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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杯”全国首届公众平台线上文学作品大奖赛入围作品展:
心花永不败
刘蔚
好不容易等到脑外科有了床位,终于把先生从lcu移到脑外科三十三床,柳慧松了一口气。这是个三人间,靠窗边加了一张折叠床,那床周边挤满东西,像过日子一样,连炊具都有;中间床位上一个病人,是农村来的男青年,她母亲在守候着,自己先生病床还好在门边,床之间都有布帘相隔,虽说病房不是想象的那般宽敞洁净,好在终于可以时时守护在先生身边了。
主治医生姜伟来了,告诉她许多要做到的事:首先病人要加强营养,以增强抵抗力,还得少吃多餐;病人需要两三个小时翻一次身,这里护士编制太紧,是需要家人解决的;而且说先生腿部有皮肤病、腰部有褥疮,翻身难度很大;还说虽然有护士值班,还是因为人手少,日夜都需要有家人照看……一句话,要请护工。虽说柳慧有思想准备,但怎么才能请到好护工,她却一筹莫展。她追着姜医生,到了他的办公室。
姜医生想了一下说:其实那个三十一床家属也做护工,本来可以就近请她,可是你病人腿上那个毛病,可能有点难。柳慧马上解释:他那是在位时搞防汛,在江边水草丛里摸涵洞得的,虽然不能彻底好,但这么多年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根本没事,你看……她急忙拉起自己裤脚给姜医生看自己光洁的小腿。
姜医生笑:我相信你,但要让她相信才行。我得如实讲清楚,是吧?那是那是。就等姜医生给自己联系护工了,心想如果谈成,就在同病房,那真好。
回到病房,看见三十一床的家属回来了,个头不高、微胖,扎了个马尾,看衣着是个农村妇女,五十岁左右。她正在收拾东西,两人相互点头打个招呼。柳慧也留了个心,在其他病房找家属了解了一下,如果是二十四小时护理,一般每月要三千六到三千九之间,她心想只要护理的好,钱多点就多点。
下午,姜医生就和三十一床家属说起请她的事,那家属说:我恐怕搬不动,看那个头有一米七几,上午这大姐给他擦洗,我看他还壮得很呢。姜医生笑着说:比你老公也不会重些,在一个房间,你就行个方便吧。那小李摇头,柳慧有点急了:我多加你三百块,好吗?小李不啃声,好像默许了。
姜医生又说:有些事我当面讲清楚嗷,病人腿上有皮肤病,理论上传染,但是他家属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也没事,你只要注意点就行。谁知她一听,又摇头:那不行,一天好几遍清洗、八遍翻身呢,我怕。柳慧马上说:我再加你三百,还给你买一次性手套,好吧?当说到后腰有个褥疮时,她掀开被子一看:天呐,这,这,这也太难搞了,我没遇到过。柳慧眼泪下来了:小李,我求你接下他,我图的是我们在一个房间里,方便,我再加你三百块,每月四千五,好不好?大姐,钱是好东西,但我不是冲你钱,看你这么难过,我就先试试看,实在搞不了,你再请别人好不好?总算谈成了。
看她动手做起来,确实是一把好手,她嘴里一边叨叨,手上一刻不停,从头到脚不放过一丁点地方:我的天吶,lcu的护工就没给他好好洗过?你看,到处结的黑釉,这腿上都结壳了……果然一块块黑皮样的东西掉下来,整整换了四盆水,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坐在床边直喘。到翻身时,柳慧听着她的调度,在病床两边跑,她让柳慧托住先生小腿,但她还是翻不过来,她只好找来隔壁一个男护工陆师傅,两人一道用力,才翻过来,好像听说她要按月付点钱给他,想不到先生往日还算适中的体重,到此时竟这么犯难。
她给她自己老公护理时,把柳慧看呆了,那帘子一拉开,躺着的中年男子没有想象中的病态,胖胖的圆脸、红光满面、脸上还带着憨憨的笑呢,柳慧不禁诧异:这哪像病人,怎么过得这么好?小李把他老公轻轻一拍:懒鬼吔,醒醒啰。
三十二床家属说:你才来不晓得,买点好的都给他吃了,她自己就将就着过。小李爽声说:嗨,十年了,吃了睡,睡了吃,他不长胖有鬼呀?
啊!?十年?柳慧一惊。十年零两个月了!她一边给老公擦洗,一边快速地捡着床上的东西,放下毛巾,歇了歇,然后一手托着他的肩部一手托着他两腿,猛喝一声:嗨!全身一发力,病人侧过来了,一阵拍打从肩到脚一处不漏。
三十二床的女家属一声长叹:真是一把好手。嗨,没法子,逼出来的,刚开始我都不敢碰他,慢慢看人家怎么做,一点点地学呗。两个大姐呃,没事你们就给他们全身捏捏、拍拍、打打,这是活血的。柳慧本来就打算先生一转普通病房,就给他按照经络穴位来做,她马上动手给先生按捏拍打起来,中间床的病人却不行,他妈妈一碰他,他就一惊一咋,狂叫乱蹬,她只得作罢。
柳慧一遍从头到脚给先生按捏拍打过来,已经浑身是汗,她就打开小收音机给他听新闻,这是脑外科主任教的,要和他说话、给他听病前爱听的内容、不断刺激他的脑神经……
这时护士来了,要给先生后腰的褥疮做转病房后的第一次换药,小李帮护士把先生侧过身,还熟练地铺上护垫,一手使劲撑着先生的腰部,一手压着护垫,护士小心揭开原来的纱布块,天啦,一个黑糁糁的洞,柳慧的心揪着痛,眼泪都出来了,护士也大吃一惊:这么深!小李眉头紧锁:这是怎么护理的?这肯定一开始就没有好好翻身、好好清洗,你都不晓得?语气尽是责备。
柳慧说:每天就半个小时进去,医护不让我给他侧身,说是怕碰掉那些线路……是告诉我有褥疮,但不让翻看。这就是在瞒着你呢,你要告他们!护士赶紧去办公室拿来医护尺,一边量一边拍照,柳慧想,只能以后再说,也赶紧拿出手机拍下来。直径竟有三点二毫米,也有三毫米深。护士手一动,先生就浑身一颤,可想有多痛。护士说:按规定两天一次清洗换药,哪会这样?我来三年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
小李愤愤不平:我家那口子十年了,身上一个疹子都没有。护士笑:要不主任、医生要我们向你学习呢。柳慧心痛得直掉泪,小李劝她:别难过了,在这里,你天天能看到,这疮会慢慢好的。等换好,那护士足足蹲了二十多分钟,小李也一手撑着先生、一手按着护垫,二十多分钟斜站着,柳慧再三道谢。
小李正要歇歇,“嗵”的一声,门被用力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进来,径直走到小李床边:艳子,我气昏掉了,这日子不能过了!你俩又怎么了嘛?
那个狗东西,不晓得什么时候拿走我的银行卡,昨天半夜我手机来信息:讲我用了三百块,一大早卡又回我包里,问他不承认,不是他是老鬼呀。
用就用了呗,也有他挣的钱嘛。半夜三更地花钱,有什么好事?这老东西肯定是干坏事去了,看我饶不了他!难得你跟我讲心里话,依我讲,你也体谅他点,常年跟你在医院做护工,搞得你俩人在一起,跟不在一起的有什么两样?连过年都不能回家。那我不也是这样吗?小李笑:男的跟女的还真不一样,你没听讲,男人五十如虎,女人五十是鼠?我们五十上下都不洗了(指来例假),男的八十岁还能生儿育女,能一样?你也看他可怜,不如饶了他算了。隔壁这女护工没啃声,但显然气消了不少,低着头走了。
这个小插曲,让柳慧很感慨:虽然她不认可那是男人出轨的理由,而护工们挣这钱也真不容易,对小李也刮目相看。而小李这时却叹口气:我倒是想我这家伙哪天能自己去花钱呢。她的眼睛红了。
快五点,柳慧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女儿来换她,嘱咐小李,女儿没经过这些复杂护理,请她耐心指点。小李很爽快:大姐,你放心,我肯定负责任。
女儿五点前到了,小李在隔壁护理一个老爷子,柳慧盯嘱女儿,晚上别睡过了翻身时间,自己要盖好别着凉……女儿笑:妈,你当我还没长大呢?也是,她爸出事这两个多月,她的当担、她的韧性,让她吃惊又欣慰。女儿要她吃过晚饭走,但柳慧还是想早点,想经过菜场,把明天先生要吃的荤素菜买齐、做好。
临出门又回头告诉女儿,护工人不错、活也做的好,就是指派起来人来,气势逼人……女儿又笑了:妈,我在院校也工作十几年了,你放心!
柳慧一步一回头地渐渐拉开步子,女儿知道妈妈不舍,但老妈这个身体可经不住熬夜,她要再垮了,真不堪设想。
一大早,柳慧背着包、一手提着一保温壶的排骨汤、一手提一大保温瓶用枸杞、百合、银耳炖好的羹,爬在去医院内科大楼的坡上,心早就嘭嘭直跳,气也喘不上来,后背上已经汗透,两腿酸痛使不上劲,她只好坐路边石墩上,这肺气肿的老毛病、动过手术的髋部都让她苦不堪言。稍稍平息,就赶快起身,一定要赶在医生查房之前到,好和医生有沟通。
赶到病房,女儿已经收拾好折叠床,洗净尿盆,见柳慧嘴唇发紫,知道是走急了,劝她:妈,你不用这么早赶来,我在这里嘛。
小李说:你这女儿真好,好和人,什么事都抢着做,晚上不是她,我可能要睡过头,闹钟都没叫醒我。女儿笑:阿姨,你是太辛苦了。确实也是,一个晚上要起来两次,三个病人的翻身拍打……一般人是承受不了,而她是长年累月呀,不知怎的,柳慧再累再苦,看到小李像个车轱辘一样忙个不歇,还那么笑呵呵的,柳慧就感觉像被注进一股劲。
医生查到这间病房了,姜医生一直与小李对话,问遍先生吃喝拉撒,甚至尿液状况,小李说:这输液袋用到一半我就卡住,等先放开下面尿,过一会,我再打开上面接着输,医生说:你发现他排尿不畅?对呀。你处理得好。医生夸小李,又对跟班的医护说:别看你们在校学三年,实践不如这个阿姨,有难点找她问。护士们直点头。柳慧也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查房的医护到隔壁却绕过去了,只见隔壁门口不断有东西被扔出来,枕头、毛巾、牙膏牙刷、盒子乱七八糟一大堆,一个声音还在高叫:素琴吶,素琴啊,你不要我回去啦,你要跟你相好的走了嗨?……
门边靠椅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哭:你是要我死哦,你怎么这么磨人嘛……柳慧目送女儿走了,望望这个女人,开始今天给先生的第一遍按摩拍打,小李从外面回来,放下脸盆,就赶到隔壁,她劝女人:大姐,他是脑子跌伤的地方发作了,你不能跟他计较。他一发作什么丑话都讲,我真要命,这日子哪是人过的呀!怎么搞呢,他已经这个样子了,医生不讲嘛,他现在相当于小人的脑子,你跟他计较,你不自找苦吃?我也晓得,你听听他讲的话,把我脸都丢光了。啊吔,你看看,除了刚来的,哪个在听他的话?
也是,刚才门边也就一两个人在驻足,这里的家属都在愁着自己的人、累着自己的事。小李帮着那女人,一件件收进去地上的东西,只听见小李大声说:老蔡师傅喂,你再不对老婆客气点,她就真要走了嗷。那病人也大声喊:老婆呃,我乖乖地嗷,不凶你了,你赶快回来!女人擦着泪进去了。
看着回来的小李,柳慧禁不住说:你真会劝人。她笑笑:我家这个连骂都不会骂我了,他要能骂我一句,我给祖宗磕三天头。她眼睛又红了,她的话也触动柳慧的伤心处,泪水也流下来。小李说:你家先生肯定对你好。柳慧含泪点头:我这辈子也还不清欠他的情。那好好帮他恢复,慢慢还。
带来的食物全部要打磨成糊状,用注射器打进经鼻腔的胃管,柳慧看呆了,而且要观察食物下行情况,快了会引起病人呛咳、气管阻塞。小李说:这不是一天的事,由我做,你打打下手。
有一天,这边刚喂完,隔壁她护理的老爷子又拉了,今天是星期六,那老人儿子来换老妈回去休息,他搞不起来,小李赶忙冲过去处理。
柳慧一进病房,见三十一床那张折叠床边坐着个姑娘,体型脸型一看,就知道是小李的女儿来了,柳慧马上告诉他:你是她女儿吧?她在隔壁有事。
哦,我晓得。她眼睛看都不看人,就对着自己手机应了一声。
小李回来,一见女儿,脸都笑成一朵花:娟子来了,我猜你今天来,上街给你买了排骨,马上给你烧嗷。女儿还是不抬眼:你不晓得我减肥呀,不吃!
都减掉十三斤了,还减,别把身体搞垮了,你叫这阿姨讲,你胖不胖?
柳慧笑笑:依我看正好,不胖不瘦。你们哪懂!妈,我不要你操心的,你把老爸管好就照了。嗯,是的,你大了不要我管了。你可管得到呢?你一天围着他转,还讲管我。你看你讲的什么话,我不围着他转,能丢给哪个?要不是这里医生可怜我,让我代做护工,我跟你爸早就死路一条了。
小李眼泪都出来了,柳慧赶快打圆场:女儿来趟不容易,快烧菜吧。
小李赶快插上电饭锅,快手快脚,上下里外地跑着忙着,一会,病房里就逸出香气,乘着锅在焖,她又稍稍提前把柳慧先生、和隔壁老爷子的护理做了。
做到她自己老公时,她喊女儿帮她扶一把,女儿极不情愿地放下手机,用手抵着她老爸后背,小李不满意地说:不能太直,你爸会吃力的,你还是护士呢,这都不懂?女儿不肖地瞟她一眼:他早就没得知觉了。哪讲的,只要一点不舒服,他眉毛都是皱的,你看!果然病人皱起两道浓眉,女儿却不看。
排骨终于烧好,小李要用碗装起来,女儿说:用保温瓶给我装吧。小李奇怪地问:你不吃饭走?中午还要代人值班,不吃了。小李不吭声,打开保温瓶给她盛了一大半,留了一点盛在小碗。女儿拎着保温瓶要走,小李拦住她:等等,她掏出钱夹抽出几张整百的:拿着,上次你不是讲买那件大衣钱不够吗?
女儿接过钱:到现在还用现钞,也不学学用支付宝、哪怕用微信呢。女儿不屑地仰着头走了。小李望着她背影小声说:切,有本事不要这现钞哉。
快十一点,先生要翻身时,隔壁的陆师傅又过来给小李帮忙,乘柳慧转身,小李轻声说,你老婆昨天来告你状了嗷。你听她鬼扯精,昨晚那几个牌友半夜喊好几遍,我没办法去了。小李笑:我才不管你干什么呢,一天累倒倒的,晚上不能好好歇歇呀,两个钱挣得不容易,儿子还要成家,别让她生气嘛。
你讲的对,妈的,这日子不晓得到哪天是个头。等儿子成了家,你俩也回去,守着儿子媳妇、以后还有小孙子,也过过伸畅日子。慢慢来吧,你呢?
哎,我就慢慢熬吧,就苦了我丫头,谈了好几个,一看到她爸这个情况就垮了。这也是要命的事,别把她给耽误了。我想把那拆迁的两居室稍微装修一下,给女儿住,以后我就带他住医院里,就讲我俩自己过自己的,跟女儿没关系。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柳慧心里想的竟和陆师傅说出来的一样。
这天早上,柳慧把买的菠菜捡净、洗好,交给小李打磨,小李皱眉说:你不会买菜呀?这菠菜怎么这么大,挑小一点的嘛,嫩些。柳慧不好意思:我在菜场外看见那个老太太八十多了,还在外面卖菜,这大冬天的……
小李也笑笑摇头:难怪你天天买的菜……没事,反正是打磨嘛。
正说着,几个人推门进来了,小李一看赶紧说:对不起,有话我们等会到后面亭子里说,不能在这吵了病人。那好,十分钟不到,我们还进来!
小李赶紧放下手边东西,对柳慧说:我可能要点时间,我让陆师傅来给他搞。
你去你去,没关系。陆师傅马上来了,柳慧配合着给先生翻身、擦洗。
亭子那边却吵了起来,一个男的大声叫:这房子不光是你的,还有老太太的份,你至少要补她一半的钱!笑话,老房子当初就给了我家,房产证上就是振华名字,拆迁房顺着老房子来的,还是我家人名字,哪有她的份?
老太太立了字据给我了,你看。我不看,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没字据,现在拿出字据,哪晓得你搞的什么鬼?当年分家,我这房是老小,你们讲只有一个小伢,还是个女的,分的是最破、最小的这处,我们自己吃苦翻新、加大,后来又遇到拆迁,补交好几万,才有这两居室,哪个都没权利分一半?
那帮人哄吵起来,还是那个男人冲到小李面前:老太太你们有没有养她?你不该给她补偿?自古房产传男不传女,要你一半,还便宜你们了。
你放屁!十年了,我累死累活供女儿念书、找了工作能自立。我管着你们家这个老小兄弟十年,你们可有哪个伸过手帮我一把?十年里两次大手术干掉十几万,都是我一分一分挣出来,一点点地还的债,你们哪个伸手帮过我一分钱?老太太三次住院,我哪次不给几千,借钱都要给她,你们还有的都没给过钱呢,当我不晓得!如今振华病在医院还没死,你们两当哥的想分他房产,办不到!
那好,我们就上法院去,让法院来判,你敢不敢?上法院最好,省得我跟你们这么多人吵,你们去法院告去,告到哪里我都不怕!对不起,我忙得很,没工夫陪你们吵,我等着你们让法院传我!
看你那个死样子,老天给你报应,要不他怎么十年不醒,报应嘛!
她不就想这样守着不死不活的,在医院好赚钱嘛。老的死不掉,小的嫁不掉,你就死去吧!…….什么恶毒骂什么,有几个女的还跳起脚来骂。房间里老陆、柳慧、中间床家属都被这污言秽语惊呆了,还好保安去赶走了他们。
小李冷着脸进来了,冲到她老公面前,两手抓着他的肩推搡着:死胖子、死东西,你也不争口气,就让你老婆给人家欺负,给人家糟骂……而后一把抱着他,脸埋在被头里不出声了,陆师傅上前拉起她,柳慧劝她:想哭你就好好好哭一场。
小李一抬脸:不,我不哭,让他们看我笑话,我就要活得好好的,看老天怎么报应我。柳慧不以为然地:哎,老天爷也管不了许多事,要讲生重病就是老天爷的惩罚那就没天理了。陆师傅还说:老天爷也欺怂怕恶呢。
小李气呼呼地说:我家公婆从我结婚,在我家一直住到十年前,他们哪个贴过一分钱?就讲我家这个人是挣工资的,临时工有多少钱?现在剩个婆婆,在他两个哥哥家轮流住,就要我贴钱了,哪有这个理?我哪有钱贴?
不大说话的三十二床家属说:要找街道和村里干部帮你们调解。
大姐也,我们街道,他们村里都出面调解过,好一阵子,过段日子又来吵。不就欺我没人帮撑嘛。这小李也是真不容易。
帮三个病人都喂好饭,她才坐下来吃早上剩的一大碗面,见柳慧也在吃,她端起那点排骨要给柳慧,柳慧拼劲推:哎呀,你一天到晚那么重的活,你真要吃好点。她却说:我哇,喝水都长肉,不像你太瘦了,来几块。她硬把排骨给了柳慧几块。
老陆老婆、老蔡老婆都端碗来了,她把剩的两块排骨又拣给了她俩,两个都为她上午被骂的事抱不平,她说:没事,吵多了也不怕了,要不我老劝你们别跟那口子吵,有个人跟你讲讲话,外人都不敢欺你,多好。那两个直点头。
中午,本来要睡个半小时歇口气的小李,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打了一个电话给什么人,那人非要马上就来,果然不到两点,一个中年女人来了,小李接过水果、奶粉很不过意:我就问问,还惊动你跑来了。大姐,我接我老爸走时我就说过,那半年里,你把我老爸当亲人一样照顾,我也要把你当姐姐,哪有姐姐有事,我这妹妹能不来的?
啊哟,我高攀了嗷。把东西都拿出来我看看。我常年不在家,怕贼进家,都带在身边呢。小李从身上各处掏出大大小小的证件,最后从她男人枕下抽出一大本:房产证在这。那女人一份份认真细看后,说:大姐,你放一百个心,
放心等他们告,我估计等他们问过律师,恐怕就不会告你了。真的!?
那女人用劲点头:一点不假,哪个律师都会告诉他们,这房产就是你家的。
小李笑开了,那女人附身看看三十一床病人:还是没一点动静啊?苦了你了。
哪里,他在一天我踏实一天。我晓得,他是开在你心里的花嘛。小李笑着捣了来人一下。那女人边笑边退着:大姐,我走了,今天我在事务所值班。
小李送走那女人,刚进门,柳慧问她,小李,那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心里的花?小李却红了脸:她鬼扯呢,你搭她。
四,
柳慧的先生不知为什么头上起了一个软软的包,小李过来用手轻轻摸着,神情有点凝重:我家这个人,去年也在这里有个包,什么都照过查过、医生会诊也没有搞清,后来问了专家才晓得,这是跌伤的地方瘀堵了,要是硬的,体质好可以慢慢吸收,要是软的,恐怕要手术……
说得柳慧要哭了,这次手术,到现在都没大好转,再动手术后果哪堪设想。
小李见她那么难过,劝着说:大姐,别急,我是估摸的,要医生诊断才行,你不看他那个大褥疮好的那么快,去让姜医生来看看吧。
姜医生请科室主任一道来看,竟然和小李说的几乎一样,但话没说死,说要观察两周看看身体情况再ct、扫描来确诊,医生走了,柳慧忍不住哭了。
门外却又传来哭闹声,蔡师傅靠着床,正推着他老婆,要她滚。妻子一气之下,捡捡东西真走了。小李大概要柳慧转移情绪,拖她一道出来,她要柳慧拦着女的,她去劝男的。
柳慧赶紧跑了几步,拉住那女的:你走了他怎么办?他一刻都离不了你,这个星期,他还只发了这一次,比上几个星期好多了嘛。大姐也,真要我的命,你听他讲什么话?我上午炖鸡来迟了,他讲我在家偷人,这不是拿刀杀我吗?!
病人嘛,那是他太看重你,一下离了你他就多心,这是在乎你,你就跟他解释一下不就好了?那边小李就倒霉了,被老蔡用保温杯砸了一下,额头红肿了一块,还好医生护士来了,给蔡师傅打了一针镇静剂,安静下来。
姜医生说:这是好转过程中的反复,家属呢,要顺着他,你对着来就会让他烦躁。老蔡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哎哟,我一急就忘了,以后记着,谢谢你们,艳子,我对不住你了,让你挨了一下。小李笑:再有下次,我就还你一下。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人,加上女儿回外地,她那大学开学了,小孩也要上小学、上幼儿园的,早一步回去的女婿,早就忙不过来。女儿一走,晚上柳慧就得来,那买烧营养餐的事又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托付侄女帮这个忙,她电话约来侄女,说好一个星期给她五百块钱,她家买菜时帮忙代购一下,炖好送医院,交小李打磨。可是不到三天侄女来说,她忙不过来,不能搞了。
柳慧心一沉:家离这么近,她纯粹在家,就是接送一个上初中的女儿,都说不行,那谁又能帮这个忙?她还没说话,小李生气了:一个亲侄女帮这点忙都不行,你又不上班,你忙什么忙?说得侄女下不了台,低头跑了。
小李说柳慧:听你大侄女婿说,她结婚时,大三件都是你们俩给置办的?
我先生大哥太穷,怕她嫁过去,婆家小看她,后来还扶她开了小饭店。
你看看,你现在有难,她都不能伸把手。哎,她能帮是情分,不帮是她本分,我不能怪她。你这性格不行,我要是你,十年早给人欺负死了。
你也幸亏这么爽辣,要不,哪撑得起这个家。大姐,你要信得过我,晚上你就交给我,你也不能再加担子了,看你身上哪有点肉哇!老实说,把他一个人放在病房,柳慧心里真不忍,自退休,两人就没离开过,就连到北京参加笔会,都把先生拖着一道,柳慧摇头:你让我试试看吧。
入夜,不少家属陆续都入睡,柳慧和小李都在忙着给自家病人按摩拍打,小李说:大姐你也要悠着点,你不像我,身子壮,吃得住,你对你家人真好。
哎,是他对我好,不讲别的,年轻时,在部队为我丢掉前程,退休十几年,人家玩扑克、打麻将,他就把家里饭菜包着,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看得出来,要不你那么不顾自己。
还说我,你做得多好,十年为他这么吃苦,他肯定对你太好了。
不瞒大姐,不是他也就没有我,柳慧探询地看着她。她回身从她老公枕头下拿出一本像册,柳慧给先生盖好被子,坐了过去。
大姐,你看这张。这是你俩?好小,在演节目?嗯,我们是初中同学的时候,在学校演《打猪草》呢,公社给拍的;看这张,我俩家里都穷,一前一后退学了,后来都是村里民兵,那回到乡里集中训练,一天清早,背着背包走二十里山路,我太困,一脚没踩稳,跌到山崖下,他硬是割藤编绳子吊着下来,把我救上来的,那回带队的都说我没指望了,他可怜两手血呼淋拉的,身上都被刺藤石头搞得像个血人……小李说着说着流泪了。柳慧感叹:难怪,难怪。
柳慧看到他们的婚纱照了,不禁赞叹:你俩拍的真不错,他好帅、你也漂亮,你们在农村还这么时髦!这是结婚都十年了,他非要补拍的哟。柳慧忽然发现照片下有一行小字,她小心取下看到:蒋秋艳,你永远是我心中的花!而背面又写有一句话:王振华,你才永远永远,是我心中的花。
哦,柳慧一下想起,那天来的那女人说的话了:他是你心中的花嘛。
柳慧历来觉得农村人,只知道过日子,不会有对爱情的深切理解,她历来以为自己才是爱得跌宕起伏、嫁得幸幸福福、过得风生水起……在两人同事中是让人羡慕的眷侣。而今天眼前这一对,让她顿生敬意,他们从青梅竹马到以死相救、又生死相依,他们走过了三十多年,最最艰难的淬磨是这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是钢绳也磨的断、是磐石也能被水滴穿,而他们还这么相爱如初!那一夜,她感悟加深:真正的感情,就是无论如何也不离不弃。
第二天,柳慧果然如小李估计的,无法应对繁忙的琐事,上街回来爬在坡上,根本无法喘气,整个头晕晕乎乎,她心里默默喊着:妈妈呀,你真得保佑我,我倒了他怎么办?就这样还是没赶上查房,小李见她大汗淋淋,嘴唇发紫:我说的吧,你今晚起,回去睡。柳慧只能听从,那天挨到天黑才走,一路洒泪。
没等到医生给先生决定检查,小李又遇到难事,医院调剂科室布局,要把脑外科搬到新大楼去,引起医护人员、病人、家属的上下反感,本来脑外科就床位少,三十多病人还有要在走廊睡的,搬到新地方病床还要少十几张,一时间议论纷纷,虽然几经争取,最后还得搬。
一贯开朗的小李突然沉默了,原来主任找她谈过话,说这一来她的老公就不能再住院,他属于稳定期的病人,早该回家休养,这么多年是看在她的艰难、她的为人、她的活好,一再照顾她,以后她还可以做护工,但她老公不能收了。
小李含泪对柳慧说:我要是带他回家,我俩日子怎么过,存点钱只够给女儿把那个两居室简单装修,女儿都二十八了,我不能再耽误她,我要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哪里,我又怎么放心?
柳慧想起,先生病情有点平稳时,女儿女婿曾经在全市找过康复医院,那里收不能自理的病人,二十四小时有人护理,她让小李去看看,小李眼睛一亮,接连好几天中午她都跑,一天一个康复医院地看、问、记,回来后仔细比对。最后她决定把老公送到条件较好、离医院较近的那一家,每个月要四千八。小李说:没关系,把他送走,我再多护理一个病人,跟原来费用开支差不多,每月留下千把块,到老了不能做时,两个人养老。她抽空请康复中心人过来,办好手续。
不日,那个康复中心来人接她老公,小李从医院借来推床,看到来人搬她老公时,她脸色变了:啊!你们就这么搬?他是瘫瘓的人吶,你没人用手托着腰和颈子,那不就骨折了吗?她一步抢上前,用两手环住老公腰,又让一个人托住头颈,一个人搬着两腿,小心翼翼放上担架床,又指挥来人转动推床、绕过病房桌椅、走廊的座凳……走廊两边的医护能出来的都出来目送着,直到上了外面的汽车。那些康复中心的人,被她大嗓门指挥的团团转、又惊愕、又不得不服。
下午回到病房,她却心神不宁,她晚饭都没吃,赶去康复中心,看到护工在喂食,喂得太急,老公被噎呛了,她处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赶回来要给这边两个病人护理,见她饭都没吃,柳慧马上拿两个面包、冲杯牛奶给她,她一边吃一边说:大姐,她们太没有功夫,什么都做得马马虎虎,我老公要给她们搞死。
见柳慧一脸疑惑,她忙送进嘴最后一口面包:真的,她们手脚太重、做得太粗,我去刚接手,我老公就哭了,他是晓得我去了,他哭得好可怜。她做完两个病人护理,等陆师傅一走,她就打电话,电话里她毫无忌讳地批评她们康复中心不专业,缺乏专门培训,还说你们应付一般病人都难,更别谈瘫痪病人,最后她要求转走、退款。柳慧目瞪口呆,看来,康复中心也是良莠不齐。
晚上九点多,康复中心的两个头头,带一个领班来了,她们说:人进来了不过试住期不能退出。小李正要发火,那为首的却说:我们有个请求,请你到我们这来,除了你照顾你的老公,帮我们培训员工好不好?每月给你三千六。
小李惊住了:这,这……柳慧倒是为她喜出往外,虽然心底为自家人将失去她的护理而遗憾,可是小李却犹豫了,答应好好想想,明天给她回复。
来人一走,柳慧问小李:这是好事嘛,你怎么?……小李说:我没有护理资格证,能不能帮人家培训?她们是才起步,以后正规起来、我怎么搞?医院这里我是好不容易有了我的位置,走了想再回来就不行了。还有,她那几个护工一点基础都没有,万一出点事,哪个担担子?别说,还真都说到点子上了。
向来倒头便睡着的小李,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却睡到七点多,等柳慧到了她才醒,她慌里慌张一顿忙活,见柳慧给她带了小笼包子,她说: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她抓了两个就吃,剩下一大半她放进保温瓶:带给他吃去,他最喜欢这个。
柳慧问她怎么决定的,她说:大姐,我想来想去,哪里都不行,我还是把他带回家,一边照顾他,一边把女儿房子装修好,搞好了,我带他租个小屋住出去,给女儿一个好一点住处,不管她以后怎么样,我也就这么大能力了。
柳慧惊愕了:那你们生活怎么办哪?她知道小李积蓄不多,为女儿一付出就所剩无几呀。我想办法租个靠街边的小屋,搞个小吃摊子,包个饺子馄饨、摊个鸡蛋饼这些还行,这样就能就近照顾他。
柳慧不禁叹口气:我知道这些你能做,也卖得出,那这一来你就太辛苦了!收入也少得多。没事,我经得起累,钱少就少点,人在我眼前多放心呢。
柳慧无语:老公是她的一切,她也想着女儿,唯独没有她自己。
十一点,她把两个病人护理做好,自己饭也没吃,拎着保温瓶走了,两点多她给柳慧打来电话:大姐,我三点钟赶不回去了,我跟陆师傅讲了,请他两口子给你家人护理……出了什么事吗?我老公气管又有点堵、身上起了一片红疹子,还有其它事。哦,你别哭,别哭你就忙吧。
放下手机,柳慧感慨不已,气管有点堵、身上起红疹,在这里是常见的事,也没见哪个像她这样,心痛不已、哭得泣不成声,如此情深意切,难怪她十年如一日,她不禁想起那句: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两个初中都没读完的农村人,却用他们的真情诠释了这自古的经典诗句。
晚上她八点多赶回来了,带着一个较高的中年女人,她对柳慧说:大姐,这是二十床的护工,她活做的不错、力气比我还大,人也老实,你大姐也是好人,我让她来接我的手,马上跟我一起做一遍,你看可行。
柳慧知道她回家已定,但没想到这么风风火火就搞定了,她手上一面忙,嘴里也不停:哎,不对,他后腰褥疮没完全好,你手要这样插进去,对。我和那边谈好了,她们两次把我老公喂呛了,不到两天身上又起红疹子,一天就翻身两次,洗一次,还马马虎虎的……你一手托颈子,一手托大腿这里,对对对……我把监控调出来看,她们没话说,也就同意我提前转走,我不找她们赔偿,她们退我交的月金,两清。我老公已经在家里了,现在我妹妹在看着,我现在带她一遍,十二点再带一遍,我就走,大姐,你不晓得,我老公拽着我手都不放……
天啊,这么半天,她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人也接到家了!
乘着那个女护理去做自己那个病人,她对柳慧说:她前晌回趟老家,现在手头就一个病人,人也还干净、利索,我半途转手对你不起,更要对得住你。
柳慧也真诚:你找的人我放心,你也别到十二点再走,你太累了,这里还有陆师傅嘛。不不不,我看着她再做一遍。陆师傅夫妻俩也抢着说:你还不放心我们俩?真是的。
那我就走嗷,陆师傅,这大姐,她先生后面搬新病房,以后可能还要手术,你俩多多照应。你放心,我跟这大姐相处也不是一天了。
大姐,这个月差八天,我要退钱给你。柳慧一把按住她的手:说的什么,你走得急我什么也没准备,那点钱给你家老公买点补品。大姐,不是为他,我哪舍得走,处了这么多好人……以后我只能一个人硬扛了……她强忍着泪。
没事没事,只要你一个电话,我们都会跑去帮你的,前后这么多年,你帮了大家多少。一个男护工抢着说。还有几个女护工拉着她的手:这以后没人跟我们谈心了。小李又想起:陆师傅,你帮我忙的钱,每次你都推,这下别推了。
陆师傅一下推开她的手:你这是打人打脸呢,帮忙就是帮忙,你快走吧,别搞到夜太深,一个人走黑路。他老婆也帮着推她。
小李只得收起钱、含着泪,在大家的注视下,提着、背着、几大包东西走出走廊,进了电梯。
陆师傅长叹:这往后,她就更苦了。他老婆说:哎_那也是她一生的念想啰。
作者简介:
刘蔚,女,1947年出生,一生教师为业。中共党员,2003年自铜陵职业学院退休,现居江苏省南京栖霞区。从八十年代起,有散文、小说在《铜陵日报》、《安徽教育报》、《中国教育报》、《散文选刊》、,《安徽文学》、《中篇小说》、《海外文摘》等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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