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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藏、蒙、回、彝、满、苗、土家、布依等边缘民族现代诗的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作品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2020【独立】前沿18-
发星诗歌评论选集1
(1999-2020)
--对发星长诗《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7部)的解读
发星:两大价值系统的融汇
梦亦非
在大凉山,青年诗人发星无疑是冲入诗坛的一匹“黑马”,他一人主持着《彝风》与《独立》两份民间诗刊,以两刊为集结地的彝族汉族诗人们,近年来在《诗歌报月刊》、》《诗林》等重要诗刊上频频亮相,两刊亦在全国的民刊界具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而作为个体诗人,发星是大凉山诗人中的佼佼者,近年来以一系列份量甚重的诗作鲜明地凸现出自己的先锋姿态。
发星的《彝人铜》组诗与《黑色系列》组诗(注:本文引用的发星诗歌、随笔均出自99年4月《彝风》诗丛第三卷,四川普格农机厂发星工作室编辑,在此致谢!)的出现,成为民族诗界的两记“重拳”,将彝族诗歌写作在某个维度推到了可能的极限,向大凉山外的人们展现出那块古老、神秘、美丽的彝族热土上魔幻十足的自然、风俗、人情、鬼神,以及彝族诗人质朴纯洁的吟唱与反思,对民族传统的现代性重读。组诗大气厚重,结构完整而又开放,语言粗犷浓烈,是近年来难得多见的民族题材的优秀之作。
在发星的诗中,人类与万物和谐相处、相交。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中活动的风景,而万物也充满生机与灵性,融入人类的生命、生活之中。一切全是野性的,互相命名、互相敞亮,共同在母性的大地上,谜一般的山林中亲密无间地存在。这是一个伊甸园,是诗意地栖居之地,文明尚未形成污染,生命的原欲与愿望得以健康的蓬勃、流淌,导入最后的一片空灵澄明。“任何植物必须具有冲动与欲望/任何植物必须具有充沛的颜色与血液”(《我们的秋天》),人与植物共呼吸同生命,难于区分。“少女/水果 鲜嫩的手指/这些使人心跳的字眼重新回到自然之地/接受沐浴 接受光线的柔和/接受诗意的表白与牵引”,生命并非一成不变,它不断地生发、融入自然,从自然中获得坚实的位置,滋润的水份,从而常绿常新,让“众多诱惑升起/众多石头开花”(《梦幻》)。“在大凉山/阳光十分健康/我在里面抓出许多药材/雪峰顶上的气味来回在我指间缭绕/骨骼里的坚硬是雪的溶解声变成”(《山下有鬼·二》)让人感觉到阳光,雪山对生命的支撑、滋养,成为生命的背景,让人感动于“气味”“雪的溶解”进入血骨中的那种欢欣。“只等月色铺天盖地/把纯洁之裙挂满每一棵森林之树/这时候/每一个彝人的眼中都看见月色中的/獐子与狼同样可爱/并一起舞蹈,赢得月神之爱”(《黑经之一》),也只有在这块黑土地,这片黑森林中,人们才会看到“獐子与狼同样可爱/并一起舞蹈,”不但人与山川草木和睦相亲,在魔幻的月光下,所有生灵之间如此的互伴互听,共享生命的快乐。“既然你突起的部位是鹰的另一种表达/呼吸一定挟持着荞香与草味”(《黑鼻梁》),人类、动物、植物相生相合,不可分割,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最后一同进入无言之境。人类不是自然的侵略者,去掠劫自然,战胜自然,而是去聆听自然,轻轻地进入自然,经过自然,与此同时,自然也进入了人类自身,所以“常有风声与雪传出/把天堂最干净的诗歌/注入人间每一颗饥饿的心灵(《我们的秋天》)”。
人与天地万物相亲相融,互为一体的古老世界里,常常在神话的氛围中,人类和鬼神共同存在,互相交感,如果说草木万兽是人类有形的邻居,那么鬼神则是超自然的无形的邻居,鬼神成为人类的另一种生存方式,人类也是鬼神显现自己的实体、对象。人死之后变作鬼,神是最高等级的鬼,是人类的信仰、敬畏,是诗歌的发源及最终的指归。“我从不惧怕鬼的窜动/我常邀请他在我的语言中表演舞蹈”(《山下有鬼·二》),除有形的万物之外,无形的鬼便是人类交流的另一个族类,互不设防,自由交感。“香味的颜色改变了所有石头的颜色/坐在石头上的男人/会常常跌下悬崖/去看看自己的前生/然后顺悬崖又欣然回来/坐在石头上傻笑”,这黑色的香味是神的力量?还是鬼的力量?生命在这种黑香的力量之下进行轮回:“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幽然的事情”(《黑香》)。所谓的命运,即是神的作用,鬼的作用,在“山下”遇到恶鬼的人死后,使进入了神的天堂,“既然人间没有抚平创伤/那么就到天堂/天堂的一切都很如愿/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的梦想/在那里一一兑现”(《山下有鬼·一》)。最终,在狂欢之后,在无言忘我的世外之境中,我们看见了《天堂姿容》:“你走来的那个黄昏/整个天空露出天堂的姿容/无数洁白的云叠成圆形的舞池……你在大凉山看见的最美丽一幕……因为你洞悉了天堂的姿容/你将与天堂一起永生”。天堂是神的最高境界,也是人的最高向往,正因为如此,人与鬼神能在大凉山这个伊甸园中有滋有味地共同存在,共同组成彝文化诡谲、神奇的神话、传说之美,所以这个美丽的乐园中的人可以“传递天堂与人间的暗语”,“听见树皮脱落的声音”(《黑经之二》)。
这一切在诗中的形成、生长,都源于发星对彝文化的进入、承续、现代性的发掘。我们生活的世界是语言的世界,语言的差别即是各民族的差别,是语言的不同造就了各民族文化的各自灿烂,发星在诗学随笔《民族语言》中写道:“……而在这些独立的文化领域内,语言表达方式,感受与汉语有天壤之别。这恰是原初融合文化之前的一些质朴字根与感觉。鲜活性与个性特别旺盛,象清澈透明的本身艺术作品,分布于中国的四面八方。彝族文化就是其中最璀灿的奇葩之一”。正是对这朵“最璀灿的奇葩”的迷恋,使得发星能够《倾听远古祖先的脚步声》,从而“透过这些词语的表层,渗入到民族文化的深处去尽情射播”,“在众人之间,捕获并踏出一条美丽之路”。彝族文化,在发星的诗中被继承,被从现代的角度去开掘、传递。《彝人铜》组诗成功地传承阐发了彝人与大凉山有形无形事物的本质性的血缘,“在山梁似刀刃的大凉山/滚动着深沉与醉酒的影子/钉入回忆与未来/钉入梦幻与现实/钉入情人的眼睛与母亲的呓语”(《序诗》),“光阴的折射常使我产生梦幻/并把折射后落在地上的根须/作为一种水源,连接在血脉之中”(《梦幻》)。《黑色系列》组诗则是对彝族神话,或者说现代性的重新演绎。“我熟悉这个词/并把它揣在灵魂深处/我想这是我们这个民族/为什么在山巅上昂立身影的一种力量”(《黑词之一》),可以说,发星对彝文化的进入是成功的,挖掘方面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对传统的反思,策略的更新……。正是彝文化宝藏的光芒造就了发星的诗歌,从而使他的作品发出特有的黑色彝味的光芒。而发星的重掘,重审努力,也明晰、丰富了彝文化之中的价值系统。价值系统的触及,正是发星写作的价值与意义之所在,正是发星先锋写作的出发地与写作的努力过程。
我将从文本分析去探讨发星诗中与诗后的价值问题。
在发星的诗中充溢着丰沛的情感:对大凉山的热恋,对山水树江兽的缔听赞颂,对生灵的歌吟。一切意象均置于诗人强大的情感之流中,被以抒情的方式表现出来,诗歌因此具备了浪温主义的色彩。没有冷静的分析与客观化的呈现,情绪与感悟的热流时刻浸透每一个语词,一切都是感性的,感性在恣肆弥漫,每一座山每块石头都感化,从《我们的秋天》、《梦幻》、《黑蛙》、《黑声音》……这些标题可以感受到感性的无处不在,无所不包。而感性——人与外界和人与人之间的生命的狂欢,在时间之链中,停在现时之环上,现时这个“节日庆典”因而暂时“处于静止的状态”,具备了欢乐,激情的内质,一切都是以生命为中心的,美是他(它)们的坐标,这是一个以美为最高的世界。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中,起作用的是“力”和“命运”。“一座座山梁的起伏”/将在你站起的高大身影里/奔突最自然的棱角与目光(《我们的秋天》),力让人与山合为一致。“在圆形舞池下的你/整个血管充斥着天籁的流畅与升腾”(《天堂姿容》)之所以能够洞悉天堂姿容,因为血管中充斥着力。“太阳被你拾进囊中成为迷惑的金子”,也是因为具有“牵住众人的心灵/摇响他们的疼痛与欢欣”(《黑词之二》)的强大的感应力、辐射力。“崖石在月光中弹琴”(《黑词之二》)静态的崖石得到了力,所以能涌动着以音乐的形式进入诗人的世界。力让发星的诗活起来,力让所有的事物得到存在的价值与方式。发星的诗歌,是众多力冲突、变化、融合的力量场,这不是静态的诗歌,而是动态的诗歌,诗人与读者的感情被力所激活,奔流地抒发。在力之上,命运作用所有生命,与力共同转动这个世界。看见《天堂姿容》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为了让“许多伤口在愈合/许多疼痛在息止/许多遥远在走近/许多幸福在降临”达到安抚“你”“三十二年来”对它的逼进与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背对古旧的山寨老墙/我反复哽咽着一种永恒的苦汁”(《彝人铜》),是命运决定应正视、反思这片“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满青苔/许多嫩指与娇手在上面弹不出音乐”的土地。在(《黑雾》)之中,“走不过夜色的兄弟”“他说他的骨头在雾里感到疼痛”,这难道不是命运之雾的困惑?令人想起但丁《神曲》的开篇。命运的不可忤临逆性框架住了力的多变性、冲撞性,世界因此而具有悲剧的力量。可以看出,力、命运,是发星诗中最基本的推动内驱,从现世的方向作用于生灵。
现在,可以初步给发星的价值系统定位:古希腊价值系统。古希腊价值系统是人本的,生命本能为中心的,多元的,重热情,重现世,重感性的价值系统,力与命运是其中起决定作用的两种推动。虽然位于东方,但因了地域的僻远和闭塞,数千年来与同纬度上的古希腊文化惊人地相似的彝文化避免了汉族儒家文化、佛家文化、道家文化的侵扰,保持了自己浓郁,沉醉的酒神精神。在参照了外来的包括希腊型文化在内的文化价值之后,发星鲜明而自觉地让自己所背靠的文化以“古希腊价值系统”显现了出来。
那么,发星的诗中是不是仅仅高涨着酒神精神,仅仅让感性、现世统领一切呢?不是的,还有不同的闪现、融汇。我们仍然进入文本中去察看。“走不过夜色的兄弟/左肩扛月,左肩扛山”(《黑雾》),“你的翅羽/封住许多植物的目光”(《黑经之二》),“我们胸怀中飘过的是滴着鲜血的伤感的云/如今从你的鼻梁上看到一条归家之路”(《黑鼻梁》),在这些诗中,人已等同于植物,植物也等同于人。“许多长在山巅的雪莲与药草/在伸出手臂欢呼这动人的时刻”(《天堂姿容》),“香味的颜色改变了所有石头的颜色”(《黑香》),“冷风与明月波动一种愿望/透视一座座山脉的胸膛/将沉默的草籽摇醒”(《黑河谣》),这些以物观物的方式与言说中,立体在其中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神与物游,进入一个更空灵更悠远的时空之中,摆脱物役、形役,于是自为、自在。而“沉默的男人在雾里失去了土地思想”(《黑雾》),已经进入那种无为无不为的境界之中,这种无为无不为的指向,在《山下有鬼》(一)》与《天堂姿容》中表现为对天堂的想象、趋向,在《黑经之二》中,“你看见慧星长长的扫帚/擦洗天庭上尘埃的寂静”,至此,一切尽在无言之中。与物相同(齐物),主体的消隐(忘我),无为无不为,正是道家价值系统的主要精髓,是进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真一之境的主要步骤。可以看到,发星的诗中,道家价值系统被指向,被与古希腊价值系统相融汇。
以彝文化中的“古希腊价值系统”为出发地,朝向道家价值系统,并在朝向中进行两者的融汇,以期创造新的价值,这就是发星的价值指向。热情与静寂相补,感性与超脱连接,现世与出世相合,便构成发星诗中完整的宇宙,力,命运与无为无不为得以调合,热烈、悲剧的酒神意识和以宁静、永恒的“无”提升。由此,古希腊价值系统滤掉了它的混乱荒杂的欲念,升华为一种悟解生命和智慧,道家价值系统也获得了坚实的出发基座,强大的超升力量。发星在诗学随笔《梦想》中写首:“如果中国各民族诗人在吸收一些外来文化上多下功夫,努力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用现代的意识、目光重新审视,发掘独特的文化优势,在现代性上富有创造性。那么二十一世纪前二十年的中国文化优势,特别是诗歌,可能在众多边地发生、形成”。在自觉的写作之中,发星中外结合,古今相溶,将彝文化向前推进了一步,创作了朝向新价值系统的动态诗歌,为当代诗歌写作提供了一个范例。
真正的先锋,是对新价值系统向往,挺进的人,从这个意义上,发星是一个先锋,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已经成功。因为先锋这个词,永远意味着在路中。抵达了的是大师:创造了新价值的,让人类的灵魂向更高处更远处迈进一大步的人。发星说“雪之圣子/将永远以金色嘴唇/传唱红色歌谣与黑色思想”,在这种自觉的承担传递意识之下,发星“在用愿望冲撞无尽的游离与悠远”(《序诗》)。
梦亦非:1975年生,布依族,民刊《零点》主编。“70后”代表性诗人。2000年与发星倡导“地域诗歌”写作,发起与主持每年一届的“中国70后诗歌论坛”,“东山雅集”、“茶造”召集人。出版有【苍凉归途】】碧城书】等诗歌、评论、长篇小说、随笔与学术著作三十部。
纯粹地被诗歌带入人生
——大凉山诗人发星印象
海 上
杨远宏
彝族青年诗人发星对当代中国诗歌至少有两项贡献:一是多年来几乎完全以一己之力,主持《彝风》和《独立》两份民刊的编辑和传播,为推进当代中国诗歌大器、深厚、精神性建构和发展,奉献了不遗余力的宝贵心血;二是在城市文明对根性乡村文明狂傲横蛮大规模入侵,在城市膨胀释放出来的灯红酒绿而又苍白鄙俗的精神/文化沧沫中,始终认定、保持一位诗人应有的辽阔深远的精神背景,和沉潜坚实的灵魂根基,深居、汲纳于大凉山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彝族灵魂和彝文化,以其“有根性的言说方式以及自由的语言之舞”,在言说、书写大凉山、彝文化的同时,也言说、书写了世界和人类文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我们看见“神的儿子”发星那些优秀诗篇在熠熠闪光时,我们几乎可以同时说,那是人类生命/灵魂的源头,那是神的灵在天空大地的呼吸、脉动、恩典和辉光。
“与父母们一齐弯腰/一齐向黑色诱人的黑土地致以平视的目光//从脚趾插进泥水深处/感觉春在发芽/从手指插出大地的最初之绿/开始撕开生命之裙//雪的圣盘消失在迷人山顶/山顶举着一朵金光菊反射我们绯红的面容//父母们的影子之后是我/我之后是我的儿子//玉米籽埋在地里/它渴望天空中响起雨声”(《粗衣》)
谦卑、匍伏、仰望、祈祷、延伸,是一位诗人对“最初”和当下,向着天空和大地最基本、最本质,也是最可贵的生存姿态和灵魂/精神立场;也只有如此,才可能生长出真正优秀、伟大的诗歌文化和人类文明。简洁、精确、干净,比起那些眼花缭乱的炫技来,这可能只是一件“粗衣”。但就是这件“粗衣”,足以让那包裹、装点着行尸走肉,空壳灵魂的诗歌时装秀顷刻暴跌。
我们的诗歌,早就应该思考“原创与生命根源”和存在的“精神理由”。否则,诗歌将在庸常生活碎屑的无聊堆积,和越玩越小、越玩越卑下的小儿科炫技的迷茫和厌倦中,沦为一堆精神生活的垃圾,沦为顽童手中的游戏积木和万花筒。
“诗歌是一条路”。当青年诗人发星的写作,“进入到一个民族的精神内部以及山脉的硬性”中去时,发星所领有的就不仅是“无尽的游离与梦幻”,而更是靠近与信靠,对灵魂、精神、神灵的靠近与信靠;而更是信靠与诗歌理想金色“玉米”的丰收。
让我们都听听那“天空中响起”的“雨声”。发星,我相信你会持续地“静静地写作”,我相信你会成为“这片土地上神的儿子”。
2006.元.19.成都
杨远宏:当代著名十大诗评家之一、诗人。其文论《重建诗歌精神》系列文章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中国诗坛曾引起巨大反响。二十一世纪初,推出《重建中国知识分子精神》一文,在民间影响极大,开始从诗歌切入整个人文精神环境,体现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性担当与人文良知。著有诗歌文论集《涨落的诗潮》等。现居成都。
丰富而野性的黑色向往
——读发星《地域诗歌》中的“黑色系列”
海 上
使用“黑色”这个词语,也许不会引来巨大的惊讶,尤其在今天诗歌语言十二分匮乏的趋势下,诗性之苍白、诗意失去了文化背景的支撑,一些网络化的诗句铺天盖地如蝗虫般袭噬了曾经养育人类灵魂的“生机”——那些有生态寓意的艺术景观和人文景观。 城市化加速发展的进程,以及后工业文明的电子网络加信息的时代;除了给我们以高科技产品陪伴生活,一并给我们由“急功近利”而殖伸的诱蛊,人心的“无厘头”式的价值观。恰恰我们到了这个用同一种社会价值可以判断许多“真理”的时代,喋喋不休的争执和断章取义的狡辩,已使多种尚难厘清的思考诳入一场难解难分的恶性循环中。同时,这也是一个低智商投机取巧的时代;“低智商+无厘头+投机+病态”。当你遇上这类人向你挑衅时,为了你的能耗不被浪费,我肯定首先认“输”。他们成功了,他们会不择手段地以自己的弱智和低能去谋害“敌人”、“竞争者”、“障碍”(其中掺杂着变态心理造成的无故的嫉妒和诽谤)。 这个世道,那些根本没有文化思想的人,在主流媒体传播个人名声;那些根本缺乏诗学理念缺乏诗歌精神的人,在诗界或政界或商界结党营私。他们成功了!这么多年,我从南方到北方;从深圳、珠海到长沙、到北京;我不需要以“成功”来宽慰自己,我几乎是以隐居的生活在完成自己的人生。我见到了太多太多的已被城市化的诱惑,弄得丧心病狂的人。不知是哪根神经已被魔鬼操纵着,在偌大的“文明舞台”出尽洋相。 不少这样的人都号称是我朋友,更号称他们的事业就是“艺术人生”……我很恶心,很羞耻。 那些未被异化的人,才算我的朋友。此时我重读发星们的诗,才彰显我的价值观。 打开发星的诗集或诗稿,很多年来的总印象是:黑色的意趣、理趣;黑色的意象、形态;黑色的声音、呼号或天籁……“黑色”这个词更是扑眸而至。 发星所用“黑色”词语,所指宽泛,且神采而具渗透力。他不会仅仅描写或形容“颜色”,他站在大凉山的高寒地带,强烈(比谁都强烈地感受到)地由心性迎接着来自彝民族地域的“黑风”。这种“黑色之风”,就是他以灵巫的眼光看见的生命能量息息拂动的“彝风”——发星也藉此感悟创办了地域性诗刊《彝风》。 发星的眼中:古朴的村寨里飘出的芋香如同那河床上创世般的乱石,不谨不代表贫穷和落伍,而且正是这些荒蛮的野性气息,充盈了他的眼界。在他的意象中,原始色、原生态,以及鹰、山崮和远处的一望无际的山影,都是丰富的“黑色”。他为它们读写和讴歌,所以他要“发出自己黑色的声音”。 “黑色”在发星的思绪中无处不在,乃至他认为连自己的血液都是黑色的。 发星之所以喜欢和擅用“黑色”,因为“黑色”还象征着时间的历史。这种观念与中国本土艺术水墨思想十分吻合。“黑”是相当丰富的颜色总和,这种沉默的颜色穿越无数世纪后,仍能穿越我们现代人的审美思考。它不单纯仅代表了视觉艺术,更诱发了思考的理趣。它不单纯仅为了一个画面,同时它暗示着历史的纵横度。 黑色,是一种文化积淀,是一种超越物象亦包容物象的野性的“精元之气”。 我们需要通过坚硬的自然品质,想象出人性中的如此意蕴。“刚毅”和“尊严”是品质,在所有诗写的意象中,发星以“黑色”赋予它们有视觉想象的品德。 扫描整个中国诗歌创作,“黑色”这种词汇算不上现代语词,成千上万的诗作者使用过它。但像发星这般用出新意,而又用到极致的却真找不到第二人。足见发星对“黑色”的透析和禅机玩到什么程度,且形成了发星诗写中与他人有个性区别的“创意词”。“黑色”也成为发星诗歌创作的重要元素——或许他诗写的所有元素必须刷染“黑色”的彩釉。 这样看来,“黑色”不仅是发星的诗言,而且还是他的诗学思考;亦是诗歌意象和神性表达。发星的“黑色”是广义的,甚至于偶尔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金属意境的,但永远携带着强烈的地域背景和场景。 我们读一段发星的随笔,闻闻他散布的黑色气息:“这里的阳光,是清澈之水与绿色枝叶与朗月与清风与黑石与死亡之美……构成一种阳元素,它距离黑色的肺与污染的眼珠;它是山参的洁白之体的献身之气,它是黑牛踏过山地的隆隆鼓声,……所以,没有欲念的山脉之铜与千年树根纠结是为了共叙牛羊滚下山坡的黑色童话……金黄的阳光在善良的族人黑发中升起,……那些祖辈的狂飙与黑气黑色在阳光中成为黑泥……(略)。(《地域诗歌》31页)” 如此强调“黑”的意趣,唯发星第一人。他可以在缺乏充分叙述铺垫时写出“黑色童话”、“黑气黑色”,是多年来他潜意识中对地域文化的确认和自信。我读过他不少的诗,也许能更多一层地理解他擅写“黑色”的情绪。他的诗文中除了有“黑”这个字眼诗化他的意象意境意趣外,其它不少放弃打磨的文字和诗句,也在透射出一股股他称之为“黑气”或“黑风”(彝风)。 整个大凉山上的黑石都象征着原始雕塑,这种原始的自然符号,“由此,巨大的山脉的呼吸开始奔出”。这是发星对大凉山地域最根性最本质的认知,在他的心怀中,地域诗歌的文化底色,甚而大西南最具生机的原创诗歌应该是“黑石”般那种神秘而无袒露……那是一种与天地通灵的自然造化。 这不是我猜想中的分析;通过阅读几年的发星诗作和他粗糙的文字,我隐隐接近他所瞩望的位置,他的山头上,有黑鹰在盘旋,如同一股黑风黑气在弥漫着来自原始物象的信息。 无论如何发星在坚守他的山头——那山头上的“黑色”精灵,渡于这种底气,发星一再强调着“地域诗歌”各种特性与意境;通过这种轮番强调,他把“黑色”意象托出了大凉山。 读发星的诗,尽管我仍保留了我苛刻的要求:譬如我认为他缺乏对汉字的深究,尤其对诗歌语言这一表达个性的重要载体,有非此薄彼的狭隘见识。他对诗性的词语和不够诗意的词语抱以幼稚的不公正的偏见,这样同时也影响了他的阅读和写作,在我眼里,发星应该是很成熟的诗写者,尤其对诗学修养和诗学理念有一定的高度。凭他办民刊十来年的经历,他不能仅停留在最初的“浪潮”般的兴奋中,缺乏冷静的思考。诸如此类的意见我也常常传递给了发星。 回头说发星的诗写,他诗中的黑色意象之宽泛、之恢宏、之强烈,着实让我看到了他至今不减的热情和对大凉山赤子般的诗情。发星运用“黑色”的语词已经相当有功底了,他把整个民族文化的勃然生机都概括于“黑色”即永恒的祈愿之中。 大西南前后出了那么多诗人,都没有一个有发星这种以“黑色”的激情掀起“地域诗歌写作”的黑色狂飙!他热爱彝民族的性情甚至超过了真正的彝人,他是把自己狠狠染成“黑色”的、带着浓烈的地域色彩、以大西南为诗写背景,用黑火把自己点燃的现代先锋诗人。 重读他的《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这部诗,我特别关注《黑色系列》(第三部)。《黑虎群》和《黑石群像·龙之崛脊》是写给大西南“地域诗歌写作群体”的。我知道他藉大凉山虎崇拜传说,他也把大西南诗群以“豹”来形容。黑石群像更酷似大西南的诗歌写作群体了……无论如何,每一种象形物都是以“黑色”的重要元素,赋予诗人、最深沉的情愫。 我见过那一群群躺在山脚下巨石,壮观得令人作深呼吸。发星把它当作梦境那再贴切不过了。我说的“神文”应该是“祭文”,或者是毕摩手中的“经文”或“谱碟”,诗人发星确实沉醉于大西南之森林间,所有的“黑色”激情是以让他“啸动部族兴盛的春天”。 紧接着他在第二首又写出了这种有动感的“啸”——“他们把河流啸起来成为民族的狂血”。这是怎样的血才可以让发星的激情不至于白费,那只有“黑血”了。 发星善于强调某一事象、物象,直至这种事物变成发星式的表达。看来有些意念是需要坚守的,他坚守在“黑色”的族群中,寻找着“黑石”——这些能代表大西南诗歌的原始雕塑。 这种“野马”从“黑色的面孔奔出”,难道不是黑马吗?发星真的是玩到了极致,他要从“黑色”这个语汇之矿里挖出更多的黑色意象和印象。 曾在大凉山见过毕摩们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他们会令人想起在天空翱跃的鹫鹰——像神的影子。 发星的“黑色”是有来由的,他生活在彝胞地区,神秘的黑色是彝人亘古不变的保护色。若要深究其文化起因及风俗意义,那真可以写一部大书呢。发星在其间耳濡目染生活着,他深谙“黑色”诗性。 连“彩裙”都被染上了“黑色”元素,还有什么不可以刷上“黑色”的漆呢?发星不会说彝人生活方式中由于长年蹲坐在火塘周围吃食,黑漆漆的屋内除了闪亮的眼珠子,几乎一片漆黑。在诗人的体悟中,他把所有的一言难尽都归纳在“黑”之中。“黑色”带着它浓郁的诗意进入诗行,进入想像,进入向往……发星已然对“黑色”充满了神往。凡是幽密的、旷世的、烈性的、粗犷的、神性的和原始的事象,发星都敢冠以“黑色”这一孜孜不倦而又十二分动人的语词。 在发星的诗作中,和“黑”并置的名词及形容词组举不胜举。诸如在一组《蛮诗系列》中,开篇一首《黑性》,这就宣告了诗人要向世人叙说“黑色”的蛮。于是出现了:黑血、黑蟋蟀、黑鼓、黑声音、黑森林、黑枝、黑虎、黑鹰、黑山、黑雪、黑瀑、黑经、黑马、黑果、黑荞、黑鸟……在其它组诗和长诗节选中还出现了:黑图、黑符、黑相、黑色消息、黑骨……。 彝族是黑鹰部落,在风黑月高之夜,第一支彝人迁徙至这片黑色的大凉山土地上。诗人发星称他们为“黑族”。所以,黑色的诗写和叙述远未结束,发星对“黑色”着迷的程度远非我们的想象,他恨不得在他常常停立的山头上高擎黑旗,用黑声音向黑世界宣言……甚至于有可能黑夜来临就是他借苍天的黑漆,泼向山川大地。最后留下那些永远染不黑的眼瞳般的精灵。 续读一组叫《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长诗残片)的诗吧。这组诗的诗题也都以“黑”组字并置。 记得我在十多年前与朋友谈及诗写风格时说过一段话,大意是,诗人的个性化的技艺要脱离最初摹学而来的东西,渐渐形成与他人有绝对区别的风格。没有区别的诗写方式,是没出息的,而绝对的个性化语言,要有绝对个性化的极致形式和方式,把一个今天看来一般意味的词运用至今人刮目相看的程度……你必须对它赋以精元之气,你坚持而偏执地用你的赤胆守望着,你会完成你的个性自由。 现在回想起来,发星正符合了我的说法;但不是每个诗写者都敢如此守望,如此坚持的,这需要一个时间厮磨的过程,这个过程肯定由生涩到熟谙,由枯燥到圆润,由粘贴到融合。一定是悟透了诗写与个性(自由)的两者关系,一定是对所要描叙的事象已经入神地认知。 入神地想像,出神地诗写;这是我一直以来笃信的最佳境态。如同坐禅养气,不一定做得到。 发星的地域写作是投入了他真精神的,字里行间我感受到了他忠贞蛮气,尤其是他对他所处的大凉山地域的深情眷恋;大西南生育了这样的赤子,真是厚德载物啊。 发星对大凉山黑色情人醉得如此“深黑”,直抵彝人心经和图腾——彝人崇尚黑色、崇尚虎图腾、崇尚鹰龙之子支格阿鲁神图;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遗产。 很精彩的描述。诗人交待了他与“黑”之间的息息相关的生命缘由,他沉醉于大凉山的天堂般的人间,他拒绝那些没有生命能量的、没有历史传唱的伪善和伪知识。这是我们可以从他诗学随笔中多次读到。他一看见这些东西就“疼痛”,所以他要怀揣“毒草”(大凉山的神咒)来消解这“疼痛”。 这组诗(长诗残片)以写《黑地》到《黑器》,无不流露出诗人以“高贵”的“黑色血液”自居的一种民族骄傲气息。黑彝民族的黑色骨质里黑魂不泯,发星一定是有深刻的领略,不然,不会这般“黑”到了家底。 我仍想再介绍一组“黑诗”,以让我评介的“极致”。还是《黑色系列》,共十首——《黑香》《黑经之一》《黑雾》《黑词之一》《黑蛙》《黑词之二》《黑经之二》《黑河谣》《黑鼻梁》《黑声音》。 我从每一首中提纯出二、三行组成一首,我想发星的“黑色”意识及意象是可能贯通的。 真是读得我喘不过气来,发星的“黑色”笔调点缀了他和他的诗歌。说实话,“黑色”意念在诗人发星的世界观中形成了他独特的审美个性,也成全了他诗写的个性。没有这种个性,所有的诗可以说是不够力度的——等于白费气力的。我真的为发星感到莫大的慰籍。 尤其在当今的诗界,要彰显个性和是否有彰显的能力是许多诗人难以实现自己诗写功德的最大关口。可以说大部份写诗的准诗人往往是缺乏彰显个性能力的人,他们只有张扬个人功名的欲望,唯独没有能力。 这种能力源于思考的能力——独立思考才能成全自由自在的个性。 或许我们写了很多,唯独没能写出“独特”的看世间的角度和方式。一个诗人要完成独立思考的过程,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认识发星近十来年,迟迟未敢动笔评论他的诗写和他的诗学修养到何程度。毕竟发星在我眼中不是吵吵闹闹为图名声,混个脸面的人,我知道他卯足了黑劲黑力气,有过一番番写作痛苦的人。所以我期待、我指望,我更愿意相信;发星又到了一个亟待提高,亟待圆满的阶段,在他继承自己个性传统的同时,要全面修炼中国学术的方方面面的东西。要学会每一个阶段完整自己、完善自己才能有自在自足的功力。 最终我喝叱一声:发星,强化思考的能力,有时需要稀释析辩,有时需要浓缩提纯;你要放弃“克隆术”,但要学会“纳米术”。因为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发星情诗断想
吴若海
好久没有读到爱情诗了,尤其是那种充满烈酒的香醇和野花的芬芳的纯情诗。诗人发星写于2011年的爱情组诗《写给山中情人的25首情诗》无疑是汉语诗界近几年来——不,是近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抒情珍品。——她们就像一束开放在野地里的阳光,灿烂,耀眼;又像铺展在茫茫高原的莹洁的“银雪”和奔流于山间谷地的 “重沉的金水”(借用发星诗中的两个词)。给人带来极高的审美享受和耳目一新的感觉。比如下面这首: 色彩富丽的意象、热烈多变的诗性语言为我们呈现出一个远离现代商品社会的蛮性世界,那里没有污浊的物欲和功利,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高天和大地,只有最原初的族群生殖力,只有呼啸奔涌于苍原深处的黑血和酒。这就是“果子打在你彩裙上响醒你嫩草中的狼群”的莽汉发星,这就是“抱一座山送给你”的温情而豪迈的发星,这就是阳光一样在野地不停歌唱和吟咏的发星。 面对这些鲜亮如阳光、孤立地开放于当今杂质充斥、垃圾遍地的文化现场的原生态精神奇葩,我只能赞赏,祝福,惟愿她们开得更繁更盛,给当今阳痿的中国诗坛带来勃勃生机。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发星的诗中,“黑”是一个极富个性的标志性语码。狂饮大凉山充盈的阳光、周身沸腾着黑色蛮血的诗人发星用这一特殊符码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奇异丰饶的“黑”世界:“黑石”、“黑痣美人”、“黑色长须”、“黑经”、“黑色密林”、“黑鹰”、”黑裙”、“黑海洋”……而使穿行其间的“有了黄金的男女”“打下月亮的花瓣泡在酒中”,或“从鲜嫩的水草中提炼不老的巫术”,好让“大地结满荞子和黄铜”,从而“成为不死的黑族”。 “黑”,正是这些“黑”,这些泛滥在山岗和旷野中的“黑”,这些闪耀在“金水”和“银雪”中的“黑”,为发星的诗歌染上一层生命和大地的粗重原色,阳光一样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涌来,灼热而宽广。这是几千年彝族文明中高贵和神秘的象征,是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笨重群山和辽阔暗夜的底色,也是诗人发星从大凉山原根性文化中提炼出来的诗意图腾。 在发星的这组爱情诗中,最让我欣喜和感动的是那种富于节律变化的音乐美和歌唱性。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三代诗人进行诗歌革命以来,汉诗渐渐丢失了诗歌原有的韵律感和歌唱性,歌与谣从此被逐出诗坛。 发星的这组情诗给人一种久违重逢的感觉,她们重新唤醒了诗歌中那些封闭已久动听的声音,让我们触摸到生命的律动、大地的心跳,让我们又一次听见大自然最原始的歌声。 在此,发星的贡献至少有二:一、将璀璨绚丽的语词和意象蕴含在富于变化的语言节奏中,产生一种将声、光、色融于一炉的迷人的艺术效果。如《把石头放进七星手镯》中: 一连使用六个“他们”,不但不因多次重复而让人感到累赘,反而有一种回环往复的复沓歌唱效果。又如《在清晨掀开你》中: 多变的语言节奏制造了一种无边起伏和连绵波动的奇特音乐效果,令人想起黑人音乐中的布鲁斯和蓝调。二:在现代汉诗中植入歌谣的形式,将诗歌的现代性与地域文化的原根性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如《给佳支依达》中: 这些诗简直就是一支支清纯甜润的山野歌谣。 不管发星在诗歌的音乐美和歌唱性上的尝试与探索是否出于自觉,但他在客观上弥补了当代汉诗缺乏音乐性的缺憾却是不容否认的。 发星的这组情诗不是写给生活中某个具体女人的,他的情人是抽象的、泛化的,她可以是穿行于黑色密林和银色雪山中的“九十九个女人”,或与她们相伴的“走出栅栏的羊群”,可以是“被一个男人孤独背着”的黑夜和风,甚至可以是彝人世世代代生活于其间的高山河谷、大地和星空…… 我想,在发星的心灵深处一定端坐着一位具有伟大生殖力和创造力的原初生命女神(他一直在她那里寻觅生命的滥觞),而由她繁衍而出的大山深处千千万万的人、事、物都是这组情诗的歌咏对象。这个“情人”既是万有,又是唯一;既是活色生香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人,又是永恒如一无处不在的看不见的神。这种泛化的神性为发星的情诗铺设了一层犷野粗朴的色调(即便是对性的抒写也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世间肉欲的存在),使之较通常的爱情诗更厚重、深沉、宽广,仿佛一支旷古的情歌,久久回荡着天父与地母最原初的生命情节。因而,我更愿意将她们称为“献给原初生命女神的泛情歌。吴若海:“贵州地下诗群”代表诗人之一,1963年4月生,1984年大学毕业。30多年来坚持民间自由写作,主要作品有:长诗《梦幻交响曲》(1983)、散文长诗《灵悟》(1984)、散文诗集《在痛苦的园中》(1984)、寓言集《门与墙》(1986)、宗教哲学宣喻体《自由的神性与人性》(1987)、格言札记体《从人类到星空》(已遗失)、组诗《庄严祭坛》(1990)、自选诗集《黑风暴》(未付印)等。
读到发星的新作《写给山中情人的17首情诗》,我第一个就想到早年曾经读过的南美洲大诗人聂鲁达所写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他们同样是以突发的激情、并以集束的形式描写爱情题材的诗篇。诚然,聂鲁达的情诗是和具体的人、具体的情境紧密联系着的,但是想象的成分占有重要的位置,它所呈示出来的东西具有普遍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普通的读者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与自己生命情境中相类似的存在,聂鲁达的情诗在情诗的写作中是个流行的模式,也就是说聂鲁达的情诗中有你、我、他的影子。但是读发星的情诗却给人以陌生和新奇的感觉,其震撼是其从一个少数族裔的生活中,从自己的处境中挖掘出了原生态的诗意,它打破了我们阅读经验中情诗的一般样态,打破了诗歌与我们所熟知的日常生活之间的壁垒,从肉体和精神的宣泄中崭露出一种特异的神态。 发星诗写的情人,不是他生活中的某个具体的人,他的情人是抽象的,是彝族人赖以生存的大山,是山野中的万事万物。他联系自己基本的存在来看待爱情,以诗意的眼光来看待庸常、普通的生活。如此一来真情便在死气沉沉的状态中觉醒过来,变现为一种生机勃勃的倾向,一种可歌可颂的现象。 发星在诗写中惯于使用的语言方式通常是比喻、象征和日常语言混合通用,这使他的诗具有了通感效果。通感就是我们在阅读和理解诗歌的过程中所获得的几种感官感觉的融合。在有准备的诗人那里,通感往往是自觉自发地进入诗人的经验中的。一旦明暗的色调、强弱的声音和变幻的世象触动了诗人内心敏感的神经,它们便会同步进入到语言之中,这里触觉、听觉和视觉的融合的效果便产生了。在诗人的存在世界,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这里并不是说发星的诗是浪漫主义的和象征主义的,尽管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的风格具有普遍的通感效用。但是发星这里有着明显的区别。首先发星的诗歌语言是鲜活的、直接的、当下的,他依附在语词中的情感尽管异常强烈,却与具体的生存生发着千丝万缕的影响,与那不着边际的、空洞的、没有对象的滥情毫无关系。其二发星的诗把自己放置在叙述的现场之中,绝非根据模仿或者想象中的爱情场面而写成。他从现场发起一场爱情的大暴动,以此改写了我们对情歌的通常看法。其三发星的情歌,将自己的根基和归宿也纳入了其中。 象征出现在发星的诗歌中,则使他的诗在地域文化特性和民族个性特质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性的大胆描写使发星的诗歌魅力四射。性是我们从其中而来,又最让我们难以启齿的东西。性应该使我们人成为正常的人,而不是伪圣人。在诗歌中对于性的态度,取决于一个诗人对生命的最根本的认识。其实,在过去许多的爱情诗中都不乏性的描写,有些羞羞答答、欲言又止;有的含糊其辞、不知所云;有的性描写则只是一种赤裸裸的性器展露,或性交锋场面的曝光。在爱情诗歌中性对人有巨大的感召力,不说性似乎就提不起诗的性趣。而将外衣内衣都扒光了只剩了性,那么诗便有被性毁灭的危险。发星《17首情诗》中有不少性描写,发星的性描写也是比喻或隐喻的,但是他是从实际的生活经验发现并获得的喻体,这让它的性活灵活现,尽管粗朴、狂放,尽管野性十足,尽管远离文雅和体统,却并无肉欲和亵渎之感。这里生命、生存得以生发的最基本的东西被表现出来,诗人的创造直抵生命的核心。《远方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在等待着你奔驰的火车》就是发星式的性描写的范例。 在我认为这里“山洞”就是女阴的隐喻,“巨大”就是一种伸延的状态,连接到“真实的饥饿”时,是需要“望远镜”才可以看穿的。“火车”是男根的象征。人的性的“饥饿”,有时是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就像一辆绑了炸弹的火车,它宁愿在那个“饥饿”中爆破,连同他的爱人一起。 发星情诗的语言的之花,在历史和现实,自然和生命的土壤中绽放的过程中,不是固着的、僵化的情形,而是一个活化的历时的状态。当他的灵思与现实相遇时,往往是积蓄的原始生命能量喷发张扬的过程,促使其诗歌显得炽烈粗放。这在我们许多人看来他的语感不是婉转的,他的语境不是美妙的,与我们通常的阅读习惯大异其趣。然而发星的奇迹就在这里。打破语句和词汇约定俗成规则的超常衔接,在我们看上去生硬的、不靠谱的地方,则以其差异化和陌生化给人造成强烈的印象和心灵撞击。让我们来看这些句子: 如果我们放弃语言结构,光看意象语义,第一句中的第一个意象“果子打在你彩裙上”是可以理解的,而后面紧跟着的意象“响醒你嫩草中的狼群”显然前后的意象不搭界,衔接的呈现不是必然自然的,而是超然玄乎的。第二句“骨哨吹起丰满跳动的乳房”是常规的语句,而“彩裙”与“骨哨”产生直接联系,便显得瑰异。第三句第一个意象“黑色水草中黄金之铜”就很奇特,而以此来“撞醒你彩裙上的黑狼”就更大胆了。这其中有许多灵动的东西在作祟,显然是巫的力量起作用,这是发星常年沉浸在彝族生活的氛围里,拥有了彝文化资本和巫的资历所致。 彼此毫不相干的语词相互支援,将其隐蔽的特性泄露出来,在别人那里不可能的事,在发星这里成为可能,这便是我们看到的发星的奇迹。这样的句式在发星比比皆是。正是这样句式搭建的诗歌主体框架,发星的诗歌就成为不可拆解开来句读,只能整体来读的类型。由于发星的诗写从族群和地域的根基出发,大量使用自然的意象和族裔的词汇,并达到了整体的一致性,这使他的诗构筑了一个奇妙的心灵时态。这形成了发星的作品不可摹写、不可同化的异质性的风格特征。他在这个奇迹中着了魔,也使我们着魔。 语言接近叙述固定性事物,以及它的变异时,常常需要一种细微的感觉,也需要一种胆识。对于标准结构原则的冲破,有两行外国诗说得很好: 发星诗歌意象色彩绚丽斑斓 ,而其最基本的色调是彝人的黑色和银色,这和汉语体系中的黑白两原色是对称的。黑与白是一对既相互对抗,又相互融合;既相互生发,又相互消长的矛盾体。发星这里将这两原色描摹发挥到了极致,以此两原色放大,包容了世间万象的声色幻化。“黑经、黑石的耳环、黑胡须是立体的黑石群、黑密林踏碎月色、黑裙之海、黑色的河流和黑色的野马、黑族的火之梦、黑鸟飞出来、黑夜的黑丝绸、重重的黑声音、黑狼血、黑巫睡神、一万架黑梯把你从黑中取下来、你在黑中的黑裙黑丝灿烂、黑中露出黑月光的雪……”“月亮的花瓣、白雪的群山、银雪的圆形野果、鲜嫩的山月、两个野月亮、火词的流窜、骨头中的火焰、七星手镯、火之梦种、黄金的面孔、裙中的明月、金水与银水……” 我把新诗分为两种表达形式,一种是纯诗,是以意象体、象征体为结构,它的呈现方式是比附的、隐喻的。一种是口语,它是以现象、事件和情节为结构,它的呈示方式是直接的,当下的。以意象为主体的作品,为开发宽广的境界服务。以口语为主体的作品,启发一种临界的处境。而在发星这里意象融在口语中,口语又嵌在意象中,意象和口语彼此难以分解,隐喻和现象彼此融会贯通,意境和处境互为表达,互为衬托,创作了生命之气漫溢的异类情调。 发星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几位以原根性写作为宗旨的诗人之一。他一直强调族源回归,血脉接续是一个诗人的根本所在。他始终坚持将自己的体认贯注到创作实践中去。对彝族的生活和文化双重归属感和认同感,使他拼出全力在汉文化强势地位中夺得自己的发言权。当然,发星所主张的本源性写作,不仅仅是回归到自己祖先民族的源头上,更是回归到人性的根本上,鉴于这一背景,发星的创作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把巫女身上的两个野果子摇醒》一诗,后面注明的时间,是在家中收获玉米劳动时所得,可见发星诗歌的鲜活色彩,是与他的劳动者的身份,与他深处凉山彝人中间的处境相匹配的。孙谦:50后,当代回族实力代表性诗人之一,自由撰稿人。曾在《诗刊》《作家》《中国诗人》《新诗界》《蓝星》《创世纪》《秋水》《联合报副刊》发表作品。著有诗文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泫然沉香》等多部。92年获台湾《蓝星》诗刊[屈原诗奖]。
在当代诗人阵容中,发星是一位沉稳、厚实的诗人。他性格豪爽,有远居江湖兼济天下之抱负,亦不乏独立山头望断万川之雄气。在当下语境与民间口碑之中,他被惯常的定位有两种:一是他首倡“地域诗歌写作”及身体力行之先路;二是他十年一日的整理收集民间诗歌尤其是八十年代诗歌的筚路蓝缕之举。但是他还有一项一直孜孜不倦而不被多数人所提及与忽略的工作:那就是他一直对于他所倡导的“地域诗歌写作”自觉的具体的写作践行。在我看来,他的这种工作可能对当代写作的文本建构更具有实际的价值与意义。 当发星把“地域诗歌”这架马车逐渐驶出大凉山,马车的道路一下似乎开阔起来。贵州之西北,云南之东北因为其地域之文化地貌之气质之源同,而都纳入地域诗歌的范畴。发星开始把这一辽阔而封闭的古老山地称之为“蛮”,我认为是适当与恰如其分的。这一地区的“蛮”不仅仅是她远离中心的边缘之“蛮”,而更多的是在于她自成一体无拘无束的自足地域文化之“蛮”。因为她相对于全球化浪潮而形影相吊,抵御异质文化入侵而茕茕孑立。于是她似乎成了当代视域中的异数与“蛮”。而就是这种“蛮”保留了民族的根脉与血骨,薪火相传成一个民族的古老历史与文化记忆,成为她存在与区别其他民族的证据与印记。 我们来看《南方巫诗》:“每日黄昏你一人穿过密林/你看见那些垒成群山的黑色石头/举着虎啸的声音穿过你孤独的影子/这时空荡的苍原就被一万匹野马填满”。在这首长诗中,发星构建了一幅蛮民生存繁衍图景。在发星诗歌的“幻觉”中,历代的逃亡的“末世遗民”,借助于纵横交错的山脉与密林与蛮荒得以存活下来,在潮湿的山洞与枝叶上开始了他们神定的舞蹈,这舞蹈一跳便是几千年,构成了地域的某一些精神的记忆的残片与人文精神落痕。 整首长诗分“阴史(母史)”和“阳史”三部分,分别从女性和男性的角度来叙述大凉山黑色的“巫史”。其中阴史占两部分,亦可见女性在整个繁衍进程中的主导作用。如在《<第二部 阴史>——给我身边那些长发的女人们》中,诗人借助“蛮”民族女性特有“阴”性元素,如:“处女歌、黑骨歌、柯木歌、野裙歌、土禾歌(一)、土禾歌(二)、黑痣歌(一)、黑痣歌(二)、黑痣歌(三)、黑痣歌(四)”,并将它们作为诗歌的主题加以叙述与神性观照,从“一粒古族遗脉”中去“遁着自然的图符寻找族根/遁着自然的神性寻找诗歌”进而让“我们人子的自然欲情在纯洁山林得以恢复苏醒”。而在《第三部 阳史 大凉山国(残章)》中,诗人用男性的刚阳元素塑造了“蛮”民族的“蛮虎”的精神形象:“常看见山中的石头浮起来/那是蛮虎在打呼噜/它睡觉的时候/石头是它伸长的手”这里黑色的石头也可能就是“睡觉”的“蛮虎”,当“蛮虎不醒来的清晨/群山都是虎的啸声在下雨/山中的族人经常淋雨/所以睡去时/我常常被情人误成黑虎/”“ 黑色的土地/如果没有蛮虎每日从上面走过/土地的生殖力就会下降/今年秋天的玉米会全部烂在地里/泉水边梳妆的情人就会消瘦/冬天的雪会停在半空不下来/羊群会走失在大山深处”,“蛮虎”如此的神通广大,它到底是“蛮虎”吗?为何“只要蛮虎走在土地上面/你就会听见/土地深处那个黄金之钟/被重重地擂响”?也许我们可以在这样的诗句中找到答案:“我是华夏古族的蛮种/至今在我的黑血中/狂响着黑虎的狂啸”。 固然由“日史普基语系”所构成的《阳史》用我们汉人的语境来解释,可能太疏离,但即使从它表面所散发的热量,就足以灼暖和感染我们孤冷和漂泊的心。因为生命可能很复杂,也可能很单纯,在它没有被驯化之前。看看这些诗句,我们可能会澄明很多: “那个把火把放进黑骨的人叫男人/那个把月亮放进乳房的人叫女人”, “与黑石对视/彝经和刀锋同样对视你”, “ 许多时候/要关掉一切人造灯光/让眼睛成为黑暗中闪烁的星星/让宽阔的身体与起伏的胸脯/溶解在夜色中成为黑色的枝叶和月光” 整首长诗建构宏伟、气势磅礴,弥漫着深深的史前般的气味。发星在《引言》中说:“南方的历史是一部巫史,因为南方民族始终徘徊或独立于所谓‘主流’之外”,并且说明:“所要叙写的只是大西南某一地域的某一些精神的记忆的残片言语。另外它也是一部由21世纪中国大西南民间现代诗歌运动所印出的一些人文精神落痕。” 尽管发星声明:“(这首长诗只是)精神的记忆的残片言语”和“大西南民间现代诗歌运动所印出的一些人文精神落痕”,但因其她从“肌肤”到“骨质”均来自于广袤西南的山水精灵之魂,因此她说传达出的精神内核仍然具备西南少数民族尤其是彝民族的普遍特征与代表性。 而发星卓绝的工作,就如同他在诗中说描绘的那样的精神隐喻: 西域:70后,湖北房县人,诗人、评论家。【独立】同仁。读发星《南方巫史》感言
王仕勇
写得很好!再看依然感觉不错,说个大体印象。
注意到时间的跨度很长,从我的阅读感受来讲,语言越到后面越有美感,也更加流畅。语言有质感、有雄性的光芒和棱角,这也是你一惯的特色。无论语言还是意象毫无疑问都是地域的,大凉山的,也是你自己独有的,我依稀还记得你曾经写过的题材——有关“黑”和“蛮”的系列,这是它们的延续和继承。从诗中我感受到生命的原力,蓬勃和强韧,你的激情依旧饱满,非常可贵。写作手法和形式都很丰富,如果说与你以前作品的差异性,我认为除了地域特征和民族特征外,现在有了思想的闪光,很多句子和段落都很精彩,我尤其喜欢《日史普基语系》部分,你贯注的热情具有了推动力,使我能一口气读下来,还仔细回看那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读毕,似有神秘的氛围笼罩着我,经久不散。对了,这就是诗歌艺术的魅力所在,你用语言创造了一个奇异的另类的世界,让读者“陷入”,你的创作是成功的。
“从石头中踢出剑锋|从黑夜中踢出群星|从彩裙中踢出火焰|从死亡中踢出生存”,“和植物与清风一同生长|和雨水与惊雷一同梦幻|和情人与诗歌一同沉醉|和山草与黑石一同寂静”……
这样的排比用得很好,有强化作用。像“我的孤独是大地的孤独……在黑暗中取出黑暗”这样的句子就很有张力。
“许多阳光被挡在石外
它们看不见彝经的内容
只有那些影子中有鹰飞的人
才有(能)进入火焰的咒语”
你一定是进入了咒语的那种人!
王仕勇:60后,凉山喜德人,诗人,民间自由职业者,现居西昌。
读发星《南方巫史》片感
梅丹理
发星:好,读你的《南方巫史》,我特别喜欢这种句子:
在山岗上我扛着奔跑的女人
一生的女人
一生去爱要用一万吨石头转换的力量
我对收集在我内心的石头施以咒语
它们在慢长的光阴中会移到女人的内心…
无论题目或诗句,那种粗气的质感真痛快。我相信两个人在长期厮守的生活中,有可能会发展成一种一种心理战术,如果要避免这种现象,一定要施出你说的精神力量!而你这种形容法比写实主义更具有一番真意。
我觉得你用空间比喻很灵活,随时钻到环境里各种生命体或自然现象中,然后用各种行动冲出来,再往前发展,是属于神话世界的语言。
我看到了你给黄粱的诗,我也认识他。他还住在新店的水源地一个老平房得时候,(1995-96),我在他那儿过夜你次,他启发我很多。我第一次读杨炼的诗是在他那里。那时我在日月潭附近一家庙里住,到台北的时候就找黄粱。
2017.10.西昌邛海边泸山脚下索玛花客栈。
梅丹理:50后,美国诗人,翻译家。
地域根性写作
——对发星长诗《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7部)的解读
贾 使
大西南:用地理术语来说是一个区域概念,一个相对于沿海地区有着特殊地域性色彩的带有民族特色的区域文化,群山,森林,河流,各民族文化在这里相互包容,接纳,形成了一片独特地域文化。
而今天要说发星先生就是一位生长在大西南的诗人,他对大西南的山山水水有着别样的情感,且以一个诗人特有的若有所思对古老而具灵性的事物给予了诗情画意的自然言说,其长诗《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7部)就是对大西南原生性文化(神信仰元素)与诗性生活有着某种共性可能的灵性诗写。其中,特别是对彝族古老文化元素的诗性表达, 彝语支系是大西南的母族,在众多的少数民族中有着庞大的居住区,以及古老的文化,尤其是大小凉山,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一切大都是原生态的民风民俗,而诗人对于这种文化在成长的路上耳濡目染,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精神信仰。以下是笔者对这部长诗的一些解读。
一、诗化原生态地域文化与浪漫主义色彩间存在的美
当我们谈诗时,我们注定是浪漫或向往浪漫的,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有诗的地方,浪漫的火种它不会熄灭。首先,诗人是一位提倡“地域”诗写主义者,也就是诗写地域文化的诗人,在这部长诗中随处可见带有地域性色彩的词,如:诗【智1】:“放箭人射死了日神内心的石头/日神空朗/大地张开蜜歌的嘴”,诗【智2】:“内心那块黑石在铜血中化融/你头顶蓝天流下大海之水/胡须上跑着原野的风声”,其充满了地域性的词,如,“日神”“黑石”“铜血”“原野”等,还有在【苦1】:“那口黑井要在树枝上长出叶子/要水顺着叶根流到天空望太阳/苦会变甜”的“黑井”,等显现了一个原始部落崇拜把信仰寄托于一些虚无或具体事物上的原生态文化。那诗人为什么以诗的形式去表达这种民俗学范畴的文化呢?我们可以从诗人生活的背景来解读其诗性化民俗诗学,诗人生活在大西南彝族最大的居住区大凉山,那里有着最原始的神、灵等信仰,长诗《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7部)就以这种神性化,灵性表达,让地域文化以诗性的美展现在了现代人生活中,它既保留了地域性原生态文化,也参入了现代诗的美,既有民俗性,又有浪漫主义色彩,如:诗【秀1】:“奶水丰足的女人/喂育宽阔大地上长势良好的/庄稼”和诗【秀2】:“奶水丰足的女人/喂育一个男人成为诗人/这个男人在诗海里蹈水给朋友们喝”,彝民间的习俗是很忌讳如“奶水”等名称,在日常生活中,他们认为提这些东西是一种不雅的表现,因此会以另一种形式去表达。可诗却不一样了,特别是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诗,如诗【秀4】:“她种植黑色的语词/施我以灵感奔腾的情咒/她的双乳是两只上窜下跳的灵兔/跑出两部大雪的史诗”,每一个诗句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图画,每一句诗行里藏着赤裸裸的“情”与“情性”,那种若隐若现的想象给人以浪漫的情怀,它不是情诗,却胜似情诗。
二、现代诗学情怀下的边缘文化符号复兴
在快餐文化时代,很多人会问:有必要去写一些小众型的根性文化吗?回答是,必要的,但是,看就看一个写作者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写作而已。如今这个时代,信息的更替要比一般的新陈代谢都还要快,而我们处于这样一个吵闹的世界,怎样才能给自己一个宁静的心灵,诗意的栖居?有这样一群人选择了诗歌,他们把一些生活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诗歌的形式记录着。那对于这部长诗,我们可以从中找到很多原汁原味的根系文化背影,比如其诗【魂4】:“抽去每夜击铜的木器/鬼跟着云去了莫名的地方”,“铜”“木器”“鬼”,这些充满了地域文化特色的词,诗人让其诗化而具有了灵性,其中“铜”在彝民间是一种装饰品,耳环,手饰等,由于其历史悠久,且价格便宜,因此成了广大民众都能所拥有的东西,恰恰因为这样的地方性与民间性,诗人抓住了这种深入民间文化的物用诗歌特有的美与韵律表达着文化。这在物欲横飞的时代,地域文化是每一个有作为的写作者要去深入并发掘的,这也是一个写作者的一种文化责任与担当,常说“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其实也可说“世界的,也是民族的”,只有众多的民族文化结合才能形成世界多元化文化。“鬼”文化印象,更是淋漓尽致的把地域文化突显得栩栩如生,这是诗歌的美德所在,有人曾经这样说“诗歌是世界上最不科学的东西,但是一点也不妨碍,诗歌与科学并驾齐驱”,虽然“鬼”文化也是世界上最不科学的东西,但也一点都不妨碍,“鬼”文化与科学并驾齐驱。而诗人把“鬼”印象赋予活力,这是一种文化的嫁接,更是一种文化的复活。复活边缘文化,是一项伟大的文学工程,而文化符号是一个民族文学的根系所在,诗人在其诗中有意识的表达着这种文化符号。最原始的,也有着最浪漫的影子,在如今满世界都向往时尚浪漫的时代,边缘的,地域性文化受到大众文化传播的影响,每天都有一些文化符号在人们的无意识里悄然无声,而诗人则利用现代诗学情怀来保留和复兴着文化符号,这正是写作的真正价值所在。
三、文化混血时代背景下的另一种责任与担当
在这个一体化的时代,一切封闭的都将被批评,在潜移默化中,主流文化也在慢慢的吞噬着边缘少数文化,而在提倡文化多元化的今天,诗人以文人特有的敏感以及责任与担当,在文化混血时代下重新思考着边缘文化的命运,如果我们都安详于时代的怀抱中,温饱过后,没有静下心来去思考生命的价值,再过几个世纪以后,很多的原族自然文化符号都将面临着消失的危机,终将成为一种回忆,而长诗《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第7部)则有意无意的保留了某种文化符号(特别是大西南彝族文化符号)。如诗【诗12】:“牺牲羊群三只 /黑小猪二头/迷引群山中藏着的鬼出来偷食”,诗句里所表达的宗教(信仰),是人类离不开的文化符号,在人类历史发展历程中,宗教信仰与文明总是齐头并进,共同迎领社会的发展,“宗教文化”与“大众文化”,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年轻一代人都在“大众文化”背景下成长,缺少“母语文化”意识的浓密浸蚀,虽然这是时代发展不可避免的趋势,但是,民族文化符号的保留与复兴需要一种责任与担当。这部长诗中随处可见的,带有地域文化符号的“词”,如诗【祭4】:“经文读过的泥巴与山草都是神药/你闭眼让它们莫名其妙地穿过你的感觉/莫名其妙你的病就好了”,彝族社会里的祭师有着“神”一样的预知能力,其中“经文”有着超凡的神性,就像诗句中所表达一样“经文读过的泥巴与山草都是神药”,这是民风民俗,也是宗教,诗人用诗来书写边缘文化符号,而诗是终究是主流的,浪漫的,当边缘文化遇见主流文化时,是幸运的,而诗人去提倡并书写边缘文化是文人的一种责任与担当,如今这个时代,不缺少书写时代的“文人”,但书写边缘文化,复兴边缘文化符号的文人却少之又少。“文化的混血”,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没有人能扭转,但是,保留与复兴边缘文化(小众文化),需要一些文人去担当,而诗人的这部长诗则体现了这种责任与担当。
诗歌的背后是灵魂,是一切抒情与赞美的归宿;诗歌的世界是自然,是一切不满与愤怒的委婉表达;诗歌的本源是爱,是一切静止的,运动的生命的结合。当我们谈诗时,我们的血液里就有了诗的血性,人的一生,生活不一定要有远方,但生活中我们不应该没有诗意。
(选自【夜行者】2期2020.1)
贾使:90后,大凉山普格彝人,诗人,近年崛起的大凉山年轻一代诗评者。西昌学院在读。有作品发表于【普格彝学】【夜行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