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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艺术》【世界感恩节】常伟:负重的母亲(外一篇)

★负重的母亲

一个滴雨的初午,我和妻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探完病人正下楼梯,迎面爬上来一位背孩子的女子,孩子似乎很大也很重,与女人的瘦弱小巧显然不太协调,女人艰难而沉重地向上一步一步攀着,她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扶着栏杆喘口气,混浊的汗珠就顺着乌黑的发髻和绯红的脸颊流下来,浸入她的眼角和深深的嘴唇。

妻子上前帮她,她说不用,就到了。妻子问她为什么不坐电梯,她说人多太挤了,她的孩子脚受伤了,她怕别人挤着了他。

回来的路上,我们望着车外的湿漉漉的树木和行人,我想起去年的中秋,父亲被车撞伤坐在家里动弹不得,收秋所有的农活都落在了母亲身上,远在他乡都市的我们身处在工作和家庭的纷扰中,也只能在周末回去一趟打打帮手。

中秋那天下了班,我和妻儿辗转三趟车赶到了家中,那是一个被小雨湿透的烟雨迷蒙的傍晚,父亲坐在昏暗的过道里打着瞌睡,我的到来没能使他高兴,却是一脸的悲戚和老泪纵横。我酸楚地抑住自己的眼泪,问母亲哪去了,父亲含着眼泪,说母亲去了村东的坡地,赶着雨没下大,把玉米秸收回家来。

我直奔村东坡地的田野而来,雨点好像比刚才大了许多,针一样凉飕飕地扎进我的脖子里,一阵辣辣的痒痒的痛感反复地从衣领深处升起来。

站在田地头,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向着地头蠕动,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终于看清,那是一堆巨大的玉米秸在移动,而让这玉米秸慢慢移动的,是母亲那两条瘦削羸弱的小腿。

我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一脚踏进田地里迎上去,一边抢母亲肩上的秸捆一边说,娘,天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家?

母亲见是我,眼睛里忽然多出了几许光亮,话语里充满欢喜,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呢?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天,又说,我看天要下雨,下大了,玉米秸就会烂在地里,冬里就没了柴火烧,能收点是点吧。

我说我们都来了,来陪你们过节。

母亲显得异常高兴,她把贴在额前的几绺头发用手努力地左右梳拢了一番,并顺便抹了一把脸,头发上的水珠一股脑儿沿着发际流入脖子里,她忙说,赶紧回家,赶紧回家做饭,别让他们紧等着。

我在前面拉着母亲的地派车,母亲哈腰在后面拥着,我的眼泪顺着小村的街道一直流淌进了家里。

玉米秸的烟雾凝固在迷蒙的空气中,那味道儿又香又甜又软,妻子已经做好了几个菜,我们围坐在桌旁,儿子问母亲,奶奶,这么一大车玉米秸你背得动吗?母亲笑了,说,背得动,你看你爷爷这么大个,我都背得动,前几天前村唱大戏,你爷爷爱看,我就用三轮车拉着他,到了就把他背到戏台跟前的联椅上,天天如此,七天我们去了六回。

看着母亲那弯新月似的脊背,我问,你不觉得这样太累了吗?母亲轻轻叹了一声,谁说不累,可能是年纪大了,老是歇不过来,我记得你从小就多病,村里没卫生所,都是我背你到七八里外的小医院去打针,有时一天还要跑上两趟,那时从来没觉得累过,可现在老了不中用了,腿脚都不行了,膝关节痛得站不起来,但你爸只要高兴,累点就累点吧,只要我还能动弹。

爸端着酒杯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几滴浊酒敲响了他跟前的白瓷盘。满脸绯色的父亲抖动着筷子去捕捉他跟前的花生米,可是这些米儿好像故意逗他,每次都能从他筷子的端缝里逃出来。

一个下雨天的小学门口,一位年轻的母亲将身上的雨衣脱下裹在刚出校门的儿子身上,然后蹲下身将孩子背起来,穿过熙攘的街市走向回家的路,儿子忽然把头伸出来问,妈妈,妈妈,你天天背我,累不累?妈妈转头朝他笑了笑,傻孩子,妈妈背着你永远都不累。

我该二爷一瓶酒

二娘蹑手蹑脚走近一座买秸垛,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把手伸进棉袄的大襟里,摸出一个用报纸裹着的东西,努力地塞进麦秸里,然后扑打一下身上的麦草,揉了一下肿胀的眼睛和发红的鼻子,迈着小脚急急往自己家里跑。

二娘的神秘举动不巧让我给发现了,那天我正捏着小鸡鸡对着麦秸垛尿尿,麦秸垛对侧的窸窣声把我的小便给吓了回去,鸡鸡缩进裤裆里,尿淅淅沥沥撒了一裤腿。

我提着裤子悄悄转到一边,见二娘正鬼鬼祟祟把一东西向麦秸里塞,那样子就像地主老太婆在给反动派传递情报。

我说她地主老太婆,是因为我忒恨她,她有事没事老和娘骂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跟娘吵得不可开交,有时甚至还大打出手。娘尽管比她年轻,可老也打不过她,总是吃亏,我一急之下,拿碾子棍扔过去,砸伤了她的脚踝骨,她象母老虎一样瘸着腿跑过来,拿她的烟袋锅子往我头上,我的头上登时起了两个大包。奶奶气得上前拥了二娘一把,还责令二爷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有管教气的疯娘们。

二爷哪里下得了手,二娘虽算不上花容月貌,可也是村里数得着的俏媳妇,而且比二爷小五岁,心高气傲的二爷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想扎根农村在这广阔天地里有所作为,也不知咋回事,竟然跟娇媚漂亮的有夫之妇杏花婶子黏糊上了,杏花的丈夫银柱可不是省油的灯,发狠要阉了二伯,二伯才在家人的逼迫之下远走他乡,去了东北。

到了东北,二爷就认识了二娘的爹郭老山,郭老山是个闯关东的山东棒子,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十年却成了地主,在挨斗的日子里,他把十八岁的女儿毫无条件地许配给了二伯,并告诉二伯,任何时候别管她犯了啥错,你都不要打她。

说实话,二娘对二伯好得不能再好,尽管他对二伯也撒娇也发脾气,但二伯每每回到家,她都是热汤热水伺候着,菜酒端上桌,还陪着二伯唠嗑,充分展现着东北女人特有的“女人味”,这一点足可以让全村的男人倾羡不已。

这种幸福的日子没过上几年,二爷由于大量饮酒患上了肝硬化,从那时起,二娘也滴酒不沾了,没有酒精滋润的二娘失去了花一样的容貌,她一边拉扯着堂姐和堂哥,一边为二爷熬汤煎药,品尝着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苦楚和艰辛。

我看见她藏东西的那个时侯也正是二伯将死的时间,二伯临死前满嘴是血,却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要求,那就是让他再喝上两口酒,而且要尝一尝村里供销社最好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个要求让二娘哭得死去活来,奶奶双眼包泪也坚决反对。

当我从麦秸垛里掏出二娘藏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瓶酒,一瓶我们村商店里最好的酒,五元一瓶的平坝大曲。我一下兴奋到极点,一是我终于找到了报复二娘最好的机会,二是也能实现我一个梦想,那就是用这瓶酒跟王搅乎换十本小人书,我简直太高兴了,想也没想,就抱着酒瓶儿向搅乎家跑,在我刚拿到小人书的时候,二爷就痛苦而遗憾地闭上眼睛,远离我们而去了。

二娘努力劳动,艰难地抚养着一双儿女,我再也没见过她跟任何人吵架,也没有再嫁人,等堂姐结婚,堂哥工作,我也手攥着一张通知书到了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

过年,我跟爹打电话。

我问爹,年终我得了一等奖学金,给您买点什么?

爹想了想,说,那就买一瓶茅台酒吧,要好些的。

我尽管很心疼,但还是按爹的要求买了一瓶三百八十块钱的茅台。

回到家我才知道,二娘和堂姐堂哥去东北了,因为二娘的爹快不行了,可二娘有些放心不下,临行前一再嘱咐爹代她给二爷上坟,酒一定要买村里最好的。还留下二百块钱。爹说,嫂,您就放心去吧,我一定给哥买最好的酒。

爹带着我,用我买的茅台酒给二爷上了坟。

二娘回来就问爹,是不是用村里最好的酒给二爷上的坟,爹说是,是孩子从大城市买回来的。

二娘一脸慈祥地抓住我的手,认真地问,是不是最好的?

我说是,是全中国最好的。

二娘终于张开掉得满是窟窿的双颌笑了,一边笑还一边夸我,好孩子,好孩子,您二爷不知道得有多感谢你。

我的心口突然痛起来,痛得我眼泪挤满了眼眶眶。


 

作者简介:

常伟,大学学历,干警,在《人民日报》《山东文学》《青年作家》《黄河文学》《百花园》《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杂志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法学会会员,郑州小小说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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