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疾病留在楼上》
父亲80岁以后，生命赐予他的一切
逐渐被时间收回
收回他眼睛的光，充满诱惑的世界
像看不清字迹的书，对他合上
收回他耳朵里的声音，生活再吵闹
也不会惊扰他的迟钝
如今，他行走和说话的权利又被疾病剥夺
一根拐杖立于墙角，如同一种幸福
近在咫尺，却无力触及
梯子从脚下撤离，天堂向父亲靠近
我每天陪护他，尽孝
抑或说偿还债务
已经是徒劳的努力，更像是与他惜别
每一秒时光的流逝都令人揪心
但他一天天滑向生命终点的速度
没有人能够阻挡
谁，不是时间这列火车的乘客？
病榻，成为父亲向尘世告别的站台
他所去的地方
每一个人都将抵达
《穿迷彩服的白皮松》
龙门洞一处寺院南边的半山坡
正在修建几座道观
场院里摆放着许多松木
两个男人，正掌控着一张大锯
对立起的一截松木进行肢解
锯齿吃进木头，木屑纷飞
这棵站在寺院边的白皮松
一定听到了吱吱锯声
欲要逃跑，却被悬崖阻拦
情急之下，它穿起一件迷彩服
藏身于几棵榔榆、槭树中
《鸟雀》
黄昏。某政府大院树上
群鸟恣肆喧哗
一一它们，仿佛替人把不敢说的话
都尽情倾吐了
《卵石像肥皂》
一颗颗鹅卵石
像一块块用残的肥皂
扔满河滩
——河啊，忍住呜咽
她洗不净
一根根管道排泄的脏
《旧故事》
那年，他像一列火车
被命运之手扳轨改道
突然间脱离
阳光照亮的路线
进入一个阴冷、漆黑的隧洞
这时，你用爱点亮一串灯盏
护送列车
奔向明亮的出口
而把列车抛下的黑暗
独自承负
《河里的石头》
棱角被削去
你以圆滑表示对河流的妥协
每次被气候左右的河流掀起狂涛巨澜
你都会躲过它的潮头，毫发未损
但你能避开时间的流速吗？
能绕开大小石头之间的相互倾轧和磨损吗？
你还是像一块肥皂被河流使用
越来越薄，越来越扁平
你还是一只皮球
时不时要被动怒的河流踢一踢
而当你，不再用浪花的语言揭露河底的不平
不再擂响涛声之鼓抵抗河流的暴力
就已经把自己从风口浪尖淘汰
最终滑入平庸的淤泥
《春天的代言人》
寒潮还会卷土重来
楸，装睡
沙尘暴也会时不时施展淫威
槐，假寐
一场雪，说来就来
柳，继续保持一副柔弱的姿态
把可用来反抗的刀子藏起
如同黑暗无法遮掩星星的光芒
从不喜欢用叶片做挡箭牌的桃花
用杜鹃的嗓子
吟出带血的诗句，告诉世人——
春天来了
春天就在你的身边
当春天，以野草的力量
从荒凉里抬起了头，并绿遍黄土山塬的沟沟垴垴
桃花，黄土地的诗人
像从伤口里渗出的一滴滴血
悄然融入泥土
而那些楸树，槐树，还有柳树
纷纷打出绿色的旗帜
为春天摇旗呐喊
并频频亮相于镜头，俨然是
春天的代言人
《昙花》
醉心的美梦，来得容易
也破碎得迅速
从梦里跌回现实的地面
心被摔痛
任凭我发出声声呼唤
你再未打开合拢的花瓣
而此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一只幸福的蜜蜂
要把你意外恩赐的花香
酿成更多的蜜
如同月亮，你隐入云帷
覆盖身体的月光像大海退潮
我成为一只孤零零的蚌壳
留在荒凉的沙滩
依然萦绕着你香味的回忆
是我默然孕育的
一颗珍珠
《忽然看见》
许多蜜蜂被自酿的蜜粘住翅膀
蜂巢，蓄满甜蜜的宫殿
变成囚禁它们的牢房
一只只蝴蝶被花香泡软翅膀
当大风吹来，它们飘成断线的风筝
无法掌控沉浮不定的命运
一只蜘蛛吊死在一根丝上
而更多的蜘蛛被交缠的丝捆绑在旮旯拐角
泅不出自设的漩涡
《贺兰山岩画》
谁说那时蛮荒
每一幅岩画都在证明：
祖先生活的远古时期
其实非常富有——
麋鹿成群，虎豹奔窜
鹤舞湿地，大象集体出行
但现在，天地空荡
石头遍野，河床干涸
一只乌鸦的飞
搬不动辽阔的荒凉
贺兰山如一领驼队倦卧在那里
皮毛枯涩的驼峰间
堆满腾格里的黄沙
《茶与爱》
开水滚烫，如被爱加热的
彼此心灵的温度
悬浮水中，一枚枚蜷曲的叶片
舒展开自己
如他怀中的你，逐渐放下矜持
被他的唇打开
一层一层的门
你释放出缕缕体香
如茶交出茶味
由无到有
由有到浓
由浓到淡
现在，你们谈论过往的爱情
如谈论一杯
热气散尽的茶
被喝淡的茶叶，沉入冰凉的杯底
像一些秋天的枯叶
在静静地怀念
绿意盎然的春天
《宫山佛事》
人群退潮
香炉里飞扬的灰烬归于冷寂
那些残肢断腿的乞者
孤零零地留在山道
面前的破碗或纸盒里
几枚硬币和毛票寥寥可数
求神拜佛的人们，只把
更多的善心
敬奉于泥塑的神灵
织满山顶的香烟
被大风吹散，槐花
纷飞如雪
《上关喜鹊》
自四月的露水里沐浴而出
你的羽毛多么纯净啊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是造物主派来的信使吗？
你的黑羽毛，让我看到黑夜
你的白羽毛，让我看到白昼
当我看见你，不知你已经送走多少白天和黑夜
你的飞，就是时间的飞
这把飞翔的梭，在四月
给桃花织出粉红色的裙子
给杏花、梨花织出白色裙子
给山塬织出一条条绿色围巾
好看地围绕在它们的脖子上
看你一眼，我就老去一截
但我并不伤感，以愉悦的心情望着你——
飞过层层梯田
飞过排列有序的白色地膜
飞过一树树桃花、杏花
你不论飞到哪里
开合的翅膀都会打开一幅幅画
春风经过你拂过我的脸
如美人的秀发清凉柔软
我紧闭嘴巴不说话，怕一张口
就会把溢满心里的甜蜜漏掉
《我的女人》
这是一个多灾多难充满血腥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个拳击台
男人们都想当拳王，他们做梦都要把对手打败，征服
残酷的角逐使他们变得心狠手辣，冷酷到沦丧人性的地步
而我是一个弱者
在有形无形的拳击赛中，处处受伤
当对手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
又用他得意的狂笑羞辱我的时候，我的女人
只有你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不忍目睹这残酷的一幕
而泪水早已渗出指缝沿手指流淌
漫过手背，流至手腕
我的女人，这是你的悲伤汹涌成河
冲击着你柔软的心坎
如同呼啸的海浪席卷沙滩
每一粒沙子都是岁月无法风化的泪滴
但我的女人，不要为我担心啊
我可以被打倒，但不会服输
我经受的任何苦痛都是对意志的磨砺
这是一块矿石熔炼成铁，被不断锤打、淬火的过程
是我从柔弱走向坚强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我的女人，不要哭泣!
我不是已经站立起来了吗?而当你揽我入怀
从心里扯出柔情的纱布，为我包扎流血的伤口
你知道吗?我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其实都是为了享受此刻的安静和幸福
有时，我真的想躺在你的臂弯
永远不要起来，如同归港的船只不再返回大海
远离风浪与暗礁
可是，我的女人，你每次的爱抚
又会使我很快将自己的懦弱战胜
从你的心跳声中，我听到鼓声隆隆
是的，我不能当逃兵
我必须振作精神，重返战场
把你的爱高高举起来
这是激励我冲锋陷阵的旗帜
我的女人，我能走到今天
把一座座渴望攀登的山峰踩在脚底
让自己的胸怀一天天接近辽阔
推动我奋进的动力源于你关注我的眼神啊
我眷恋这个世界最大的理由
就是因为从你的身上，始终能够感受到善良的温度
汲取到爱的清泉
何小龙，甘肃作协会员，供职于平凉日报社，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林》《延河》《黄河诗报》《奔流》《厦门文学》《天津文学》《天津诗人》《海外诗刊》《山东文学》《飞天》《甘肃文艺》《北方作家》等刊物，出版个人作品集10部，其中三部书荣获甘肃黄河文学奖、平凉市崆峒文艺奖。多首诗歌荣获全国首届民间鲁迅短诗奖金奖、“白天鹅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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