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敏˙
神灵举着黑色的光芒（组诗）
爽约的鱼鹰
我就去了一趟唐朝，返回驮娘江时，
却找不到那群鱼鹰。我明白了，
江水为什么日渐消瘦。
江滩的鱼柳树，根系上的泥土掏空，
依然不舍离去。
据说，水流反馈消息到驮娘江源头，
云南那座高山的很多树木，感动得直颤抖。
之前说好一起潜水捕鱼的，
那群鱼鹰却爽约了。我能够想到的，
牠们肯定不是因为羡慕，也想翱翔蓝天
而离开赖以生存的驮娘江。
当我独自潜入江水里，浮出水面，
手里抓着的只是一根细小的鱼柳树根须。
在驮娘江周马峡谷漂流
在仿制的李白点亮的猿声中，
乘一叶轻舟，飞越驮娘江周马峡谷，
浪花涌动着一个个传奇。
烫手的历史，像刚出锅的红薯，
在我们双手上颠来颠去，
迫不及待地要进入我们的辘辘饥肠。
在峡谷之外，许多人也像此刻的我们一样，
倾尽心力控制并化解一个个危机，
在群山的护送下走出新天地。
当我们回望出发点，才发现，
那棵大榕树新系上的鲜艳的红丝带，
飘荡着年轻的歌声，伴随着闪亮的猿声。
空渡口
驮娘江边，去年的风像候鸟般归来，
栖落渡口那棵榕树上，却只看到，
云影在水面忽明忽暗，似乎要摆渡什么。
曾经的那艘木制渡船，
据说有神灵坐过，从此岸把翠绿禾苗
运往彼岸山坡上，栽到与天相连的梯田。
天空那么晴朗，那么明亮，
有人说是金色稻浪刷洗的，
并且搬出一片片白云来作证。
那个夜晚，友人与我
在这个渡口，在抱紧榕树根的岩石上，
边饮酒边等待李白和汪伦。
当晨光把我们摇醒，才发现错过了神灵，
才发现彼岸山坡上的梯田已不是梯田，
渡口上的渡船也已不知去向。
驮娘江边的凤尾竹
每一丛凤尾竹都有一只凤凰的灵魂，
都有着飞翔的梦，与我相似。
云舒云卷，风来风去，
人影忽短忽长，还有几许埋藏竹底。
有人利用她的婆娑，在月下起舞，
迷倒江山和流水。
而突向江面的一尊岩石，
仿佛独坐的僧人，静观世间红尘。
今夜，月光在别处，
低垂的竹叶舔舐着这尊岩石，和我。
黑色的光芒
黑手指的人，把吹到村庄，吹进
庭院的风，悉数浸泡在蓝靛染缸里。
白云像是为这黑色的光芒所吸引，
一片片顺着驮娘江逆流而来。
祂们似乎听到最后一个开染坊的人，
如何在自己沉默的十指上，
倾诉着晨露的晃动，倾诉着山体的塌陷。
院墙外，走过某种人生的答案，
让他如梦似幻，
有如他采挖蓝靛，带回的却是别的植物。
可当他张开十指对着天空，对着太阳，
看到每一根手指都像是一条山路，
仿佛神灵举着黑色的光芒走过，
走向一个又一个飘荡着蓝靛气息的山村。
砖坯上的手印
把太阳高高举起，把月亮用力摔下，
打砖的人，在砖模里，
在砖坯边角上，摁下一个拇指印，
摁下一个又一个坚实的日子。
……驮娘江上的水蛇，扭了一下腰，
打砖的人就老了，就蹲在江边的岩石上，
远远地望着废弃的砖窑。
水蛇看着他，眼里露出些许羞涩，
沿着神灵安排的路潜入水底了，
留下满江碎镜片。
太阳和月亮在驮娘江边交接的时候，
我听到有个声音顺风呼唤他。
他往闪光的碎镜片里用力摁了一下拇指。
那模糊的指纹，清晰地深深地嵌入我的梦里。
漩涡上的蝴蝶
驮娘江斜立的崖壁上，层层岩石
如一本巨书，
江水阅读千年，依然解不开心中的疑问。
有人说，这个疑问又叫漩涡。
一群蝴蝶在这个漩涡上方，
或原地飘浮，或顺着漩涡流向飞行，
似乎在模仿。
靠近漩涡，我仿佛听到山外，
听到远方龙卷风的呼啸。
或许，漩涡是另一种龙卷风，
因为日常，因为永恒而被我们忽略。
此时，这群蝴蝶在危机之上，
轻盈地搧动翅膀上的阳光。
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牠们控制的高度。
暴富的江湾
一场洪水过后，这片江湾，
成为驮娘江的暴发户，
江水的遗物，一一转到祂名下，
包括……尸体。
云开雾散，回归的太阳，
闪耀着不一样的光芒。
四处逃生的鸟雀，又闻风而来，
让人捉摸不透牠们的心事。
我站在江湾上，
江湾站在自己的肩膀上，
看江水或明或暗流来流去，
天空压低又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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