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羡慕有牛的人家。你看看吧，耕地多省事，拉车不费力，并且没事的时候，还可以骑在牛背上，向小伙伴们炫耀。可惜，家里没有牛，买不起。
后来，父亲终于不堪忍受农活的辛劳，咬咬牙拿出攒了几年的积蓄，买回来一头黄牛。这头牛很健美，铜铃般的眼睛，黄灿灿的毛皮，头上还有一对角，虽说不长，但是看上去还是让人心中生畏。当然，最大的缺点就是这头牛的年龄好像不小了，呆在那里，就知道甩着尾巴反刍。
即便这样，我还是兴奋极了，没事就去地里割草喂牛，看着它大口大口咀嚼青草的样子，我蹲在地上看着它，心里充满了欢喜。
没事的时候，我也牵着它去村头田野玩，一边放牛，一边玩耍。
当时有个叫亮子的伙伴，家里也有一头牛，黑敦敦的，健壮的多，牛高马大的，亮子看到我家的黄牛，常常抬眼望天，嗤之以鼻，说我们家的老牛是退休干部，只能养老，不能干活。我听了很生气，但是我不敢说他，因为他家里开诊所，他爸爸是我们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我们都不敢得罪他。还有，亮子比我壮多了，我打不过他。因为这个，亮子常常纠合几个孩子欺负我。
这一天，我们又在一起玩，亮子提议玩警察抓小偷。本来是抓阄的，可是抓到小偷的亮子非要和我换，我不换，他就威胁开除我，再也不和我玩了。我还是没答应，人说话要算话，玩游戏又不是真的，谁当什么都一样。亮子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他和当警察的孩子换了角色。
当我们抓住小偷后，亮子忽然一把抓住我说：“小偷还有同党，他们是一伙的，我们也要抓他！”我当然不答应，于是，两个人就吵起来，接着就扭打在一起。
我本来就不是亮子的对手，接连被他摔了好几个倒。别的孩子也起哄，围着我打。我心里愤怒极了，但是无论我怎么拼命，还是打不过这几个。
就在这时，老牛忽然哞哞地叫起来，声音高亢有力，似乎含着一股悲愤的怒火。那几个孩子抬头看时，它忽然头一低，猛地冲着这几个孩子冲过来。那架势，简直就是牛魔王在世。亮子几个吓得四散而逃。老牛似乎认准了亮子，紧追他不放。终于在一株柳树下，亮子摔到了，老牛头一低，撞了他一下。亮子哇哇大哭，他家那头黑牛愣愣地站着，一动也没敢动。也许是老牛的气势太过于强大，黑牛竟然被震住了。
我很高兴，爬起来，拍着老牛的脸，泪水伴着笑容，解恨地看着哇哇大哭的亮子。
后来，亮子回家告状，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很是生气。他把老牛拴在树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我哭着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爸，不是我们的错，是亮子先欺负我的啊！老牛是为了帮我啊！”父亲眼里似乎也含着泪花，但是父亲依然接着抽了老牛几鞭子。旁边亮子和当医生的父亲也看不下去了，劝说父亲不要打了，父亲才放下鞭子。
把老牛牵到牛棚里，我摸着老牛身上的鞭痕，泪水又下来了。我到屋里，偷偷舀了半瓢麦粒，掺在青草里，我恨我，没有办法帮助老牛逃脱这场不该承担的责罚。老牛也充满爱怜的看着我，我知道，它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我没有别的可以报答老牛对我的好，我只能去割更多的青草，偶尔偷偷喂它一点麦子，甚至是我的煎饼。
后来，去县城上了高中，见老牛的时间少了很多。只要我周末回家，我一定要去牛棚和老牛说几句话，还要去地里割点青草。父亲和母亲看在眼里，也是会心一笑。他们知道，我对老牛的感情。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我考上了师专，学费虽说不多，但对于我们的家庭，不啻于一座小山，沉甸甸的，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父亲的烟郭一闪一闪的，接连红了几个夜里。脸上的皱纹，愈见深邃。母亲也是满脸愁容，常常吃不下饭。起初的喜悦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我也不敢说话，扛把铁锨，跟着邻居王大哥去了建筑工地，我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增加一点学费，减轻一点这座小山的压力。
当报到的日子就要来临时，我几乎都失去了信心。有一天傍晚收工之后回到家里，父亲满脸喜悦地把一叠纸币递给我，2200元钱，我的学费。我惊喜地拿起来，原地跳了起来。
“我能上大学喽！”我欢呼着，跑向牛棚。牛棚里空荡荡的，只有那股熟悉的青草香味，和那淡淡的牛粪味。我的老牛呢？我看着手里的钱，忽然明白了什么，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我不再说一句话，把钱交给父亲，默默地回到屋里。
读书期间，我只要从看书做题的间隙中停下来，我就会看到那头老牛正慈祥地站在眼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蔼地看着我，不停反刍的嘴，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说，就是这么看着我，我的心就一阵酸涩。
后来，毕业了，只要我回到家，看到村里的牛，我的心里就会一阵酸涩。亮子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做了村里唯一拿到医专毕业证的乡村医生，他家的黑牛早就卖了，但是他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他常常和我说起小时候那次被牛撞倒的事情，也常常说起我们之间的友情，他从来都没再提起那头黑牛。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里，起风的夜里，或是飘雨的夜里，我还是常常会梦到那头老牛，它还是那样精神矍铄，还是那样慈爱地看着我，还是那样一边吃草，一边甩着尾巴看着我。它，已经成了一滴血，奔流在我的静脉里，永生不息。
作者简介：
赵国旗，笔名火热的冰，男，汉族，郯城育才中学教师，临沂市作协会员，郯城县作协副秘书长，临沂青藤文学网编辑，担任多家网站版主，喜欢读书写作旅行，已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数十篇，发表作品《我看见你了》、《邻居》《冬天，就该这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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