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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创办20年(1998-2018)纪念集2



由【独立】与【诗歌阅读】联合推出!


独立创办20年(1998-2018)

纪念集2

  

我看《独立》,我与《独立》/董辑

顶礼《独立》/ 吴若海

一个人的路,往往走得更久远/ 南北

山中访诗人/

暗夜的激情/谢银恩

《独立》:一个神话/孙文涛

《独立》:大凉山的诗歌神祇/ 杨荣昌

随手记发星/安琪

我和《独立》/ 张联

生生不息:作为《独立》的一种“独立”/ 刘泽球

发星树/ 蔡应律

(选自《独立》16期,2013)
我看《独立》,我与《独立》
  
       
        董辑:60后,东北人,《非非》第三期代表诗人,以文《谁是中国的诗歌大师》名响诗坛。
     
        当下中国,诗歌民刊众多,矫情点说,是“璨如繁星”“欣欣向荣”;恶毒点说,如野草年年疯长,一年多比一年;客观点说,如戏子登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其中,几十年下来,大约只有十数种民刊深刻的参与到了当代诗歌史的进程中,进而成为诗歌史不可或缺的部分,成为中国当代诗歌的地标建筑和里程碑。四川大凉山诗人发星主编的诗歌民刊《独立》,无疑是这个民刊序列中比较重要的一本,在我看来,其重要性还没有得到全面的确立和评估,关于《独立》的研究,还很匮乏甚至是没有开始。
诗歌民刊是新时期以来,中国诗歌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先锋(包括前卫、探索和边缘化的诗歌)诗歌的走向和展开,大致可以在民刊的线索中得到准确和全面的梳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国家所谓的正式诗歌学术和研究对之缺乏关注或者很不关注,或者干脆按照自己的需要,断章取义的研究、学术一番。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面目寒酸,印制简陋,印数极端有限的重要诗歌民刊,会成为一个个学术课题和研究方向。
民刊重要与否,成立与否,我个人感觉,有几个基本的要素,一是持续时间要长,要形成自己的历史,比如《非非》,已经20多年了,出版了12期;二是该民刊可能只出了几期,但是影响巨大,具有文学史意义的重要性,比如《他们》,只出了几期,而且很简陋,但是因为开了口语诗歌的历史先河,所以照样重要;三是参与该民刊的人物重要,有亮点人物,比如《他们》,比如《今天》,就是这样;四是该民刊要推出一批(至少也要几首)有代表意义的诗歌作品,该民刊才能成立,其延续才有价值。比如《太阳》第三期,当时印制极端简陋,就是8开对折的两张纸,手写刻钢板油印,但是因为发了李亚伟的《中文系》(首发)和郭力家的《中国胃》,所以很快就在全国出名,成立。当然,杰出优秀的民刊要兼具上述四种特点,比如《非非》,比如《今天》。
《独立》作为民刊,主要的特点又是什么呢?我虽然没有看过全部的《独立》,但是对《独立》还算有所了解,在此胡说几句。
《独立》作为民刊,主要有以下特点:
一是持续时间长,已经构成了自己的历史。《独立》199871日创刊,至今已经15年了,15年对历史来说,很短,但对民刊来说,已经不短了,已经够意思了,15年中,《独立》出刊21期,篇幅皆能算大,对身居大山之中,独资出刊的发星来说,堪称大成就。
二是《独立》的简陋,印制简陋,装帧简陋,发行有限。对民刊来说,简陋不是毛病,简陋而本质正中国诗歌民刊的特点,近几年,很有些民刊把自己打扮得像土豪似的,甚至公开出版,但又怎么样呢?很快就淹没在当下诗歌出版(地下、地上双层面的出版)的汪洋大海之中了。因此,《独立》反而接过了中国诗歌民刊的接力棒,简陋得有道理,有历史意义。
三是《独立》的内容相当厚重(当然也有些芜杂)而丰富,而且保持了足够的民间和体制外色彩。至今为止,在《独立》已出版的诸期中,《独立》不但推出过大量重要诗人、重要诗歌,还推出和营建有很多重要的诗歌现象,单就《独立》推出和营建的诗歌现象来说,就有“隐态文学研究”“地域诗歌写作”“流派诗歌写作”“少数族裔诗歌写作”“80年代诗歌回顾”等比较成系统而且重要的内容,其中“少数族裔现代诗歌写作”(彝族现代诗歌写作)“地域诗歌写作”“民间诗歌的收存和整理”是发星用力较多的几个方面,也是成就比较显著的几个方面。
四是以《独立》为龙头和核心,发星独自打造了一个独立出版现象,据我所知,发星除了出版《独立》外,还出版有多期民刊《彝风》,“独立诗丛简朴系列”“独立拾穗简朴系列”等等一系列印制虽简陋,但是内容重要的印刷品,这些小册子,要么回顾历史、检索过去,要么针对文学现象,要么推出重要诗人的文章和诗歌,内容相当广泛,惜乎发行有限,影响也自然有限,但是已经彰显了发星的魄力和眼光。
这就是我眼中的《独立》,有历史,有内容,有传承,有亮点,有研究价值,有一个充满诗歌原动力的主编,《独立》的重要性因此而不必多说。对《独立》的未来,我想发星应该胸有成足,外人不该说三道四,我只是希望,在这个调和的诗歌时代,这个经济和利益包括权力轮番甚至组团作用于诗坛的诗歌时代,在这个网络已成为诗歌生态一部分的时代,在这个人人急于“成功”的诗歌时代,在这个民间诗歌、体制外诗歌、先锋诗歌皆面目暧昧了的时代,《独立》应该坚持其“独立”本色,坚持其民刊性,不为流俗所动,不过分的求名求利。
我个人很早就知道《独立》,看过《独立》(2000年以后就应该知道了。后来去上海,好像郁郁兄还给我一本),第一本《独立》是怎么看到的,我已经记不住了,这些年来,发星给我断断续续的邮寄过一些,我们也保持一定量的电邮来往,能与《独立》结缘,我个人还是很珍惜和重视的,因为《独立》代表的是民间诗歌的向度和价值取向,而我,假如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所谓的诗人的虚名的话,我愿意认为我是一个民间诗人,一个体制外的写作爱好者。
如果我记忆无误的话,我三次占用过《独立》的版面(发星好像还出过一期地震诗歌的专号,用没用我那首小东西,我忘了。我写的那几行不是诗歌,为什么写?是因为当时供职的报社要出特刊,特刊封面需要一个像诗歌的东西,于是我受命,在很短的时间内写了那几行。)第一次,好像是14期,发了几首诗歌;第二次,就是18“十大诗歌流派”那期,也发了几首诗歌;第三次,是19期,发了3首诗歌和一篇文章,对这三次“占用”,我心存感激,其中,第一次的几首诗歌因为后来多有修订,从名字到内容都已有所变化;第二次的几首是周伦佑老师所选,算是我短诗中的代表作;第三次,是我自己选好给发星的,也还满意。
我三次出现在《独立》,皆以“非非——后非非”成员的身份在场。
在此,不得不画一画我和发星和《独立》的一份曲折的缘分地图。
我三次出现在《独立》,都是作为后非非诗歌的一员,这是《独立》对后非非诗歌的情有独钟。说起和非非的缘分,那要回溯到遥远的激情澎湃的80年代中期,那时候发星在西昌凉山财贸学校,是个诗歌爱好者,他有幸聆听过周伦佑老师关于现代诗写作的公开讲演,就此成为坚定的现代诗歌写作者和工作者,他后来和周伦佐、周伦佑二师皆交往较多,对二师做过有关访谈,在《独立》的世界中,出版过二师很多作品,他本人也在《非非》上发表过作品。周伦佑老师曾和我摆谈过,他从西昌搬家到成都时,发星去帮他搬家,全不惜力,甚至比专门雇来的工人干活还多。西昌二周——发星——《非非》——《独立》——后非非诗歌,这是一条延续了30来年的线索,我是沿着这条线索和《独立》和发星结缘的。
发星和我市(长春市)诗人、散文随笔作家、“民间诗歌”研究者孙文涛是忘年的莫逆之交,《独立》最新一期,就是孙文涛君的“大地访诗人”专号,发星曾在文章中专门写过孙文涛,将“孙文涛”三字列为其心灵词汇表中的一个重要词汇。大凉山——发星——东北——长春——孙文涛,这无疑也是一条缘分的路线,我很庆幸我在这条路线上。

顶礼《独立》
 
吴若海
       
吴若海:60后,贵州隐态写作重要诗人,著有[吴若海文集]3卷,精书法、国学等,为当下中国诗人中传统文化最持有饱学者之一。

 
民刊大家发星
 
 
如果有人问我: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中国血性文化的传火者”这顶桂冠应该归谁?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崔健。如果这人再问:那二十一世纪前十年呢?我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周发星。
 
 
高而凸起的前额,慈祥、淳朴却略带几分高傲的目光,瀑布般垂落的浓黑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孔,以至于我必须在他大笑时才能看清那张厚实红润富于表情的嘴巴,黝黑鲜明的五官仿佛不是长出来的,而是刀斧在古老的岩层上砍凿出来的一样。身板不高但却异常结实,爽朗的笑声有如从高空倾泻而下的阳光的洪水……
这便是2009年5月我与土家族诗人阿飞结伴去西昌普格县拜访发星时所得的印象。以前我们只是书信往来,这次才是第一次见面。
 
 
谁能想到,普格——这个只拥有一条不到两华里长街道的小小县城,竟然出了个主持中国西南民刊大半壁江山的显赫人物——周发星。
发星过着半耕半读半打工的生活,虽身为汉人,但浑身却散发着彝人特有的气息——粗犷,豪迈,率真。
 
 
发星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了民刊事业。工资收入的一半以上、卖房所得的全部资金,他都全部用来办民刊了。自1997年至今,发星先后创办《彝风》12期、《独立》23期;2003年至2004年,与另一位民刊大家梦亦非合办了两期《独立.零点》,对全国民间诗歌影响深远。
发星还是个非常热心、并乐于助人的人,尤其是对那些生活艰难又卓有才华的好苗子,他总是会从精神和物质两方面不断给予帮助,希望他们得到更好的发展。梦亦非、郑小琼、阿索拉毅等优秀诗人能走向全国诗坛,与他的努力推介和资金赞助是分不开的;近几年来在诗坛崭露头角的青年评论家释源清(孙守宏)也得到发星的不少引导与帮助。
 
 
发星曾经对我戏称自己是“诗歌阴谋家”,其实就是那种不要命的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其中的“诗歌活动家”。其实,发星首先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一个诗歌评论家和活动家。我们可以在他的《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中听见大凉山黑色泥土的咆哮声和炎热黑血在脉管中的流动声,看见金黄的白昼和银白的夜晚,大块的原色仿佛古老的云斑荡漾诗的天空,灿烂而诱人。正是发星的诗,让我发明了一个新词条——原生态根性诗写。而他写于2011年的爱情组诗《写给山中情人的25首情诗》无疑是汉语诗界近几年来——不,是近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抒情珍品。——这些诗仿佛一条宽广的歌河,澄澈、浏亮、水花四溅。它们用最原始的声音和最丰沛的激情一扫当今病态的诗坛,它们是铺展于茫茫诗原的莹洁的“银雪”和奔流于大凉山黑土地上的“沉重的金水”。发星身上始终涌动着一股源源不绝的力,这是大凉山深处母腹般的厚重泥土赋予他的神秘特质。从《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到《对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从《致神鬼之都——美姑》到《写给山中情人的25首情诗》,无不洋溢着这种饱含生命原色的特质。发星的这种特质,不仅渗透在他的整个诗写之中,而且也渗透在他的那些随笔体诗歌散论之中(如《山地诗歌写作散论》、《粗糙》、《性的原粗自然生命力与诗歌语言的精气》、《黑色血液》等),这些诗论虽尚未形成体系,也不以学理性见长,但它们却闪烁着真正的才华,仿佛那些垂挂在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世界的绚丽与深邃。
 
 
面对发星,面对这个一直行走在大凉山深处、浑身奔流着诗性黑血的诗歌朝圣者,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之外,一切溢美之辞都属多余。
 
 
突围的黑鹰——民刊《独立》
 
 
一只鹰,一只高高盘旋于虚无之上的神秘的黑鹰,它身后的背景已不再是蓝宝石般的天空和倾泻而下的阳光,它的眼底不再是无限延伸的明晰的地平线……它的视线已模糊不清,他的身心已无尽疲惫,但他必须在碎片似的现代世界的污浊天空中左冲右突,在网络诗歌语言垃圾铺天盖地的浓烟和迷雾中突围。这就是一直坚持原生态根性诗写原则、一直坚持地域写作精神的民刊《独立》不可逃避的命运。
 
 
民刊《独立》既具有独特的原根性、地域性,同时也不缺乏普范的先锋性、世界性,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它时所产生的强烈印象。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第三代兴起以后,汉诗逐渐丧失了它的根蒂,一切都以推翻过去、打倒从前为能事,所有的诗人及诗歌都像飘在半空的浮萍,我们失去了历史的坐标和传统的力量。这一恶果一直延续到今天,致使现代汉诗几乎走进了死胡同。《独立》便是在这种沙漠般的背景下脱颖而出的。
 
 
《独立》一诞生即以其独特的面貌——丰沛的生命原色,大地的律动,民族的地域的粗粝与深邃——震撼了整个第二诗界。
从九十年代末至今,民刊《独立》先后向我们展示了:巫性、飘散贵州山地的湿度与温润的梦亦非,《苍凉归途》、《霜冷长河》仿佛穿行于苍翠雨雾和蛮性大地之中的绵绵诗河;在千百个黄昏里抚摸岁月茧疤的农民诗人张联,《傍晚集》是一支支将现代碎片世界的喧嚣与浮躁堵在门外的深婉的牧歌;绵亘彝族蛮性黑血的诗之山脉阿索拉毅,史诗《星图》、《诺苏列国略传》以群山一样荒蛮刚性的语言传递着黑彝厚重宽广的精神;释放底层打工族的歌哭与血泪的郑小琼,《完整的黑暗》、《人行天桥》无异于打在伪知识分子、伪民间毫无血色的脸上的一记重拳,它们是最富时代气息和历史意义的现代生活史诗。
另外,由《独立》15期整体推出的《边缘诗歌大展》更是一次伟大的壮举,这在中国诗歌史上尚属首例,它让我们第一次观赏到了中国少数民族现代诗歌的全景性风光。56个民族济济一堂,每个诗人都在唱着自己民族特有的歌。他们既展现了文化的原根性,同时也展现了文化的世界性。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每一片地域都可以展现她的独具个性的世界性风景。这,就是民刊《独立》以及它所推出的诗人们的真实价值之所在。
一群丧失精神家园的孤魂野鬼是不能与世界接轨的,那些跟在西方思潮屁股后面追风的拙劣模仿者永远登不上世界诗歌舞台,更不要说向全世界贡献新的诗歌大师了。彻底丧失民族文化根性的当代汉诗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沿。《独立》之于当代诗坛,无异于干涸的沙漠上突现一眼清泉,让人重新看到生的希望。
2014年5月6日
一个人的路,往往走得更久远
 
 

南北:河南新郑人,现居云南沙溪之“半山茅舍”(现代禅诗院)。诗人、独立作家、素食者。出版有《清贫内部的花朵》《幸福在心》《一诗一画一菩提》《放下》(台版)等。为“现代禅诗研究会”发起人,《现代禅诗探索》丛刊主编。

2005年的初冬,我当时还旅居在成都。一位与我认识不久,先是信佛教而后又改信了基督耶稣的诗友章涛,要我陪她去大凉山的普格县城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发星。
 
1
 
发星姓周,60年代生人。
我们在经历了火车、汽车一天一夜的旅途后,终于在次日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在普格县城的汽车站门口见到了发星。他身材结实,留着当地人少有的大胡子和扎在脑后一般标识为艺术家的那种长头发。红红的犹如刚刚饮酒后的脸膛看上去精神焕发。他先接过女士章涛的背包,然后又从我肩上把背包抢了过去,使得我们两个客人空着手,而他两边的肩上各挎着一个虽不算沉重,但也鼓鼓囊囊的背包。他用这样的热情方式,作为对前来拜访他的远方诗友的接待。
不知道在发星的户口薄上,民族一栏中填写的到底是汉族还是彝族。但是,我觉得他大概算是一个大凉山中特殊的“彝汉”过渡者。这是因为,他的祖上本是汉人,这从他的姓氏就可知道。但在他爷爷那里开始,却与这大凉山里的彝人发生了命运关联。应该是清末民初的时候吧,当时大凉山里的彝人,还有抢夺汉人到深山中做“娃子”的野蛮习俗。所谓的“娃子”,其实就是奴隶,是供其役使并作为个人或家族所拥有的财物。这抢夺者,也就是奴隶主,叫做黑彝。而被抢夺者,也就是汉人或其他民族的人,就叫做白彝。不过,作为“娃子”的白彝,虽失去了人身自由,但黑彝主人却会让男女娃子们实行婚配。因为娃子们婚配后生养的孩子,还是他们的娃子,等于是增加了主人的财富。这样,在完全与外界隔绝的深山中,娃子们在经历上百年繁衍了几代后,就会完全忘记掉自己的姓氏族裔,来龙去脉。于是,在黑彝主人的恩赐下就可以取得自己的居所,开始半独立的生活。虽然还隶属于原来的黑彝主子,但已经可以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生产和生活资料,甚至可以像黑彝一样也去抢夺了“娃子”回来役使,成为一个第二等级的奴隶主。但黑彝高贵、白彝低贱的身份地位,却不能被改变。
发星是幸运的。大概到他父亲那里,这种黑彝与白彝之间充满血腥暴力的隶属关系,在时代的大变革中结束了。发星是60年代生人,所以虽然他的祖父和父亲被迫沾上了一点彝人的气息,但到他这一代,除了地理上与山中彝人的近距离外,就基本没有了多少关系。
发星的这些身世故事,是在我们见面后,一边攀爬着他家屋后的黑石头山丘,一边听他讲述的。这样的身世故事,加上普格街头披着黑色或白色羊毛毡斗篷的彝人,呼啸来去;年老而深信自己能通神的毕莫们,蹲坐在县城的街头路边,展示着他们用彝文书写的发黄经卷,招徕路人。这些传说和现实中的镜头,都给我留下巨大的遐想空间。
 
2
 
发星的家,在县城惟一的一条街道尽头的位置。不是那种城市家属院或商品小区的样子,而是完全的农家院落。靠着山的是一排瓦房,住着他的奶奶和父母。还有一间杂物间,设有床铺。我在那里的几天,就睡在这张床铺上。在杂物间紧邻着的地方,是猪圈兼厕所。大概是当地人的习惯,这个地方人畜共用,并且没有开窗户。人要进到里面方便,就得关上木门,拉亮一盏白炽灯。几头猪在身后的栅栏里面,嗅到人的排泄物气味,便团团转着哼哼乱叫。这样的情景,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我曾经给发星建议,一定要“移风易俗”一下,即便不为了人着想,也要为那些猪们的存在考虑一下。至少,应该在猪舍里开两扇窗,使空气能够流通,阳光能够照进去。而非让它们一直生活在黑暗潮湿的“牢狱”之中。
发星住在猪舍对着的院落另外一头新建的三间平房中。两间相连的一间做为卧室,外间则是起居间。而另外一间独立的房间,是客房。章涛就被安排在那个客房中居住。发星的卧室和起居间,也是“发星工作室”或“编辑部”。在这里,发星编辑着《独立》、《彝风》两份刊物。有时,他还编辑一些诗选或其他的诗歌资料。除了这些,他还设立过一个“独立诗歌奖”,并帮助云贵四川等地一些山区中的诗人,给他们邮寄生活费。
由此,发星的身份就有点复杂起来。他在家里是孙子、儿子,同时又是丈夫和父亲。他的妻子当时正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而他的大儿子,已经在县城里读着小学了。
我曾问过发星,你做这些事情,经费是怎么解决的。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资金来源,就仅仅是靠他每月的一份工资。他在县城的一家生产农具的工厂里,担任会计之类的职务。幸运的是,他的父母和妻子,身体健康,有土地可以耕种。在土地上收获的粮食和蔬菜,使得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可以无忧。而发星所做的一切,他们并不怎么了解或懂得。但他们却一直以“不干涉”的态度给予了发星默默的支持。我曾感叹,如果发星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的小县城,如果他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不干涉他的家庭里面,即便他自己雄心壮志,只怕也难以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下来。
发星是我见过的精力最为充沛的诗人。身体内部的热量使得他在初冬的天气里,仍然坚持着只穿一件单衣。他在物质上,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甚至连小康的生活水平都还没有达到。
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情,个人的志向和决心固然重要,但其他一些基本的因缘条件,如果不能具备,也会让你难以心想事成。
 
3
 
2005年的夏天,我刚刚乐趣网上建立了“现代禅诗探索”论坛,聚集了最初的一群现代禅诗的探索者。但那时我还没有条件像发星那样创办一份诗歌刊物。但我旅居成都的最大收获,就是在那里一些诗友的启示下,开始结集出版自己的禅意散文和随笔作品。这些书的出版,为我带来了继续写作的经济条件,也支持着我推动现代禅诗探索和实践的决心和梦想。我记得我是在西昌的一家国营书店里,买到了自己出版不久的《幸福在心》和《了就是好》两本书,作为送给发星的见面礼物。
毫无疑问,我与发星的这次见面,讨论最多的,是诗歌。发星提倡少数民族的“地域写作”。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讨论现代禅诗。他对此很有兴趣。认为这是中国诗坛未来的一件大事情,值得为此付出努力。在2006年他的《独立》诗刊上,他刊出了我最初写作的几篇“现代禅诗理论随笔”和一组“现代禅诗”作品。毫无疑问,这对于刚刚在网络论坛上聚集起来的现代禅诗的探索者们,是一个不小的鼓励。
也由此,我与发星建立起来的,不仅仅是一种诗歌江湖意义上的兄弟关系,更是一种植根于灵魂深处的那种同路人之间的精神交通。
 
4
 
在主要是彝人聚集的大凉山深处,在这个名叫普格的小县城里,发星似乎并没有可以合作与交往的诗友。也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要由他一个人来完成。然而,《独立》诗刊能够坚持十多年而不止步,我想正是“一个人的道路往往能够走得更久远”的最好证明。一个人,就避免了人员众多,特别是“发起人”或“合作者”众多而导致的意见分歧。而意见的分歧,最后导致的必然是分裂或解构。这样的事例,在城市的民间诗人群落中,比比皆是。由此可见,封闭和孤单并不见得就一定是件坏事。这样的环境恰恰可能是有志者成就一份事业而必须的一座坚固堡垒。
发星的《独立》诗刊,基本上是每年出一期。他似乎也没有完全停留在“地域写作”的圈子里,而是越到后来越倾向于将眼光放大到整个中国的民间诗坛。
2011年,在《独立》第18期上,他推出了“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专辑。“现代禅诗”作为一个新兴起的诗歌流派而被列入其中。这是一本手感沉重的诗歌选本,也是进入21世纪之后,第一次出现的关于中国当下活跃着的诗歌流派或群落的专辑文本。
正是有了发星这本十大诗歌流派专辑的推出,才有了2012年中秋时节,在福建漳浦“天读民居书院”由诗人道辉和阳子伉俪举办的“十大诗歌流派”的一次聚集,成为当年民间诗歌江湖上的一个传奇。
也是在这次聚会上,我与难得从大凉山里走出来的发星,有了第二次见面的机会,并在从昆明到厦门,又从厦门到昆明的往返火车上,无话不谈。发星的热情依旧。甚至在火车上他也能不断的在手机上写作情诗,然后发给他在大山里的情人,也发给同行的我和麦吉作体一起观看。
其实,在2009年的夏末,我离开上海旅居昆明半年后,所租房子到期。发星曾邀我到普格去住,并在县城帮我物色了一处房子。但当我去预定前往西昌的火车票时,却被告知由于连日大雨铁路被冲毁,火车停运了,且不知恢复的确切时日。又去预购昆明到西昌的长途汽车票,被告知的理由相同——公路也被冲毁了,不能通车。但房子的租期将到,必须搬家,又不想继续留在昆明,于是就购买了前往大理的车票,作为一个过渡的权宜之计。不想,自此却就错过了在大凉山中与发星相聚的机缘。由此可见,世间的许多事情,的确是因缘所致。人的意愿如果逢迎了这因缘,就被达成。如果因缘不能具足,结果就只能是另外的一个样子了。
 
5
 
发星和他的《独立》诗刊,犹如大山深处彝人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庆,已经走过了15个年头。我知道他还会继续下去。而我主编的《现代禅诗探索》丛刊,也已经出版了4期。前面的路途,可能花开遍地,也可能风雨泥泞。
现在,我坐在云南沙溪茶马古道边“现代禅诗院”的院落里,举目便可见到远处玉龙雪山的白色山影。身边的草地上,一只叫apple的小狗,发出可笑的鼾声。但我此刻想到的,却是大凉山深处的发星和他家屋后的黑色山石。我想,或者有一天,我们会再度相逢,就在他家屋后的黑石山上,举办一场现代禅诗与地域写作的联合诗会。
 
(南北,2014-1-27,于云南沙溪现代禅诗院)

山中访诗人

◆陶 春

陶春。70后代表诗人之一,民刊《存在诗刊》主要编辑。作品入选《新世纪中国后先锋文学编年史》《中国诗歌三十年——当今诗人群落》《70后诗歌档案》等。与“存在同仁主编有《存在十年诗文选》《新世纪十年川渝诗歌大展》等。著有诗集《时代之血和它的冷漠骑手》现居四川内江。

驶过螺旋形上升的盘山路,进入平缓地带。绑有防滑链的中巴缓慢颠簸在结有薄冰的路面。挡风玻璃前方——凸凹不平、寒冷的水洼不时将迎面照射而来的金色霞光直刺进座舱,令人眼花目眩。我将手掌压低至眉线,透过水汽模糊的车窗,发现刺眼的并非迎面射来的霞光,而是车道两侧以远,朦胧耸立的光秃秃裸露巨大山体肌理的群山,令人心惊。司机是本地人,有一副土豆或墨镜般的沉默面容。对路况的熟悉程度,属于闭上眼睛就能将车开到目的地的那种类型。再有一个小时路程,他将掉头返回,去搭载另一批乘客。

螺髻山宾馆。我放下行李,拨通发星电话……——回眸间,这镜头已属于2002年深秋。

在大凉山(云贵高原之横断山脉)内部,气温却已是冬至。我们此行普格,是为了补招一批舞蹈艺术苗子。同行带头大哥——诗人黎威作为内江太阳群诗社重要成员之一,其作品曾参加1989由《深圳青年报》和《诗歌报》联合举办的“1989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因为内江市中区与普格县结为友好区县,这样一种文化扶持的实际行动落实在了一个诗人头上应算得上幸运。

半小时后。一辆老式黑色250A摩托车停在宾馆门前。一位身材敦实、魁梧,身穿皮夹克,头扎马尾辫的汉子下了车,向宾馆值班室探头询问。在二楼窗口,诗歌着装的另类直觉令我毫不犹豫向他挥手呼喊。素未谋面。没有传说中兄弟的拥抱或嘘寒问暖。因为诗歌,却仿佛两位早已熟悉已久的老友。我们径直坐在宾馆温泉旁边的长椅上就谈起了诗歌:他主持的《独立》诗刊下一期构想,以及对四川及全国一些有影响力的民刊《非非》《诗镜》《存在》《终点》《人行道》《新死亡》《他们》《今天》等刊物主张的各类价值观点的看法……这场景,令人想起上个世纪80年代互不相识的诗歌兄弟互递路条,即可受到盛情款待的久违的温暖。
后来,随着谈话的深入,地点转移至普格县城,街边一家坨坨肉烧烤店。与发星本人身体体积及豪爽性格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居然不善酒饮。为了陪我,他给自己仅仅倒了一杯啤酒。杯子属于80年代大口径玻杯的那种。一瓶啤酒仅可倒两杯。昏暗的灯光下,烤肉店烟雾缭绕。掷地有声的,唯有他奇异话语的闪光引来陌生食客外星头颅般频频侧望
我喜欢单干。艄公多了打烂船。诗歌永远是一个人内心的事业。办刊也如此。现在很多民刊,不应该叫做,顶多就是一本诗歌合集。缺乏对诗歌本体独立认知的语言价值观。缺乏内心决绝的精神向度。缺乏前瞻的高屋建瓴式的宏阔思想境界。
在多年前,我组织的一次诗歌沙龙聚会中,因为饮酒过量,一位写诗的女子在温泉溺毙。我从此戒酒。山上的原住民不肯下山,天冷了就地伐木取暖。几十年光景就成了我们眼前这般模样。树砍光了,就抱羊而眠。最愉快的时间,既是一边喝酒,一边晒太阳,捉虱子。喝着喝着,连续几天,经常就这样,一个人就莫名其妙醉死在这个星球。
他们不肯下山的原因在于,搬到山下不久,就要生病或身体出现诸多不适。这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彝区毕摩文化中谈及的邪灵附体。其实,真实原因是山上空气寒冷,细菌鲜有滋生。而山下气温较高,搬到山下后,对卫生习惯的认知歧义,生病或不适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关于他们子女入校教育?老大上午。老二下午。老三晚自习。发星抹干粘在浓密胡须上星点绽放的啤酒沫,平静应答着我的疑惑。这是一个克制,内敛,同时也有着铁器与山石豪迈性格一般的男人式应答。
多年后,在一个背脊发凉的夜晚,我才意识到,这样的上学方式或不肯下山居住及对死亡的姿态,是一种文明的原住民对另一种集权异域文明的嘲笑或抵抗驯化的极端姿态。
因为彝族有自己的文字、史诗与生命信仰。次日下午。随发星穿过与中国任何一个边远县城有着相同结构的乱七八糟的欲望巷道。穿过身披巨大黑色查尔瓦(彝族服饰。形似斗篷,长至膝盖之下,下端饰有长穗流苏,白天披在身上挡风御寒,夜晚则当被褥。)的彝胞高耸的古铜色鼻梁上方深奥而古怪凝视的眼睛。穿过当街宰杀山羊的屠工鲜血四溅的黑皮围裙。
穿过电线杆和低矮围墙上张贴的性病与牛皮癣广告单。穿过给背篓上幼小的婴孩吸烟或喂啤酒的一双双面目不详的男人或女人的手……
我来到他城边僻静一隅的住所。准确一点,是他与父母同住的一个小院。老式瓦房。院内堆满柴火与金黄的玉米。印象中,应该还有一株芭蕉或核桃树?发星的房间与他父母一墙之隔。平时,在忙完本行会计工作之余,他还要帮助父母打理农活。这解释了他面部气息散发出的那一份坚毅与朴素。这是经常与土地接触的人才具有的力量。没有谁会想到,这一隅陋室竟然就是在大西南乃至全国颇具影响力的《独立》诗刊策源地与大本营。
诸神之鹰在这里聚合、起飞。雷电的双翅携带着粗糙、野蛮而灼热的语言之血,犹如连绵不绝喷薄的地火,一次次照亮、指证了当代中国诗坛的阳痿、苍白、虚弱与败血症状。从高大的书柜里,他取出历年收集的全国各地的各类民刊。我们一边喝着本地的苦荞茶,一边听着书桌上老式卡机播放的门德尔松或帕格尼尼的音乐。诗歌或音乐的自我治疗在这荒芜人性的国度或大地显得如此重要。
突然,我产生了要出去四处走一走的冲动。沿着院后一片开阔的空地,我们去向不远处一座山峰。途中,发星向我谈到作为彝族文化的基石和核心组成部份的毕摩文化。事实上这是一种涉及和包容了彝族的社会历史、哲学思想、伦理道德、文学艺术、天文地理、医药卫生等各个领域的一种特殊的宗教文化。
经书、卜筮、万物有灵的神鬼信仰、巫术祭仪。这类古老的,属于先民沟通精神与物质、天地与宇宙、梦幻与现实的神秘词汇,在此处确是一种活生生的生命行动。这与汉文化中道家思想识度本质的同工之妙,令我惊异。
后来,查阅相关史料,才知:早在唐初,南诏酋长细奴逻在未建立南诏政权之前,就与唐王朝发生了密切联系。这种特定的历史原因,使彝族的宗教观念较其他少数民族更广泛地受到了道家或道教思想的影响。彝族也就在不断吸收道家或道教的文化思想过程中,发展了自己以祖先崇拜为中心信仰的宗教形态
在发星作品中,我们不难感觉到这样一种独特的文化底蕴与张力对他语言个性产生起到的浇筑、灌溉与深沉推动作用。行至半山腰,汗水已打湿了衣衫。我们停下歇息。山坡上乱石林立。发星弯腰在一块大石头旁寻找着什么。
不久,他递过他的手掌。掌心赫然躺着几枚贝壳。可以想象,在几百万年前或更早,这里是一片海洋。难怪,在早、中、晚不同时段的光线中,远眺这里的连绵群山都会看到不同的颜色。而黛蓝是永恒的基调。发星似有所悟对我说道。在能见度好的晴天,站在山顶遥望,你可以清晰看见数十公里以远的山下,细如蝼蚁劳作的人或缓慢吃草的牦牛、马儿。
在大自然的威压之下,具体的生命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基本是一个幻觉。或许只有精神的生命,犹如夜空高悬的群星之盏才可以与之抗衡。他弯腰拾贝这个细节一直作为一种幻觉在我大脑里沉睡多年。直到一首名为《旁若无人,直射在乱石山岗上的光 》的诗歌出现。它终于可以作为一件礼物回还给老友。在下山路上,发星向我谈到了他与诗界交往的一些人与事。其侠肝义胆及对一些落魄诗友在生活上的长期无偿资助、对诗歌新人的大力推举等等磊落之行令人肃然起敬。
回到家中,他的父母已经开始张罗晚饭。因我这面公务催促得紧,必须回宾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遗憾。我们紧握。算是告别。他拣选了一些珍贵的民刊资料给我。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一册日本出版的名为《蓝》的诗刊,上面刊载有对发星及他所主编的《独立》诗刊的介绍及同仁作品。一晃数年。2006年,《存在诗刊》总第6辑面世。我编选了《独立》同仁,也即原初地域诗写代表诗人:发星、阿索拉毅、羿子·伊萨及鲁娟等人的作品。
在《卷首语》中,我这样写到:内心中冥想性血液流淌的强大内在逻辑与想象力,极少借助外在现存事物的实体及场景诱惑,直接进入词语谈话敞开的原生状态,并且在关注及融化掉现实空间的同时,确立了人之为人的,不可重复的意识活动相对于万物的共在状态的相互构成。这样的相互构成境域的写作结果,就是使每一次写作都成为新的冒险的开端,我更愿意将这种写作称之为存在的内驱动力写作。即写作的非寻求状态。一切从人体自有的天体及宇宙中间领会、体证与之对应的外部世界。
遭遇到内心的源头,黑暗且不断汹涌。在冷漠中燃烧,在克制中追思,强大的内在精神力量足以解构和重建新的精神尺度,并把它上升到唯一的不容质疑的心灵之境。并且,对于现存语言既定事实秩序的颠覆,重新确认与激活,诗歌作为词语创造本质活动的最终归宿,将宣告一个(游)戏性写作时代的结束。
同时,这一契机的链接,在发星倡导的地域写作中得到了具体体现。其理论及文本价值在于强调写作意识的根性回归,正如史蒂文斯在内心黑夜的深处找到了蓝色吉他,艾略特在欧洲发现了荒原,帕斯在美洲本土找到了太阳石,聂鲁达找到了马楚·比楚高峰……从地域形态,各种族间的宗教文化及信仰差异中找到共时性,同生性,普遍性的可交融点,为写作找到了强大的后座力与生生不息的资源储备,这是截然不同于另一种以纯消耗人本体血液,精力与智力图景为根本动力展开的内趋性神信写作的,比如里尔克,荷尔德林,特拉克尔等人的创作。但两种入诗方式均可产生伟大的作品。
存在同仁谢银恩,对发星所倡导地域诗写文本这样谈到:凝练、神秘。与本土及异域宗教气息交织的言辞,剔除了不必要的附加物,诗歌得以直接呈现诗者对大地的亲密接触、深沉体验、内在的强烈歌唱的欲望,让倾听到辽远的心灵之音,在此过程中寻找到穿越林中空地的回家之路,使诗歌力图达到恢复民族语言纯洁的高度,这是值得庆幸、并为之终身而践行的。
 至今,我仍然坚持及赞同这样的看法。在《独立》创刊十六周年之际,写下这些文字,惟愿独立之树常青。诗歌之树常青。兄弟之谊常青。

附:  

旁若无人,直射在乱石山岗上的光

——致发星

从山脚到山顶耗去一个小时 

阻挡牛皮鞋底 踩下的崎岖,

与攀登时 每一次曲膝 

撑起身体的重负 

砥砺成微微不断喘息的锐角

背上透出湿热的汗气  飞快,

被尖齿的风 轮番舐干。

头脑空旷 听任想象力 

在根本就没有路的脚边

召唤出山涧 潺潺流动,

弯腰 掬起一捧送进嘴里 

真实刺痛舌苔的凛冽 

兀立在瘠薄 如刀削不毛之地的半山腰 

仿佛被闪电提炼 又被朔风,寒霜 浓缩。

几棵倔强 矮个子的青冈树 异常硬命活下来 

黑黢黢,震荡 精瘦、多节枝丫的光波

 震荡墨蓝的天穹也顺势压低 山顶上除去体态怪异的乱石

还是乱石,一礅礅歪头裂脸 

不在乎投印进人眼 最外层视觉摄取到的粗陋外貌 

保护了它们,没被 运下山去

 充当乡民构筑房屋的地基  

或猪圈围栏的石料 静静呼吸着自身 

更为细小颗粒 的原子或中微子

 砌成的内在辽阔空间 似乎,

它们自身 就是自身如此塑形的庙宇

 对应着自身永久克制呼吸的神 

几百万年或许更长 时间的联系,

过去了 我这粒飘游的尘埃 

被大于每个物种 自我命运 

控制的力或反光牵引 

不可思议 折射到此地 

一切都是如此明白放置的敞开中

               2014-2-24-于内江。

暗夜的激情
——我与《独立》

谢银恩

谢银恩:70后,四川21世纪最有影响的三大民刊《存在》编委之一。文本与理论皆有优秀成果。
 

“简短、凝炼、神秘与宗教气息,言辞剔除了不必要的附加物,诗歌得以直接呈现诗者对大地的亲密接触,深沉体验,并激发出内心的强烈欲望:歌唱,并在此过程中寻找到穿越林中空地的回家之路。倾听到辽远的心灵之音,诗歌中弥漫的神秘与宗教气息,使诗歌力图达到恢复“民族语言纯洁”的高度,这是值得庆幸的、并为之终身践行的。”这段文字是2005年《存在诗刊》第五期刊出发星兄《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后,当时我所写的一段简评,差不多十年光阴,这位提出、深化、践行地域写作的诗写者,如同他主持的《独立》,一样顽强的在大凉山腹地,默默为当代汉语写作奉献自己的思想与言词,文本与刊物。“独立、民间、边缘”,始终是这一写作群体的强大的思想内核和源源不断的内驱力。当发星兄邀约为“独立十六周年”写“我与《独立》”的文字时,我援引2013年夏天《红与黑的祭礼——读<<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的一段文字:在所接触的民刊里,除了《非非》、《活塞》、《存在》之外,就是《独立》。它们几乎成了强烈的精神炸药,总会在无可奈何的疲惫或懒惰的时候灵魂深处无声的爆炸,它们永远是这个时代的亢奋的、激烈的、充满激进的否定与积极的创造,充满批判与建构的尖碑。大地上,精神火焰的燃烧与漫延及其种子的蛰伏与萌芽是严肃写作与思考的重要参照系。加上05年中秋非非的周伦佑、蒋蓝、陈亚平等到内江。大家曾经探讨过发星的《独立》及其创作理念:地域诗歌。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愈发凸显出她卓尔不群的价值和深远影响。仔细研读《独立》文本,《独立》至少为当代诗歌发展做出了以下贡献:
第一:以开放的姿态,广阔的视野汇聚了有批判和建设性的文论:杨远宏《重建知识分子精神》、孙文《实践的诗学》、周伦佑《走向流派的中国先锋诗歌》、姚新勇《彝族现代诗派论》、发星《地域诗歌写作辞典》、陶春《有关诗歌的一次谈话》、张嘉谚《走向“造山运动”的黑族诗群》、海上《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孙守红《地域诗学探秘及其构想》等可以见证中国诗歌及其思想自身演变的艰难历程,以及不断发展的可能与趋势。
第二:倡导写作的根性意识,传统的继承与转换,强调语言的钙质。这是任何严肃写作无法绕过的根本问题;为什么而写作,怎样写作,写作在多大程度上首先对于自己是有效的,然后通过文字传递人生命中的精神基因,为人之为人的尊严提供美学与道德,形式与内容相对统一的可能。
第三:不遗余力收集整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历史文献,推出《“另类诗人”档案中国民间现代诗人漂泊精神史系列访谈——黄翔卷》,《贵州隐态写作简论》,周伦佐《人格建构学》等,真实的勾勒汉语思想的激烈、动荡、启蒙精神、理性追求、阳刚气质、献身勇气的漫长画卷,他们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在华夏大地的后裔。
第四:开辟“中国民间现代诗歌运动简史”栏目,以对抗中国长期存在弊病与缺陷的文化传播渠道所导致的对历史与文化进行快速掘墓与埋灭的最丑陋精神手段,为文化与精神提供自由的庇护。并于2011年隆重推出《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这为中国诗歌的集体检阅、反思、批评与研究提供了详实的文本。
第五:扶持鼓励新的民刊,使薪火得以延续。就在大凉山,后起之秀阿索拉毅筹建彝诗馆,并刊行[此岸]诗歌系列,先后出版《此岸第一期》《此岸第二期——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俄而则峨飞翔的诗弹九部曲》《打工的彝人》《为了不再忘去的纪念》《一朵花的葬礼》。尤其是第二期《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展示了许多优秀的诗歌作品。我当时给发星兄短信告知初步印象:悲情歌者克惹晓夫,高原的祈祷者——沙马,山脉样绵延的光芒——阿苏越尔,极端语言的实验与突围木确奢哲,阴柔诡懊的通灵者——鲁娟,词语狂欢的盛宴大厨——阿索拉毅,由于时间关系和掌握的材料有限,在关于此书的评论《红与黑的祭礼——读<<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没有来得及对鲁娟,阿索拉毅的作品进行深入评论。后来陆续收到阿苏越尔兄的诗集《我已不再是雨季--留在雪地上的歌谣》、《阿苏越尔诗选》、《凉山九人诗选》、鲁子元布《一朵花的葬礼》、莎玛雪茵《子夜的歌谣》。这源自《独立》的缘分,与更多的凉山诗人们有了心灵的交流,在他们的作品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生长的土地,古老传统受到的冲击与裂变,精神的焦虑与突围,身份的确认与后现代滔天浪潮不可抗拒的挑战。他们的苦难与幸福,快乐与忧伤,绝望与希望,贫瘠与富饶,忠诚与背叛,是他们生存与写作的全部内容,他们没有更多的政治的禁锢与约束,没有写作的禁区。因此,顶礼膜拜代替了探险猎奇,深刻的反思与对话代替了表面元素的空洞罗列铺陈。多元化的表现手法,对外来诗歌的精神资源进行吸收、转化、提升。他们在自身的家园安放心灵与诗歌,他们立足于此,使诗性这颗树得以茁壮、茂盛。在浑厚的土壤中,挖掘元素、激情、苦难、歌声、蛮性、阳刚。他们凝视远古,又回到当下,这个当下因为经受过历史、文化、自然因素的浸润而具有丰盈、充沛的内涵。至少,人,是他自己的全部内涵。他们的林中路是实在的、形而下的、绽放原欲的生命温床,是诞生与死亡的较量,是播种与收割的虔诚、感恩、喜悦。阅读这些诗歌是对灵魂的一次洗礼。20131126日晚,我正准备给麦吉作体邮寄《存在诗刊》,通过手机短信,得知第二天是彝族新年,以下是手机短信记录:
麦吉作体:我,太喜欢你给我写的亲笔信字,太感动了1126日晚十点,恩,是的,我的思想有些表象和单面,没有深刻和立体层次,以后请谢老师多多教导了,谢谢。好 ,去米易经过西昌。这里的天空和大地到处是神迹。被诗歌选中是我们的幸运。这句话太棒了,写诗、爱诗对一个人来说,太幸福太幸运了。诗歌让我走向自由和快乐的永恒途径。诗歌起码让我找到悲伤和痛苦时的出口。有机会谢老师光临大凉山那片充满诗意感和存在感的神秘净土吧。认识谢老师在彝族年前晚,特喜悦。上次在拉毅那里听了谢老师是对我的写作教导金语,实在精到,我特别兴奋,那是老师送我彝年的最好礼物。好的,我会努力的。明天过彝族年了,谢老师,过年吉祥快乐,在大凉山向你问好。感谢谢老师,彝族年吉祥安康。
谢银恩:任重而道远,被诗歌选中是我们的幸运。神迹不仅在大地与天空,更在血液与灵魂,她实际上是精神的呼吸,关于这个思想我在彝族现代诗歌全集评论里已谈到。啊,祝贺你们,过年乃辞旧迎新,也是对自己的反省与激励,是对于生存的祈祷,是火把节的光与热的持续,吉祥安康,思想与写作精进。大地生长万物,也生长诗人和歌手。歌手的命运在于歌唱,正如花朵的命运在于开放,这是生命的定数,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与拒绝。
        马的肋骨
        折断物欲的铁蹄
        支撑高原巨石
        守护家园的灵魂
        马的目光、洞穿文明的帷幕
        点燃森林愤怒而不屈的火焰
        朝圣者,代代相传的献祭
        在精神的暗夜
        举起七月火把的神圣激情
        哪怕为此终身于孤寂中沉沦
        万物有灵
        皆因诗人血液中流淌着
        苦难而沉重的歌吟
让我以这首诗歌,这个阳春三月即将来临之际,在《独立》十六周年之际,致以诗歌的问候与敬礼。
2014-2-26于内江

《独立》:一个神话
 
◆孙文涛

孙文涛:著名民间“大地访诗人”计划执行者,著名诗人。曾为北京《诗刊社》编辑。东北人。
《独立》诗刊创刊16年,年前发星发来短信,希望我说几句,对于《独立》我有许多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六年前《独立》创刊十周年纪念时,我曾写过《永忆江湖话“独立”》一篇,纪念了我与《独立》的缘分和感情,以及我所观察的《独立》走过的风雨途程,筚路蓝缕,后又写过一篇《“驾着这小舟一叶”》的谈关于《独立》及诗歌创造的文章。说实话,我是从《独立》和《零点》(梦亦非创办)上知道大西南的版图上,还有普格这个隐秘地方的,并由此在“大地访诗人”之途的2001年到达普格和黔南的独山,应该说,自2001年我在北京与梦亦非办《诗前沿》后,我与《独立》的联系更多,《独立》也极大地支持了《诗前沿》这本艰苦的“北漂”途中的诗刊,但《诗前沿》只坚持了四期就被迫终刊。从办民刊的角度看,(也许连“五四”时期都算上),自办的刊物都是短命的,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哪有一办一二十年的?从这里说,发星创办的《独立》是一个“神话”,我们当代见证的、身边发生的的“神话“、一个特例。
2012年冬,我第二次到达大凉山与发星会见,这次考察了更多关于《独立》诗刊的情况,以及大凉山周边的特殊历史人文脉络,《独立》所以能在这个金沙江流经的这个小县城里发展,生存,并取得全国性的诗歌与文学影响,与这里的温暖气候,独有物产,甚至独有的凉山南部的性格,民族分布,民风等等,都是分不开的,关于此,可参见我写于网上的《一个神秘大凉山腹地的诗人》的图文特写,以及《大地访诗人》第二卷中对于发星的采访。我的“大地访诗人”第一、第二卷中,重复采访一个诗人是没有的,而采访发星是一个例外,原因是我第一次采访由于录音设备发生问题,记录片段极不全面,另,在时隔十年后发星与他的《独立》又发生了许多文学事件,故事,有许多深入的创造引深,引起我的兴趣。
第二次去我还给发星拍到了一张很有特点的诗人肖像:一个粗壮的大胡子诗人正在金黄的玉米地里劳动。那一次,我与发星就诗歌、及与劳动的关系,诗歌是一种生活,生活是为了快乐即写作乃为了快乐等问题,进行了很多有意思有趣味的谈话,对我也很富有启发。我认为发星首先是一个民间编辑家,是一个居于西南的国内民间诗歌资料整理者,是一个西南的、彝凉泛地域的诗歌及文化工作者(只差领没领证,这无关系),更是一个体力的、文化的劳动者,他惊人的工作量常常令我吃惊,这里有天然的过人体力,坚韧的凉山性格意志,山区所赋予他的特有禀赋等,也和他与过分拥挤的浩大城镇常年保持着“鸡犬相闻”有关,可能,这些加起来总和,最终成就了坚持办了十六年的《独立》。……
《独立 》发现和培养了一大批(地域的、国内的、隐于大地深处的)诗人、评论家,散文家,以我的记忆(因多次搬迁手边资料不足)曾刊登了哑默、吴若海、张嘉谚、周伦佑、孙文、梦亦非、阿翔、黄礼孩、陶春、胡应鹏、海上、杨远宏等民间诗歌、评论界名人作品;曾数刊登过打工诗人的作品,如张守刚、郑小琼、阿尤(彝族)、许岚、许强、柳东妩等,(有力地呼吁鼓舞了打工诗歌与精神);曾多次刊登了民间(以贵州、四川为主)历史散佚诗歌资料的整理;刊登了对堙没半遮蔽民间诗人的聚焦;特别是多次推出本地域彝族现代优秀诗人专辑,记忆深的如阿黑约夫、克惹晓夫、吉狄兆林、阿彝、阿库乌雾、玛查德清、沙马、阿索拉毅、阿苏越尔、霁虹、牧沙斯加等,记不全,很多忘记了。推出的优秀女诗人,如湄子、鲁娟、吉克·布等(有的《零点》亦刊过);特别曾由“发星工作室”的名义,编辑出版新时期第一部重要的现代凉山当代诗歌集成《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这部书直接启迪了后来由80后诗人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1980——2012》,在那里集结了更多新生一代。
其间,由《独立》颁发过“独立——首届中国民间诗歌奖”为周伦佑、海上、黄礼孩、安琪、阿翔、郑小琼、张联等颁奖,这是民间界(如果有这个“界”的话)一件盛事。在《独立》上,我曾阅读过许多令我振奋的诗歌、随笔,评论等,如胡应鹏的现代诗、长诗谣曲,梦亦非的评论及长诗,哑默的优美散文随笔回忆录,湄子的地域女性诗歌,发星的“在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99个词”,以及许多文化资料,梦亦非、西域的评论等,发星的“眉批”、导语与“后记”是许多期的《独立》我愿意读到的,经常有所启示,引深阅读。
谈到国内办民间刊物的好编辑,我的有限视野里,发星是一个,(多年前办《放弃》的鬼叔中也是一个),发星很善于与作者约稿,能够启发你的思路,或催促你不要懒惰写出点什么,我在北京时期,发星数次发短信告诉我应从哪个方向写我熟悉的,擅长的,读者需要的,他虽然比我小十几岁,我开玩笑说“我在北京当编辑,发星在山里给我当编辑”,此真话。北京心乱,山里心静。古人说,“在山水清,出山水浊“,发星有这个自知之明,我第二次见面他曾在访谈中说,如果离开大山,他会“可怜地死在山外”(大意)。我曾赞美《独立》的上溯“跨代关怀“,《独立》做过20世纪四十年代诗人的专辑,也做过20世纪“50年代出生诗人群像”,这在以“代”自封,什么代年轻时髦就热捧什么代的风潮面前,尤显意义深远,目光独具。我曾在“诗人肖像”的系列随笔里,赞美过70年代末吉林新时期开路诗人编辑曲有源(为原《长春》文学月刊编辑),说他“胸中一副别才,眉下一双别眼”(金圣叹),大力推举当年的拓路诗人、无名诗人的贡献。我心底对发星其实也有这个赞誉。在他的约稿下(其实我个人“很懒”,没人追索也不愿动笔,更少投稿,还有我对一般刊物看了头疼不感冒),我写过回忆“北漂”文化生活与思想历程的回忆录《回答发星七个问题》、《鲜为人知的东北首家民间诗刊》等一批诗歌与文化随笔,刊登于《独立》,都是《独立》的催促约稿。
顺便说一句,《独立》刊发的诗歌文本以外的诗人随笔、散文、回忆录、日记体等,是《独立》编辑作风格里所特有的,其他刊物所无的(主流、非主流),这里有深的文化训练,及编者的深沉思想与时代文化的敏锐目光。有的人以为诗人么只是写分行的东西就行了,是因为阅读量不够,文化视野过窄,他们不知道历史里世界诗人都写些什么东西,不知道“诗歌是作家的入门卷,散文是作家的身份证”(原苏俄作家语)。当代主流里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评论,特别是文艺批评,没有生存的大环境,所以,真正的散文随笔就显得尤为重要,一定意义上承担起这个任务。真正的散文乃一种文化批评批判,是饱涵精神能量的,当然它是在写作中附带完成的。散文指向自由写作,它为自由书写开路,这个核与诗歌内核非常接近。——这里也是民间精神的灯火深处所在。
说到这里,我还忘记提及《独立》对于“地域诗歌“的提倡(最初是与《零点》共同提出),这个提倡后来因梦亦非到广东,由发星编者独自践行的很远,可以说后来变得其概念已经“辽阔与与辽远”,远涉出本地域这个概念,旁涉及国内许多地域文学、诗歌、文化资料,并渐行拓深演化为一种文学尺度与观念,对国内影响亦广。关于《独立》办刊理念一事,我与发星曾进行过比较深入探讨,记述在我发表于网上的《大凉山采访日记》中。
2013年秋,《独立》僻出专辑,出一期《“大地访诗人”专号》(《独立》第21期),编者在封面加了重点的“拾荒诗人”“洗脚房诗人”(这两类型在历史上都是没有的)“”农民诗人”“大凉山隐秘诗人”“东北诗人群”“哈尼族诗人群”“打工诗人”系列,内容除了诗人访谈外,还有采访日记、随笔、回忆录、诗人特写等形式,考察了自2001年——2010年间10年中的国内底层诗歌若干剖面情状,问题,矛盾,这一期内容由我提供,发星编辑规整,是我的“大地访诗人”访谈过程中,一个很有意义的纪念,在此言谢。
《独立》有很多办理民刊的经验,一是一个人办刊(好处是意见不纷纭,容易办长,坏处是孤独寂寞),二是找准方向攒足好稿再出一期刊,不是为了出刊而出刊,当然这里办刊人的牺牲贡献自不待言,个中滋味,难与外人道出。
第二次到普格,我曾与发星到他常邮寄刊物的邮局去看,那里暂时还能邮寄印刷品,而许多大中城市,邮局已经懒得给你邮寄不赚钱的什么书刊,你去找快递吧,邮费大增。在手机、互联网时代,办一本刊物之难只有亲历亲为你才能确切知晓。但发星总是鼓舞起勇气来干(他的热情、勇气、鼓舞大家是出名的),他近年在本地域已经培养带动起诸如胡应鹏、阿索拉毅、阿尤这样年轻的70、80后诗人,和一群紧密围绕着《独立》的国内各省诗人、作家,我知道的,如西部乡村诗人波眠、打工诗人许仲、农民诗人王德席等等,都是新“加盟”《独立》的写稿作者。《独立》作者群供稿群的广大,有时使我吃惊,由此我明白,一本刊物,不在于你是什么主流,民间等等,或办在北上广、南京武汉等,待遇优渥或恶劣,关键在于你认真办,从始至终没迷失方向,从始至终有好的编辑(对于刊物来说,编辑就是一切、灵魂),什么是编刊呢?编辑刊物就是不断地深入挖掘、永不停息……
《独立》还有很多我了解的事迹,故事,在此只说了一部分。
缺点没说,不是我不知道,是不忍说,艰苦的10年开创、艰苦的坚忍的16年开创与坚守,我个人曾于70末、90末两次参与办理民刊,都是“兔子尾巴”,也都是办了4期就停刊,前者是因了气与候,后者因了经与济,这些据我了解发星都经历和挺过来了,所以呀,“奇迹”归于他不奇怪。
我的“大地访诗人”采访计划,其中,有若干优秀国内的诗人就从《独立》所发现,这个功劳应归于《独立》和编者,不在我;在这里我阅尽90年代以来民间风云,诗歌战阵,惊讶于“猛士尽西来,挥剑决浮云”的激烈……它们常常冲击我做点什么。
引我的拙著《大地谈诗》中涉及《独立》民刊句:“……(民间)打通了许多现代诗的“内在关节”,以反遮蔽的争夺,及另行开辟话语权等形式,重新广天覆盖,淹没旧田。可说在表现形式、美学等方面悄悄进行了一场“半地下”的诗歌革命。特别重要的是已经将使命贯注进决定命运攸关的——现代文化命题”
“尽管民间也有争论、错误千千万,但当有一天全部消失,我们会怀念;十年过江之鲫(指90年代民刊)百分之九十以上业已消失,而再过20年,烽燧长望中我们会惊叹于青春在每一个年代从不停顿,它的不安分,它的创举,它的栩栩生动,冲入历史!……”
(写于2006)

2014.01.31 

《独立》:大凉山的

诗歌神祇

杨荣昌

杨荣昌,1982年7月生,云南武定人,供职楚雄师范学院党委办。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和民族文学研究,在各类刊物发表文学评论近百篇,出版学术专著《批评的体温》。第七届全国青创会代表,楚雄州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一个人的文学践履注定要与某份刊物或某几个人有或隐或现的联系,比如我的少数民族诗歌研究,就与来自大凉山腹地的《独立》有摆不脱的生命脐带关系。回忆这段不长的历史时光,那些欢乐的记忆如潮水般漫涌而出。对《独立》的追述,某种程度上已构成透视自我学术历程的一条特殊通道。翻阅相关资料,有这么一段记载:
 2009年4月14日,我正在网上聊天,忽然看到QQ线上有好友请求。加过来,得知是四川乐山的,跟我约稿。对方说大型民刊《独立》要推出专刊,想邀请我写一篇诗歌评论。我以自己没有精力和水平而婉辞,但对方不依不饶,称我是“中国西南新锐评论家”,说这是一次边缘民族作者集体出场的绝佳机会,于是不由分说地发来“约稿函”:“发来《独立》15期“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底稿诗歌文本,请你写一篇观点新颖、具有冲力的评论文章,文章作为本次大展的重要组成部份,望得到你的支持!同时本期《独立》也是一代评论家崛起的重要时机,它将向中国诗坛发出来自边缘黑色群山的力量,多少年后,这将成为中国新世纪现代诗歌史的一个重要事件与传奇!本底稿因没有出刊,请不要外传,只作评论用,交稿时间5月30日前!谢谢!康安!”一看诗稿,有十三万余字,但如此盛情,让我无法拒绝。于是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阅读作品、确定主题、构思结构,最终写出长篇诗论——《边缘力量与民间精神》。我历来对川籍作家满怀敬意,他们的豪侠、仗义、爽朗,作品中跌宕的阳刚之气,让我看到西部文学真正的境界与气质。而这一期的“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更是汇聚了中国诗坛卓有成就的边缘民族诗人,于是以诗论的形式为他们的整体出场摇旗呐喊。
——《一篇约稿函》
 
这是我的一篇博文,记述了我与《独立》最初认识的过程。后来才知道,跟我约稿的编辑叫阿索拉毅,我们后来的交往有很多值得记述的故事。《边缘力量与民间精神——诗论少数民族现代诗的艺术特质》完稿后,在《独立》第15期刊出,这是我系统思考少数民族现代汉语诗歌艺术特质的最初尝试,某种意义上也是我对某个文学流派进行有意识整体研究的开始。文章发表后,得到了界内诸多前辈与友人的好评,诗人们从四面八方寄来作品,我才意识到《独立》在诗坛的影响面之广,也由此开始了我与诗坛众多名家的交往。考虑到“边缘”的表述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而且我对现代汉语诗歌究竟存不存在边缘性持怀疑态度,我个人认为诗歌乃至所有的文学样式都没有绝对的中心与边缘之分,如果硬要从地域上来进行界定,比如在西南或边地写作就是所谓的边缘写作那也未必,因为地球是圆的,每一个作家或诗人都是站在地球的中心写作。于是我将原文中关于“边缘民族”的字眼转换成“少数民族”,并进一步补充完善相关论述,将文章发表于学术刊物《彝族文化》上,而且收入《楚雄民族文化论坛》(第七辑)和我的首部学术专著《批评的体温》,公开出版,以扩大这份民刊的影响力。
有了这一次的合作,我与刊物的同仁算是建立了良好的兄弟关系。后来《独立》主编发星和阿索拉毅给我寄来了许多诗歌资料,我的学术兴趣不停地被他们的热情激发。虽然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我对诗歌艺术是一窍不通的,但检索我发表过的文章,诗歌评论占了不少的比重,这与发星和拉毅等人的敦促与鼓励密不可分。我虽然是汉族,可自小在少数民族地区长大,深受民族文化的浸染与熏陶,尤其是后来与知名诗人普驰达岭等彝族文化精英的认识,我的视野逐渐被打开,对少数民族作家,尤其是彝族诗人有一种很强烈的文化认同意识,我能够对他们诗歌作品中的忧思与欢乐感同身受,也能从汉族研究者的视角来理性审视其迷惘与局限。在这种对文化的理解认同与冲突突围中,我写出了多篇关于彝族诗歌的评论,发表在《民族文学》、《凉山文学》等,这些文章几乎在公开发表后都收入了不同的书籍。在此基础上,我又先后申报了《彝族现代汉语诗歌艺术特征研究》和《当代彝族汉语诗歌的民族国家认同与艺术特征研究》等项目,并获得相关级别的科研立项。
发星寄来的资料中,很多都是弥足珍贵的,比如《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地域诗歌》等,尽管它们大多是内部印刷或以境外刊号出版,但丝毫不减损其学术价值,作为一名研究者,对资料的全面占有是推动研究走向深化的最重要基础。阿索拉毅后来也创办了民刊《此岸》等,刊物开本不大,内容却绝对具有可读性和收藏价值。他还建立“彝诗馆”,准备以博物馆藏的形式收集彝族诗歌,以作传播和研究之用,雄心不可谓不大。可以说,我对大凉山的认识,对彝族诗歌乃至地域诗歌的了解,更多是来自这批具有献身精神的文化志士们,他们潜隐在民间,执着地守护着文化的尊严,传承着诗歌艺术的血脉。当然,作为一名研究者,我不会因个人情感的好恶而对刊物及编辑无原则地吹捧,在看到他们艰辛努力的同时,也对刊物中的一些观点提出委婉的批评,如偏狭的民族意识,唯我中心的地域观念等,这些是制约诗人走向更为广阔的文化界域的障碍。我与发星、拉毅等人的交流,有尖锐的辩驳,锋利的反诘,但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这除了文人惺惺惜惺惺的情感底色作支撑外,还有来自彼此少数民族血统中的那份质朴——尽管我与发星都是“被彝族同化了的汉族”。拉毅后来凭一己之力收集了《彝族现代诗全集》,上下两卷,煌煌近百万言,几乎将当下诗坛的彝族诗人一网打尽,包括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受其理想主义精神的感召,我游说于身怀文化良知的相关领导,在其支持下向拉毅购买了20套书,共计3000元,以此表示对彝族诗歌的爱好和对民间诗人们的文化敬意。在我的阅读中,如果见到关于《独立》的评述文章,也会用心收集,比如张清华发表在《当代作家评论》上的关于民刊的论述,姚新勇在《南方文坛》发表的关于《独立》第15期的专论等,都复印了邮寄给发星。这些来自一线的学界精英,他们的认可,是对默默无闻的民刊创办者的最有力支持。2013年的夏天,受四川省彝学会等相关单位和组织的盛情邀请,我到西昌参加“中国.西昌2013凉山彝族火把节文化论坛”,并与传说中的发星有了简短见面的机会,终于一偿夙愿。
为了写这篇记述文章,我又重新翻阅日记及博文记载,发现曾写过一篇简短的博文《大凉山的神:发星简论》,看得出来,“神祗”的命名即来源于此。兹录如下,当作结尾:
        今天(2012年4月12日)收到发星主编的《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
发星对当代诗歌发展的贡献在诗坛有目共睹,是他坚持在边缘的大凉山腹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推出大型民刊《独立》,通过这份刊物,聚集了一大批在诗歌写作及研究方面有卓异才能的诗人学者,他们以远离主流的存在,向诗坛持续发出自己异质而尖锐的声音。此书在当代诗歌流派的聚集与呈现方面作出了努力,具有很强的资料性。
        中国的当代诗歌史写作,很大篇幅是由民间诗人构成的,从天安门诗歌诗抄,到“白洋淀诗群”,再到早期的“朦胧诗”,以及随后出现的“第三代诗人”等,他们地下创办的诗歌民刊,在读者中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热烈讨论,尽管受限于那个特殊年代的意识形态规约,他们的行动多半是非公开化的,但随着思想的解禁,这些在非常态下写出的“地下文学”终于赢来昭彰的时日,堂而皇之地进入主流叙述。
        发星及《独立》同仁的努力,也得到了主流评论界的关注和认可,就我目力所及,张清华、姚新勇、蒋登科等一批著名的博导们已纷纷撰文,在《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等名刊对其进行推介。发星们的执着追求,虽然没有得到主流文坛的的扶持帮助,但是由于他们对诗歌的赤胆忠心,对建构具有中国地域特色的诗学体系的不竭热情,对诗歌在日益世俗化的社会保持纯粹精神及神性写作、灵魂写作的积极实践,感动了学界,这些评介文章,是对发星们乃至整个中国民间诗坛最有力的声援。
这些年来,发星扮演了一位诗坛伯乐的角色,一大批非主流的诗人通过他的发现和培养,逐渐为诗界所知,他们中,除了今天已声名显赫的60后、70后诗人以外,还有年轻的80年代出生的郑小琼、鲁娟、阿索拉毅等人,《独立》拥有着强大的吸聚吐纳功能,它发现了一棵棵新苗,再精心呵护,使之成长为参天大树。每次和文学界的朋友们聊起中国当代诗坛,话题总会扯到发星,我们曾说,要是中国诗坛颁发一个“伯乐奖”,发星则是当之无愧的获奖者,是啊,放眼当下诗界,舍他其谁!

随手记发星

 

  

安琪:60后,当代先锋重要诗人、诗歌活动家、编辑家,“中间代”制造者,[诗歌月刊]下半月创造者,曾帮助黄礼孩等编辑[诗歌与人]推出“70后”,“女性诗歌”有新世纪有重要影响的诗歌专题。曾获“首届[独立]民间诗歌奖之编辑奖”。

在我诗歌起步的90年代初期,我就知道大凉山普格的发星并与他有了诗稿联系,时至今日,我见到无数中间代诗人却一直未与发星相遇,可见他是一个很少外出开会交流的人。发星很早就推荐给我梦亦非和郑小琼,寄来大量他们的作品并肯定地断言他们的优秀,事实证明发星眼力不错。发星推荐的人当然不止梦和郑,尚有若干未浮出水面但不管怎样,我敬佩发星对新人的推举并毫无来由地认定,倘若有一天我无处存生了,也许发星会在他的普格为我建一个诗歌的小茅屋?
以上文字写于2008621日,其时我正活得惶恐,只身北漂使我无颜见家乡父老,无论好坏都只能赖在北京的事实让我对未来充满焦虑,依我当时的情状,想要在北京安享晚年看来很难,不免在心里盘算着可能的落脚之地,发星被我列为首选自然与他多年来持续不断提携年轻诗人有关,这样一个仗义友爱的人,对垂垂老矣的我,也必然能施以关爱。这是当时的我的想法。郑小琼在接受王士强博士的访谈时提到了发星对她的关爱——
发星不断写信鼓励我,要坚持,从山中寄很多诗集给我,有的是他复印下来的。我曾在一首诗中写过,想有一本金斯堡的诗集,发星读到这首诗后,将他收藏的一本金斯堡的诗集寄给了我,他自己再去西昌的书店购买。2003年左右,我在一些打工类杂志发表了很多诗歌,有人曾介绍我去内刊,我没有去,通过发星的影响,我知道自己的写作需要什么了。如果没有发星的出现,我写作的梦想就是找一个内刊的工作,写一些通讯与工厂的新闻。是发星开拓了我的写作视野。
郑小琼写有一诗《内心的坡度》就是献给发星的。
2012年我自印了长诗集《你无法模仿我的生活》后,发星要我多寄几本给他以便他寄给其他诗人,我告诉他这是自费印刷的印数并不多,发星才改口向我要了电子版转发给大家。一个人一年寄书给别人不难,两年不难,可是连续20年都这样想着别人寄书给别人,而且还不止一人,真是发星才做得出来,我实在对这样一个热切扶持新人的老哥敬佩不已。
发星编辑有民刊《独立》,我没去细究这本民刊的创办时间及期数,想来也有2020期了吧。2013年在成都举办的第二届芳邻旧事诗歌节主题就是“官刊与民刊”,我在发言中以《诗歌与人》和《独立》为例,探讨了民刊创办的最佳模式,我认为这两种民刊走的都是专题办刊的路子,每一期都有自己的策划,每一期都根据自己的策划来组稿,这样有针对性办刊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民刊的特色,如果像官刊一样分设几个栏目发发诗作,那民刊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的记忆中,《独立》下大力气做的专刊工作就是地域写作,2013年地域写作作为热门被再度提出,其实早在2000年,发星就第一次提出“地域诗歌”写作概念并矢志不渝坚持到今天。发星是彝族人,有着一望即知的彝族面孔,他主拉的地域队伍即是彝族诗人群体。《独立》为彝族诗人做了好几个专刊,连诗歌带理论,使得彝族诗歌成为少数民族的大户。
对发星,我更在意的是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他是2004年出版的《中间代诗全集》里四川入选的三位诗人之一(另两位为哑石、史幼波),入选的诗作为《在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及长诗《故乡普基的位置与幻想》,为了写作此文,我重读了发星这两组诗作,这确实是发星才能写作的题材,它们神秘、浑厚、饱含着未被现代文明骚扰的原生态,它们指向发星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这块叫做中史普基隶属凉州的小县仿佛化外之地一般令人神往。当发星说——
寨中有一岩洞,原来是豹的居所。豹离开洞外,人便住下,形成寨。寨人常夜里做梦,梦见洞中住着豹,与自己是很好的邻居。忽一日豹窜出洞中,嘴叼寨人小孩于唇。寨人恐,呆看豹。豹以小孩作玩耍之物。孩啼止,豹亲孩脸庞以示慈祥,寨人忽醒原是梦。在岩洞张望了一晌,寨人举家搬迁别处。不久豹归洞中,豹言曰:我托梦以使寨人迁
        你是否有回到上古时代之感?是否有恍如沉浸于《山海经》之魅惑?发星诗作的辨识度之高来自于他得天独厚的写作母题,来自于他现代意识浇注下的民俗语汇与古典语汇的交融,它们共同构成一种奇异的野巫之气,发星说,群山只呼吸群山,城市只呼吸城市。这是不能互混的两种写作资源。你如果来日史普基呆上三个月或半年以上,你的写作肯定和我一样
发星诗作的个性在中间代诗人中是很突出的,倘若读者把眼光投注到他的话一定能被他抓住。我一直对发星的写作深信不疑,至今依旧。
发星的生命力和创作力极端旺盛,时不时的,我打开邮箱,会收到他发来的近作,有诗有文。发星的文章大都是他对诗歌现场的观察和陈述,譬如中国诗歌的几个地理关键词,譬如中国诗歌民刊,等等。我相信在发星心中,有他不为外界所左右的视角和切入角度,他观察犀利,表达冷峻,他有他自己的诗歌史,这是我对发星此类写作的最大感受。
发星在接受《文学报》的访谈时曾说过——
对我而言,诗歌意味着我的信仰与生命,所以我可以少穿好衣服,只要饭吃饱,不冷着饿着,我就要把我的一切(血肉、灵魂……)献给这个永远的情人——诗。没有办法,我是1980年代中期开始喜欢诗歌的,我们身上已染上太多理想色彩,此生就这样了,为诗歌,头破血流而值而不悔!
发星有一张照片让我记忆深刻,他站在岩石上,单腿站立,双手伸开,做飞翔状,他欢乐地笑着,这是立足大地却心怀远方并有能力飞起来的人才能拥有的笑容。发星有他诗歌的远方,或者说,发星相信,他的诗歌能张开双翼飞向祖国的四面八方。在发星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彝族诗人的光荣与梦想,它如此纯粹,也如此干净。
四川普格农具厂。这是我脑中永远留存着的一个地址,因为发星,普格像闪闪发光的星星,在诗歌的天空恒久地亮着。中国的很多小地方因为诗人,而为世人所知。普格即是其一。
 

2014-03-19

我和《独立》

 

张联:60后,宁夏盐池小阳沟人,被誉为“乡村自然主义抒情歌手”。写有只有一个诗题叫傍晚的诗歌数千首。
实际上,说起诗人发星,自然就想到他主编的《独立》。这份严肃的民间诗刊,创刊于1998年,一直关注彝文化,致力于地域文化研究、地域诗歌评论,成为中国地域诗歌的策源地和集散地,从而成为民间推动中国诗歌发展的一股强劲的力量。我进入诗坛的期间,最初就得到了《独立》的关注,并成为地域写作的一员。并在2003年9月11卷获《独立》“首届中国民间诗歌精神奖”,获奖理由:张联在贫困的乡间,他一边为农,一边为父、为夫,一边真实地写着中国特色的“乡村自然主义现代诗歌”。同期刊登发星对张联的采访文章《对一个西北农民诗人的关注》以及张联的评论《关于诗的思考》,随笔《我的小阳沟》、《在我傍晚的地方》,诗歌《村间集》诗5首。
应该说,从2003年以后几年的日子里,我在小阳沟,《独立》给了我一个舞台,不仅是思想上的展示,而且是学术上的交流和学习,包括我的一些最重要的阅读补充或者说是补救,都来自《独立》诗人发星的赠寄:可以说到2003年7月23日收到的海上著《自由手稿》“诗和精神永存”!可以说到的2004年6月9日收到来自四川普格的邮包,20世纪桂冠诗丛《里尔克诗选》,世界文学名著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可以说到的2004年11月25日寄来的荷尔德林的《塔楼之诗》以及中国的北岛诗集,各地民刊等。这样的文学养分持续着,成为我进入中国诗坛初期的最好的营养,默默地感谢《独立》,感谢发星,完全是我的文学院。这样在2004年12月民刊《独立·零点》发表张联的评论文章《今天我们新诗的动力和准则》,张联作品《傍晚集》选章同题傍晚7首,张联的采访文章《吉狄兆林访谈录》,张联的散文十章,选自随笔集《村间集》。
所以,今天回忆起来,犹如昨日一般亲切而难忘,还有大量的信件内容,今天我可以重点之重摘录几封如下:
1、张联诗友:好!厚厚的信稿收到,谢谢!发星高兴之余,通阅了全部资料,我被震撼了!真的,被你张联一个蹲在乡间的真实写作者震撼得真想直呼“诗歌的伟大”!看上你在这样艰辛的环境中还孜孜以求,我们这些比你条件好的朋友,还有什么原因不去让我们不重新审视思考自尊呢?发星2002年3月28日
2、张联诗友:好!信及采访录已收,谢谢你真诚的回答。《独立》将在10月左右出版,到时将会推出你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我觉得你的散文随笔比诗歌写得好。因为你独特的人生体验在叙说的文本中表露了一种质朴、善良、大彻大悟的境界,这种状态愿你保持下去。康安!发星2002年6月15日
3、张联诗友:好!信收,谢谢!我认为你的散文力度比你的诗句强,特别是写关于你与诗歌相关的一些个性的随笔文字。康安!发星2004年1月16日
4、张联兄弟:好!来信及稿收阅,谢谢!目前“地域写作”已到了一个新的时期,你为“地域中坚”,我们都应加强学养与理论的累积,我相信你的理论会更深入、提高的。我始终认为你是文论、诗作、散文的三只能手。此次诗作基本保持你的水准,要突破很难,这是环境决定,所以我建议你多费时间在文论、散文上,诗你已经写到了你的一个高峰。
康安!礼!发星2005年1月8日
这样说来,今天回忆我和《独立》,在远方,也在眼前,在心里,在中国,也在我的书柜中,成为伴我诗歌以及其它写作的一个良师益友,永记。

2014年1月3日下午

生生不息:作为《独立》的
一种“独立”

刘泽球

刘泽球:70后代表诗人,新世纪四川最有影响三大民刊之[存在]主要编辑之一。现居德阳。

这是怎样一“独立”?我没有去过一个叫做大凉山的地方,它在祖国西部省份——四川的一个西南的角落里。我对它的部分了解,来自诗人胡应鹏给我讲的一些当地方言和故事。我知道一个叫做西昌的地方,在一座湖畔诞生了《非非主义》的不少重要理论和作品。我知道一个叫做普格的县城,每年都会有一本或者几本资料从普格农机厂寄过来。我没有见过那个叫做发星的诗人,尽管我跟他很熟,从前通过书信联系,现在则是短信或者电子邮件。《存在》同仁陶春去过那里,他带给我两个印象深刻的细节:一是随便问当地人,要找那个长头发的诗人,都会有人指路;二是当地一种大块大块、十分可口的肉食。一本非常重要的民刊和一个非常重要的诗人,就这样在我的记忆和广大的物理空间里,远距离地存在着。换句话讲,《独立》以及与它有关的事物,就像大地上的很多事物一样,都匿名般顽固地存在着,稍不注意,就会被每天塞满了电脑和手机的上亿条微博信息瞬间湮没掉。《独立》的命运,其实也是今天中国底层先锋文化的一种真实在场。2003年,我在《黑暗中的存在:一本内陆省份民刊的生长记录》一文中表达了这种共同的宿命感。
这是怎样一种“独立”?2006、2007年,非非主义推出《非非主义二十年图志史》,《存在》、《终点》相继推出10年作品集或者纪念专号。四川诗歌民刊的集体出击,让世人感受到来自民间写作的强韧力量。而《独立》作为四川诗歌民刊的一支重要力量,一直保持着比几家老牌民刊更为稳定和规律的出刊节奏,并且始终顽固地以大部头的方式呈现。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国诞生最初的民刊,到一轮又一轮掀起的先锋诗歌运动,三十多年过去,许多曾经叱咤风云的流派和刊物都已烟消云散,各种是非恩怨也只剩下酒桌茶肆间的杂说和回忆。写作,是一场需要耐力和坚忍的长跑;办刊物,更是一场考量信心和友谊的跋涉。今天,诗歌被边缘化,在流行文化的背景中渐渐模糊,从《独立》和四川几家诗歌民刊的坚持,我们看到、并相信了理想的巨大力量。几年前,参加一个笔会,某国内小说名刊编辑侃侃而谈他们的选稿标准,称别的大刊物要发的,他们不一定看上眼,而他们发的,别的刊物也不一定会发,因为各有各的标准。我忍不住在会上表达了我的观点,着重强调了小说和诗歌的写作生态环境,在中国,还没有一本专门与小说有关的民刊,小说作者只有迎合刊物的趣味才可能有发表的机会,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途径,这种体制性的结构弊端制约了小说的理想、文本的进步和作者的成长,如果这些控制了发表权的刊物,也就是那几个编辑的趣味、水准和底线出了问题,小说的命运也是可以想见的了;而诗人却可以通过自己办刊物来发表作品,不必为迎合谁的趣味而写作,所以在中国,诗歌创作比小说创作拥有更大的自由度和真实感。正因为此,我觉得,像《独立》这样一批民刊的“自名”,才有了当代汉语诗歌在时光中金子般的品质,覆盖它们的沙子总会有褪去的时候!
这是怎样一种“独立”?我不得不承认,《独立》经常会带给我惊讶。十多年来,它不仅奉献了一大批个性而厚重的文本,更奉献了大量具有独立研究视角的重要诗歌史资料,包括2011年第18期推出的颇有份量的“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专辑。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北京作为政治意义的首都,但北京的民刊却很少有那么大的触角和视野,反倒是像大凉山的《独立》和广州的《诗歌与人》这样的边缘民刊,做了大量诗歌事件性和资料性的工作,这或许是某种诗歌写作的“外省意义”吧。
这是怎样一种“独立”?大地和时光是广阔的。这些年,有很多像发星这样从未谋面、却一直保持着写作和精神联系的朋友,他们在祖国的山河间彼此遥远而亲密地分布着,这也说明诗歌这个纽带有多么强大。大凉山在我的脑海里,意味着崇山峻岭和浑茂森林,很难想象,在那样一个汉文化视为荒漠的地方,诗歌还会生长。从一些资料和友人交谈中,我约略知道,发星兄弟在个人生存条件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为刊物付出了超常的努力,大凉山民间现代诗歌运动、地域诗歌写作也是在他的带动下,迅速成为一种写作的强大势能。遗憾的是,除了老友梦亦非,几次开会见过的鲁娟,其他的《独立》诗人,我居然都从没谋面,更谈不上深入交流,而纸张上的文字让我们成为邻居。我想,或许有一天,我该搭上开往那个充满野生气息地方的列车,给兄弟们一个惊喜却不意外的拥抱,如同文字构织起的某种秘密的会师。
这是怎样一种“独立”?诗歌作为汉语写作最古老的一种形式,即便是在被网络和货币双重格式化的今天,我们依然如在黑夜里坚守着它微小的光亮。我想起伊朗导演阿巴斯拍过的一部电影的名字《生生不息》,这或许就是如《独立》一样在中国最底层艰难前行的一批诗歌民刊的命运写照。我们如是而作,唯有在路上。
谨以此文,向走过16年头的《独立》杂志和所有为之做出贡献的《独立》同仁致敬!愿《独立》在不属于诗歌的时代“生生不息”!

发星树

蔡应律

蔡应律:大凉山知名作家,40后,会理人,著有《应律文集》数百万字。现居西昌泸山下邛海边,为大凉山历史迁变的血性见证者之一。
 

1

发星,他就是一棵树。
顽强地生长在螺髻山上,迎风招展,葳蕤摇曳,傲然挺立。
现世有很多不堪。所谓一地鸡毛,鸡毛一地。我们常感自己无力,无奈。
拍断栏杆又怎样?问题是,我们尽力地拍了吗?
发星在拍。浑身叶子就是他的手掌。他在为生命歌唱。声不大却清越。气不宏却绵韧。
哪怕叶子枯萎了,卷缩拢来,仍要握着心中的那个信念。
哪怕叶子凋零了,重新长出,仍是生命的呐喊。
不放弃。不向世俗弯腰。不认权贵。有一整座螺髻山作自己生命的基座。便可以冷眼向洋,自在生长。
诗很柔软,却硬如金刚钻。
一个发星可以让人相信,民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螺髻山头那些凌厉的角锋和刃脊啊。那些史诗般深入无言的冰川刻槽啊。
是的,伫立邛海边上,我时时注目积雪的螺髻山顶,那沉默于天际的巍峨。
风来了,雨来了,落雪了,我跟这棵树互相张望。
 
2

两年前的20111124日夜,我曾给发星写过一封信:有件事情跟你商量:闲聊中,我的一位朋友有意每年出1万块钱在本地设一个文学奖,为避闲言,他提出,只出钱,不具名,不参与,不干涉的“一只三不”原则。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倘在年轻时,我会积极去做它,年纪一大,便嫌麻烦。这位先生此前曾听我说起过你,居于你对文学的始终如一、令人起敬的热忱,问可否由你来做。我犹豫了几天,决定先写信问问,看你有无兴趣。意思是,他出钱,我出点子,之后的事则全推给你了。
后面免不了还要说几句:
“事实上,在物价飞涨的现实中,1万块钱实在说算不上什么,但有人愿为纯文学尽点心尽点力,我还是心怀感动,愿促成其愿望。”
跟发星一样,虽然这也是一份可贵的民间力量,需要珍惜,但他还是婉拒了——我们都只是想到发星这人纯粹,于诗于文,于当今现实社会。身边朋友虽多,却似乎只有他来做合适。我们忽略了他在上班,在一家企业里从事枯燥又繁重的财务工作,在养育家小,尤其是以个人之力,孜孜矻矻地,在办两份民刊。
以一己之力,办两份民刊,孜孜矻矻地,一直坚持下来。我对他的尊敬,主要地,便缘于此。
坚守,是世间稀有品格。当今之世,几稀!
于诗,几稀几稀!
 
3

偶或来家,在阳台上促膝交谈。
阳台下面,是不可一世的喧嚣车声;车声的下面,是恬然静穆的邛海。
发星拙于言表却诗潮澎湃于胸。
聊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为诗歌疯狂的年头,既新鲜如昨,却又恍若隔世。因为呼唤不回,才知道分明已经去得遥远。
发星是一个异数。硕果仅存,至今为诗疯狂,为诗疯狂至今。
他还会疯狂下去,直至永远。
 
4

去年,12月,寒冬的一个夜晚,朋友们相聚邛海边上,于淡堂今日艺术馆,“青梅煮酒,诗文诵读”。筹划之初即想到发星。一个电话过去,他就从螺髻山上下来了。
两盆杠炭火,一整案果品、小吃。
温酒,煮茶,烤香肠,烤牛肉。
没有青梅,酒中放的是橄榄。
开场白,活动主持人宣布四项基本原则:我们这是当今物欲横流中的精神小酌、诗文雅聚,可以高声,但不可以喧哗;可以忸怩,但不可以扭捏;可以小醉,但不可以失态;可以玩笑,但不可以乱来。
之后,由发星打头,上场献诗。
其后我朗诵了三首诗,其中一首,便是发星刚编印出来并于当晚送到现场的小册子:《西昌现代诗40家》中的第一首诗,即林珂的《过程》。
我没资格入此书。然而我的长女,迄今只写了不足十首诗,大约三四年前作为交流经网上传给发星,他却选了两首编进来,而成为一“家”。
这是发星诗性的眼光。
 
5

今年,2月底,敝文《巍巍师表  雨雪双璧》在凉山城市新报刊出多日了,发星还发来短信:“……凉山教育前人故事,读后引发幽思。盼此类文章多写多刊,露凉山历史人文烟云宽阔。”
这末一句,发星是在吟诗了。
发星就是为诗而生的。今生今世。
 
6

而诗本身,就是一棵大树。根在地下发力,其触须之末稍,哪怕再微小,也蕴涵着巨大的力量。意思是,个体的人固然渺小,但我相信,任何人于诗的努力,都不会是没有价值的,都是一种掘进。
于今而言,发星的努力,更尤其是这样。
后人会从我们这个民族的诗史上,触到他的体温。
 
2013-11-30午夜于邛海之滨散焉楼


在苍茫中独立
 
高亚斌

高亚斌,男,生于70年代,甘肃静宁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学创作及评论,作品散见《中国诗人》《诗潮》《诗林》《鸭绿江》《扬子江诗刊》《黄河文学》《常青藤》(美国)、《诗天空》(美国)《葡萄园》(台湾)《中华文学》(香港)等刊,目前供职于兰州交通大学。
在人的一生中,注定会有太多的相遇,注定会留下太多的故事,被岁月消磨,或者被时光流传……我与《独立》的相遇,就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惊喜,也注定会成为我记忆中一段回味无穷的故事。
古语有云:“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独立》、与发星兄可谓一见如故。对我来说,这既是一次诗歌的邂逅,也是一次诗意的邂逅。时间是2011那时我正在读研究生,贫穷而寂寞、艰难的日子,时刻在锤炼着我日渐独立的人格。寂寞时我就写写诗歌、写写散文,不停地投向各种刊物,渐渐地也就发表了不少幼稚的作品。那时极喜欢郑小琼的诗歌,这位出身底层的年轻的南方女子,用她粗粝铁质而又直击人心的诗句,重重地激荡、摇撼着我的心灵。我觉得在自己的诗歌和生活里,正缺少郑小琼的那种铁的元素,我得给自己补补铁,于是,专门从书店买到了一本《郑小琼诗选》。就在那本书的后记里,我读到了发星兄那一段荡气回肠的文字:“诗坛出了个郑小琼”,戏仿的是歌颂伟人的话语,却是以普通评论者的身份,为一位崭露头角的打工妹摇旗呐喊。
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发星兄、关注《独立》,并试着向《独立》投稿。不久,很快就收到了发星兄热情洋溢的回信,他除了非常热心地鼓励了我的创作之外,还在2012年第19《独立》上,发表了我愚拙的诗句,并在同期刊载了我的诗歌评论《先锋诗歌的流派特征。他对我嘉许有加,可我明知自己才疏学浅,这只是一位温厚的长兄提携后进的举动,其中还有着殷殷的期待,内心自是怀着一种无以言说的感恩。以此为机缘,我逐渐结识了发星兄,与他有了许多文字上的往还,也开始为《独立》写一些不太成熟的文章。并且,通过发星兄,我又知道了许多有肝胆的彝族诗人,目睹了他们的成长和成熟,对他们也是怀着兄弟般的亲情感觉。
凭我最初的印象,觉得发星兄是一位侠义心肠的诗人,有着扑面而来的一身血性。在文字中,他更是一位气量非凡、温和宽厚的长兄,他像沉默而坚实的根茎,把花朵推向闪光的前台。经他的奖掖和扶植,《独立》走出了郑小琼、梦亦非、罗逢春、张守刚、熊盛荣、鲁娟、阿索拉毅、麦吉作体、西域、沙辉、所体尔得等等一大批颇有影响力的实力诗人尽管如此,他自己仍然甘于淡泊,幽居四川彝族大凉山的深处,远离喧嚣的都市,与世无争,过着恬淡自足的生活。在那里,他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春种秋收、躬耕阡陌,恍如生活在农耕时代。通过劳动,他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发生了切实而深刻的、身体与精神上的联系。平日,他喜欢在山间信步闲行,他把这作为吐纳天地之灵气的一种方式。发星兄几乎做了现代社会的陶渊明,但他并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以积极入世的精神,关注着当代诗歌的发展方向,为当今诗坛贡献了许多卓有建树的诗学理论。四川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是80年代以来诗歌的一个内陆重镇,曾经出现过许多称雄诗坛的枭雄,非非主义、新传统主义、整体主义、莽汉主义……简直是遍地风流,与他们的席卷全国的飙发凌厉之势相比,发星兄是静默的,他隐居深山、埋头草莽,做着一种润物无声的细致绵密的工作,不声不响,却能够源源不断地向诗坛输入鲜活生动的血液,为低迷而不乏低俗的当代诗歌,提供了意义非凡的源头活水。
长期以来,发星兄一直在做的工作,首先是对于一种诗学理论的提倡和践行。自2001年起,从诗歌艺术的角度,他提出了“地域诗歌写作”的主张。这里所谓的“地域诗歌写作”,不仅仅是对以往地方性写作的简单重复,也不能把它等同于“地域文学”的诗歌类分支,而是诗人企图在当前铁板一块、日趋僵化的诗歌格局中,开拓出多元化、多样化、有着地域多样性和文化多元性的诗学空间来。他把“地域诗歌写作”的提倡归于一种诗歌流派,既是对不同诗学倾向的丰富和张扬,也是对主流话语与中心文化的冲击。从这一层面看来,“地域诗歌写作”也是一种边缘的姿态与精神立场,这种姿态,既表现在对地域边缘性的坚守上,又表现在对民间诗人的发掘和对民间诗歌史料的收集,尤其是对边缘性文化——彝族文化的关注上。自1997年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推动彝族诗歌的发展,从彝族古典诗歌与民间诗歌的整理、彝族诗人的发现,到对彝族诗歌理论的构建,他都是功不可没的。就拿彝族诗歌理论的构建来说,他努力发掘彝族诗歌中的文化元素,并从彝族文化与彝人灵魂的底色——黑色那里,找到了与整个时代的黑色、与女性的黑色……的精神沟通与契合,从而开启了所有被遮蔽被抹杀的事物的秘密通道。由于《独立》以及众多热心人士的共同推动,一座彝族诗歌的大山渐渐浮出地表,这一事件将注定成为当代诗坛的一件大事。
发星兄多年来所致力的另一工作,乃是对《独立》的创办与经营。《独立》是一个民间诗歌刊物,是发星兄以及同道中人言说和践行地域诗学主张的阵地,同时,它也为各类诗人提供了一个言说的舞台。《独立》自创办后,致力于对个性诗人关注,坚持每期推出一位优秀的诗人,近年来,它更是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苍凉的大凉山,投向生长和活跃在这里的广大彝族诗人们,从他们的身上,汲取诗歌的灵感和中华民族血性的积淀和汇聚。我常常想,刊物的生存需要资金的来源与周转,对于没有体制内工作的发星兄来说,要维系这一民刊的生存,需要克服多少外人无法想象的困难!这里到底有着怎样的道义承担与人文情怀!发星兄究竟在其间作出了怎样大的奉献与牺牲,我暂时不得而知,但我能够见到的,就是发星兄的举动,业已影响和感召了一大批优秀的诗人和诗歌评论家,他们纷纷撰文,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对这一工作进行了诗学上和文化上的肯定与阐释。发星兄的孜孜辛劳,终于获得了人们普遍的学术认同与道义支持,发星兄有福了!
深究起来,发星兄能够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应该归之于他强烈的理想主义情结。上个世纪80年代那个激情飞扬的时代,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精神印记。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深情眷顾周伦佑兄弟在西昌市文化宫的那次精彩演讲,那是对他在精神上的布道与启蒙,引导他走上了诗歌的殉道之路,周伦佑他们一代人,不啻于他的精神之父。此后,虽然随着时过境迁,他开始由血气方刚、桀骜不驯的先行者,成为一个成熟稳健的、茫茫大荒之中的“拾穗者”(发星兄曾说过“洪荒之下,乱草横斜,拾穗者我”的话),俯仰在民间,缔造着他自我的恬淡的人生品格,但是,在骨子里,他仍然不改初衷,不时显露出他思想的锐气和才华的锋芒,这也许正是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的人格特质吧。
这些年来,发星兄一直在后退,退后到少数民族的边缘文化体验,退后到现代工业文明的边缘,甚至退后到古老的农业文明,退后到内心。他以持之以恒的边缘视角,冷静地审视着浮华喧嚣的主流诗坛,以这一独特的姿态,捍卫着自己的独立——独立的人格和独立的诗学品格。《独立》中有过这样一段话:“发星始终是注视大凉山这片地域,然后把目光伸出大凉山的一个自觉写作者,对于大凉山现代诗史、民间痕迹、诗人档案的整理归结,其实是对自己的整理归结。”(载2011年《独立》第17期)比较准确地勾勒了发星兄的诗学思想的脉络。在90年代以来的诗歌场域里,民间刊物风云际会、诗学主张层出不穷,发星兄自甘寂寞,不为所动,于众声喧哗中,开辟出自己的领地,发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这是来自民间和大地的声音,饱满而宁静,散发着亲切的人间烟火气息,给诗坛带来了一股清新之风。
在生活中,发星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诗意栖居者和诗性生存者。对于他来说,诗歌就是他的日常生活,是他的粮食和呼吸,是他耕作着的玉米稻黍,是他所身处的大凉山区,甚至是他的血脉和骨头。他生活在词语中间,为此,他曾经写下了《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十二个母题组成的山脉》、《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诸如此类的文字。他是一个大地与自然的拜物教者,是这块土地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也是她的代言人。对于大地、对于自然,他都奉若神明,他崇敬她、赞美她、不遗余力地膜拜她,他是纯粹的自然之子、大地之子。有时候,我们分明能感受到这位身居大山的隐逸诗人,在他身上存在的神性的影子。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德国19世纪伟大诗人荷尔德林的话:充满劳绩,人们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想起了生活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发星兄是幸运的,他在人间找到了自己的诗歌,找到了自己的憩息和天堂。
如今,当我在自己所身处的城市,在茫茫人海之中、万家灯火之夜,翻阅发星兄那卷帙厚重、油墨飘香的《独立》时,不禁默默揣想:它是怎样从那山间温暖明亮的灯火、从那简单朴素的农家小院出发,穿越了大西南的明山秀水,穿越了阳光万里和灿烂星空,穿越了寒来暑往和无数人世沧桑,穿越了时空的阈限,抵达了我所寄居的西北省城,抵达我,也抵达了我内心深处的感动。对我来说,这已是一份举足轻重的珍惜,一个个人生命与记忆中的传奇……
南宋诗人郑思肖曾写过一首《寒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想,《独立》是堪比郑思肖的那树菊花的,它如一支空谷幽兰,在岁月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而发星兄呢?时光也许会带走太多的东西,但他仍然在岸上、在时间的苍茫中独立,独立就是一片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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