沉思的黏土

万类是一座座澄明的神殿,遗弃火焰

你将比一只乌鸦,更深地陷入圣咒与黑暗

比熵,更深地陷入熵。所以,我不能放弃

即便死亡,能轻易地卸下灌铅的骨骼

卸下我们肉体上的痛。而我依然

手持远古的卷轴和五谷的香气,在死胎般的高原

去造访幽居的圣鸟,和你体内夜夜升起的潮汐

就像盲眼的巫师,用琴声和骨血喂养世前的神鹰

当爱情,与时针的胃相撞

岸边的喧嚣和一些浅表层的掌声,渐次吹远

重器沉蒙的撞击业已合息。而你鱼刺般的笑

在低垂的头颅之上,如一轮晕月

悬挂幽茫的夜空,寒冷且闪烁

搁在今夜。被一些冰凉的词语和倒锋刺穿

铁一般的阴影,覆盖着两座山的沉寂

灯笼,覆雪的灯笼

今夜,你无法穿透夜色,和沉实的铁壁

纷纷扬扬的雪,是谁,在天上葬花

“爬行在你体内的蛇,只有金币才能填饱”

被物质俘获的蓝狐,像昙花一样开始萎蔫

“我该怎样,怎样把你带回七月的麦地

看一张黝黑的脸,和汗珠的滚落

你以布满箭簇和酸雨的目光,望向我

让我瞬时囧立在被揭开屋顶的夜空下

一座隔山,让一张玻尿酸喂养的脸更加陌生

嶙峋的玫瑰,“今夜,你的头颅

是一群乌鸦的盛宴”,我从镜中看见

看见你的肉体,监狱和紫虫

被舌尖凋敝的玫瑰,和被同样击伤的灯笼

在刀锋与寒光上滚动,“是谁,耗竭了谁”

对奕的灵魂,拴在同一根绳索上拖拽

在秒针不停啄痛的阴影里

摸不到手,也摸不到曾经的琴声。灯亮着

长久地亮着,隔着七十几座山河。炉边沉默的根

在火焰的切片里,抵近时间的峭壁

像半截寒冷的秦剑,滴下,黑血和嘴唇

石头幽闭的梦,是一道时光无法解锁的门

“餐桌上的水太深。你玩不动,这旋转的时针”

在双重阴影里,我看见一条撞墙的蛇

带着人类的头颅和眼神,开始在草丛里蜕皮

爱情和曾经,开始像铁一样生锈

比寒夜更冷的寒气,罩着旷野

也罩着屋顶。今夜的风,今夜你用崩断的琴弦

弹奏一厢爱情的破碎,与残骸

   认

1

高地的深秋,我夜夜颤栗于

从落叶的体内被索回的火焰,颤栗于

被岁月的鞭子,抽打着

从黑白轮盘上,带走的无数卑微的萤光

在七星飘弋的悲愁穹宇,在波涛

如这山峰般凝固的世前海底,我望着祖父

和父亲闪逝的高地,用破碎的根和泣血的断枝

在岁月之上,聆听一匹白马的蹄音

期待先逝的父亲,从隔世捎回天堂的檀枝

或一段明世的箴言。哦,我只想为你们指认

指认大地的瓶中,那遗失的种子,和破碎的火焰

2

在一场盛大的覆灭里

众山,托举着一座座颓败的花园

静听来自树枝和草根间,那破碎坍塌的回声

浩荡在大风的旷野,浩荡在这荒芜的病房

而遁世的矿石,已抱着远古的琴声

在自身的旷野里,沉沦

在犄角和头骨嶙峋的荒塬,我嗅着绿枝

沿一只圣鸟的幽鸣和亡羊的肠道,搜寻

来自天空的印记与创世的指纹。在破碎的幻镜

和火焰恫僵的尸体边,从断裂的天梯

和正在破碎的钟声里,我依然向你们指认

指认大地的瓶中,那遗失的种子,和破碎的火焰

哦,高原狂起的风,裹着隔世的风吹来

也裹着世前的圣谕和斑驳的风铃吹来

从北到南,它吹过祖先的鹰迹和火焰的灰烬

将醒世的金叶,拓印在时光的青壁上

3

一座古寺,盛放着世前的经典

也盛放着光耀星空的舍利。成群的圣者

那些被星光映亮的青铜,面如天空般宁静

他们珍藏大地最后的信光

在泥糊的屋檐,或覆雪的帐篷里

食下阳光和雨水的馈赠。不离雪山,不舍牧场

不弃体内浩荡的明歌,在高原冷洁的圣殿

诗意地栖居,或从这里灼升

你们看不见这些,看不见先逝的亲人

眼含隔世的荣光与星辰,看不见一只折翅的飞蛾

正在草根下啃食体内的黑暗,甚至看不见

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像一根藤条的脐带

那我,又该怎样向你诉说

一只世前的圣鸟,此刻从苍穹深处正向我飞来

含着创世的契约,天堂的圣枝和地狱的腹语

4

一袭白衣圣者,在一个吉庆的黎明跪叩

在跪叩中溘然长逝,又在

午夜的圣树下反复闪现。圣鸟呵

你啄食大地万圣的花魂

当我无法从空旷的心壁里燧出磷光

无法用词语擦亮你们蒙尘的铜镜

也无法从檀香的星空,摘取万类的圣脉与琴声

高地上,那火焰般的存在,唯有你可以指证

你要向那鸦群指证,年复一年

万物复燃于潜行的圣焰,和吹向幽房的风谕

你要向那狂吠者指证,谱系树上

泪望世间的亲人,是他们在隔世的星空

在与光芒近抵的跪祈中,看顾着雪山

看顾着河流,看顾着麦田和村庄

让我用银盘,捧起高地的火焰

1

我日益接近的高地,传来水声和精制的鸟鸣

古老的村庄,依旧盛放天启的圣经

在近寺而坐的祖父,和他三十三颗念珠之上

我看见手捧卷轴的二十五位圣者

在一片唯美的天空下闪过,看见三界的箴言

像一道道闪电,锁在他们的眉宇间

众多列队飞翔的鸟,将檀木的灵柩举过头顶

引渡着一个个曾被圣经和光芒喂养的灵魂

一只雪狼,与一位圣者,此刻正踏过月色

沉静的旷野,向着星空隐去。那些被我们

遗失的圣物,如飞萤般

正沿着一棵建木攀缘,以滴血隐逝的光芒

2

哦,所有的手语,都指向午夜的星空

所有的翅膀,都朝着墓穴和新野的隙光

朝着黑白严丝合缝的临界上飞翔

我看见,看见北方的三条河流

像三位圣者怀抱着天祇,踽行在更高的荒芜

看见高原上的三枝花,举着不同的颜色和沉香

守护着祖先的鹰迹,和最后的牧歌

他们依附在高原,像一块块斑驳裸露的黑石

举着体内的灯烛与浩大的明歌

也像五月的鸟,衔着大地的馈赠

更像九月的落叶,饱受着秋风和黄金的疼痛

怀抱三种星空,怀抱蚁群的卑微

也怀抱对大地死亡的注解,和生命复生的祈望

哦,如此的星空,是契约的星空

3

高地的风徐徐地吹着,将圣谕般的词语

吹向万类的幽房,欲在荒芜的高原

和人类的血脉里,唤醒遥远的潮汐与回澜

哦,倾听来自殿寺的圣咏

填充蜂巢般失血的骨骼

而盛大的祈祷,照亮黑暗的肉体,与睡眠

是高原苍凉的风,划亮我最后一根肋骨

让我服膺于这样的高地,并俯向生命的原杯

让我用银盘,捧起高地的火焰

当我无力用金水,铸起醒世的金叶

就用高原的风和语言的绳索,绑定幻镜的河流

用镌刻在那道生门和青崖上的诗,祭献

那些圣者,和那只火焰中幽鸣的圣鸟

撒拉尔

1

午夜,我看见一群头缠达斯达尔

在主命拜中,砍下头颅也不支一声的先祖

看见驮经东进的白驼,看见

黄河浪尖上闪逝的火焰,和千年守墓的榆树

2

踩着沙漠的头颅,从漠北,从一声鹰唳中走来

从铜镜般晕红疲惫的太阳上,走来

像一根钢硬的松针,像一束被风暴蹂躏的纤光

穿过沙漠诡谲的针眼,向着古老的东方走来

九十九座鼎炉,耗尽生命的金丝与瓮水。却依然

沿着古丝绸之路,从楼兰遗址,从河西走廊

向着神圣的东方走来。哦,那一路走来的

不是商队,而是,我们流离的王呵

高耸的眉骨,凝结着风暴的遗痕

在死胎般的荒漠,用三段证词和黄沙

一次次埋下头颅,埋下肋骨,却依然击杖向东

从头驼蒹葭的目光,从最后一根稻草上

提着灌满风暴的汤瓶,和越来越稀疏的驼铃

继续向东走来的,是我们苦难的王呵

当驮经的白驼蹲地化石,口喷一泓清泉

我的王,你感念于冥冥中幽鸣的圣鸟

感念于沙暴中心,米粒般夕阳的指引

感念于一捧土和一滴水神秘的契合

哦,当你在蛮荒之地,净身卸下并用银盘端起

驼背上的圣物,你就是

端起了新野,端起了日月,端起了宇宙的根

3

我孤独的王呵,你在山巅曾用泥埙,吹奏过

三根烟柱里焚烧的故乡。也曾用铜制的口弦

吹湿了林涧麋鹿,那回首的清眸,也吹飘了

缀满铜钱玉佩的长发。当老扎西频频摇头

我的王呵,你豁然扯出一根肋骨

与金锭、麝香和羊群一起,作为彩礼

从驼背上,迎娶了雪线汲水的卓玛

哦,我孤独的王,曾在这里

曾在这黄河源头点起篝火,与异族婚庆

当老扎西在星空下,在自己的米酒里

听一路东迁的琴歌而迷离时,我幸福的王

你已将沙漠上,饥渴久远的头颅和皲裂的嘴唇

曾扎进黄河般,扎进了卓玛丰腴的牧场,与辽阔

4

在积石山下,在大禹劈山导河的斧迹里

我的王,曾把黄河拴在腰上

从九十九道激流上运木换米,攫取生活

哦,我的王,曾在青石上农耕

也曾在果园里嫁接汉语,用半熟的词语

始写那段无字的史诗,始写撞碎在峡谷岩岬上的

骨骼和东迁路上,被风暴吹散的记忆

哦,我们的王——

曾从额头上取下灯盏,次第点燃沿河的村庄

曾从血脉里取下一弯清月,挂在抵向夜空的寺顶

也曾从圣经上,引出七条河流

让这片蛮荒,从此有了时间与流水

有了季节与麦田,星空与信光

午夜,我看见我的王,曾用三段祈词宰下圈羊

用羊肉汤犒劳着失散的红军,也看见用羊皮筏子

从黄河的浪尖上,运渡着北上的红军

午夜,我还看见我的王,从焰舌、煎锅和指尖上

支起丰盛的餐桌。看见丰盛的餐桌在别人眼里

幻化成一片咋舌的喟叹,和我王深邃的星空

5

我遥远的王呵,现今,你们依然长眠在这里

留下我们,留下一本天书,一泓驼泉

和一弯清月的殿寺,让我们从每一根血脉里

可以轻易地牵出,一峰峰依然东行的驼影

在不同城市的街巷,是他们的背影和一碗拉面

喂养着城市奔走的胃,和自己低矮的屋檐

哦,荒漠与白驼,浪尖与断桨,蛮荒与夯歌

还有内心的白银,以及用金丝的信光

从风暴的针眼上缝合起来的灯盏,就叫撒拉尔

6

可是,我遥远的王呵,如今我在你的脚趾上

时明时暗,如隔河的灯光

在那些沉醉的表情里,而我却依然感觉到冷

感觉到贫瘠,一直腐烂的阳光,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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