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的诗
《母亲的脸》
望着母亲的脸，
眼里是朦胧又起伏的山川：
惊涛骇浪，起伏绵延！
伸开清晰的手掌，
无法抚平岁月的创伤。
《母亲的眼睛》
那些丰腴的湖水，清澈的湖水，
曾经，年复一年，鲜艳了四季的颜色。
湖，某一年，突然进入枯水期，
岁月的斑痕，触目惊心！
水草枯萎了，鱼儿一尾一尾地游出。
只有，空寂的湖心！
《母亲的手》
多年以后，再次握住母亲的手，
我的心，被温暖的金属，以及力量
刮伤！
《母亲的目光》
在城市，母亲依然坚守自己的风格，
早早地起床，在清晨6点钟的时光里，
细致地搓洗一件衣服，或者
认真阅读阳台上的一株盆景。
来到城里，母亲不很习惯，
还像在村子那样忙碌，手脚不停，
柔软的沙发捂不热她瘦弱的身体，
城市的空间倍感局促和焦虑。
母亲的目光，时常穿过阳台上的防盗网，
像一只失去自由的鸟怅然遥望！
母亲想着父亲和那个叫清河的小村子，
不知要生出多少愁苦与忧伤！
《母亲的豆》
母亲的豆
蚕豆，蛾眉豆，绿豆，黄豆……
一律穿着乡村的衣服
花花绿绿，圆圆溜溜
别别扭扭
他们！是我的兄弟
我从母亲的子宫出发
吸取母体的灵髓与精华
有神的庇佑
上帝光辉照耀
天赋异禀
母亲的乳汁与怀抱
将我喂养成思想的贵族
母亲的豆
我的兄弟们
从母亲的汗水中分娩
衣着单薄
敦厚淳朴
放养在村庄绚丽的四季里
春天到来的时候
燕子与鹊儿们
风情的鸟儿在春风中骚动
蚕豆兄弟开出紫色的花
串串花语缤纷美丽
浪漫的蝴蝶
梦的眼睛
白与黑，蓝与紫
蚕豆兄弟在季节里跳跃
在花丛中穿行
我的蚕豆兄弟
翩翩年少
肌体丰盈饱满
季节移动
蛾眉豆兄弟浸润了母亲的汗水
铆足了劲地生长，盘绕
绿色的、紫色的藤
天使的触须
攀附向远，向上
一次次生命的搏杀
一回回命运的争夺
一场场荣誉的角逐
在母亲的地盘上
蛾眉豆兄弟大刀阔斧
纵横恣肆
貌似骄傲的王族
我的绿豆兄弟
戴着绿色的帽儿
睁大小眼睛
走在七月的酷热里
墨绿的裙裾，嫩黄的花瓣
招惹一些蝶儿蜂儿
窃窃私语
夕阳西下
一绺白发掠过晚风
母亲来到地头
她不再丰韵
焦黄的脸上密布皱纹
母亲爱抚着绿豆兄弟
她的乳房已经干瘪
从春天开始
母亲摇动干瘦的躯体
挥汗如雨
播种金色的希望
黄豆兄弟发芽生根
母亲透过晶莹的汗水
眺望沉甸甸的秋收
我的黄豆兄弟
沐甚雨，栉急风
细细密密地生长
叶儿小，花儿碎
质朴无华
我的黄豆兄弟
承传母亲的衣钵
比我更像母亲的嫡系
母亲的豆
我的兄弟们
经历漫长的跋涉
喂养过很多空寂与饥饿
某一天
母亲的豆
我的兄弟们
贩卖到城市
在城市的街巷占尽风流
横飞的唾沫中
世人更关心绿豆兄弟的价格
没有人认识我
——他们的哥哥
那个天赋异禀的家伙
患了癔症
某一天
母亲来到我的城市
我的兄弟们
母亲的豆
蚕豆，蛾眉豆，绿豆，黄豆……
那些长得圆圆溜溜、穿得花花绿绿的杂种
那些行为别别扭扭的蠢货
寄生在母亲的肩头
眼睁睁看着汗水
——那些分娩了他们的汗水
浸透母亲苍白的头
那一刻异常愤怒
我的手掌滑过兄弟们的脸颊
抓不牢胸腔的颤抖
泪水奔泻而出
母亲用结满老茧的手爱抚我
母亲身上散发盐的咸
那一刻渗进我的骨头
《70岁的父亲》
在家的时候，父亲老是躺在床上
感冒咳嗽的，看上去费劲
母亲悄悄告诉我：你爸见你回来，撒娇呢
母亲的话竟然让我哽咽
连续几天：早上、中午和晚上
我问父亲：好点了吗
父亲说：好些了！可父亲闲下来还往床上躺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辈子闲不住
父亲的困倦让我有被针扎的疼痛
我走到父亲床前
用手去探他的额头
竟是发烫的
我说：爸爸，我们去卫生院吧
母亲便在暗中嘀咕
似在埋怨父亲的娇气
父亲不作声：起床、穿鞋、跟着我走，像个听话的孩子
医生说：血压有点高了，老爷子不要再抽烟喝酒，少吃点荤
医生望着父亲说：输点液吧
父亲望着我
我说：打点针药就可以了的
父亲打了两次针药，就好了
只是眼珠有点凹，凹向深处去
我说：爸爸，健康要紧，酒就不要喝了吧
父亲说：不喝就不喝吧
这次回家，父亲70岁
我是专为父亲70岁回家的，想要陪陪他
《和父亲唠叨》
我的父亲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与他唠叨诗歌和后现代意识自然是对牛弹琴
我的老父亲，这个缺心少肺的老农民
一辈子也不离开他的乡村
所以与父亲其实是没有什么好唠叨的
譬如天气会不会太热
田里的稻子有没有抽穗
后院的柚子挂果多不多
回家时一起栽种的那棵银杏有没有长出新枝
除此之外，还能唠叨些什么呢
譬如不要再抽烟了，偷偷地抽也不行
酒意思意思一下就好，不能斟得太满
一定要注意冷暖与身体
还会唠叨院子里的一堆小鸭小鸡
和父亲唠叨这些时父亲快乐得像个孩子
其他的就不必再提起
不去唠叨他日益佝偻的背日渐斑驳的胡须
连他慢慢宽大的衣襟也不要提起
不说回家的预期。不说未来。只说过去
有时会唠叨跟我一起住城里的母亲
老太太年近七十还要来城里照顾孙子孙女
父亲说你娘逞强了一辈子你们要让着她些
嗯！每每说到这些我的眼眶就扑朔迷离
《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这场雪没有抓住冬天的尾巴
旧年已经过去了
我看到他遗憾的背影在叹息
背已深深佝偻
一日不如一日，一年不如一年
我的老父亲嘀嘀咕咕地说的是些什么
语言像他的头发那样苍白凌乱
随风飞舞
这场雪没有落在旧年的时光里
吉祥的彩云
洁白的被子没有温暖他的心和身体
这场久违的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新春刚来的时候
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天上的鸟儿、地上的孩子奔走相告，欢声雀跃
我的老父亲睁大模糊的双眼
斑驳的胡茬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我的老父亲把手筒在衣袖里
他佝偻着背
一漾一漾去了地头
那茫茫雪地
我的老父亲战战兢兢地看的是些什么
作者简介：
张旭，男，汉族。笔名骚风。上世纪70年代生于湖北古城荆州公安县农村。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青年作家》《微型小说选刊》《散文百家》《新民晚报》《羊城晚报》《深圳特区报》等国内报刊杂志。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集《醉时光》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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