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酥油灯中的玛多（外九首）
任金花
深邃幽蓝的天空 伸手可摘的星星
玛多* 那么那么多的湖泊 盐池
那么多的羊群 牛群和马匹
那么多的黄羊 野驴 黑颈鹤 斑头雁和花斑裸鲤鱼
是夜空把繁星抖进星宿海*
还是黄河源把星宿海倒进夜空
那么多盛开的格桑梅朵
有谁能够听得懂大风中猎猎经幡的声音
冬窝子* 夏窝子* 芳草连天的玛多草原
金露梅 银露梅 雪莲花遍野的黄河源
格萨尔赛马夺魁称王后曾驰骋疆场 叱咤风云的地方
英雄史诗的传唱 一遍遍 一代代
响彻梵天之下的雪域玛多——经久不息
一条大河 一条亚细亚的河流
在清泉喷涌的约古宗列盆地*里
在烟波浩淼 波涛汹涌的姊妹湖*畔
一位大唐的公主 一位美丽的玛鹤仙子
同时把一盏会念经的酥油灯点亮——
一盏酥油灯中的玛多 一盏酥油灯中的青藏
一盏酥油灯中的中国 一盏酥油灯中的苍茫大地
天留下日月 佛留下经
人留下子孙 草（树）留下根
注：玛多：藏语为黄河源头之意。
星宿海：位于青海省曲麻莱县境内，古人以为是黄河源头；星宿海藏语称为“错岔”，意为“花海子”，那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水泊和海子，一个连着一个，恰似天上的繁星落在了这东西长30公里、南北宽10多公里的盆地中。
冬窝子、夏窝子：当地牧民把冬天（靠阳）和夏天（靠阴）适宜牧放和居住的地方分别称为冬窝子和夏窝子。
约古宗列盆地：位于青海省曲麻莱县的黄河源头。
姊妹湖：指黄河源头里的扎陵湖和鄂陵湖。
★玛多的雪
落在巴颜喀拉山 一位坐在牛毛帐篷中
手转经轮口诵经文的藏族老阿妈
正把吉祥 平安和幸福吟诵
落在玛多草原 一位头戴狐皮帽子的牧羊人
在他冬窝子草场的一处棚圈里
正把草料给他的牛羊投放
落在星宿海 一位穿藏袍的英俊后生
欣喜地站在帐篷外 虔诚地捧着哈达
正把一位胸脯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玛瑙的美丽新娘迎娶
落在姊妹湖 飞向约古宗列盆地中的那只玛鹤仙子
今生谁是你梦牵魂绕的尕恋手
你又是谁牵肠挂肚心疼的肉儿
落在和科寺 时隐时亮的酥油灯
诵佛经的红衣喇嘛
转世后的模样是不是现在的模样
落在草原上跳锅庄的人群中
众水向着黄河源头里的玛多匍匐跪拜
玛多向着巴颜喀拉山匍匐跪拜
巴颜喀拉山向着白云和蓝天匍匐跪拜
落在柏海驿站上 一位大唐公主洁白的笑容
比这漫天的雪花还要洁白
众人向着牧草双手合十 牧草向着牧场双手合十
牧场向着梵天双手合十
落在一位跛足女写诗人的额头上
她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雪花
玛多的雪 有点像一位穿氆氇藏袍的牧羊女子打出的酥油味
又有点像刚从清清黄河里捞出的鲜活花斑裸鲤鱼的味道
★暮霭中的大武*滩
经幡猎猎 暮蔼骑着风驰电掣般的红鬃烈马
从终年积雪阿尼玛卿岗日脚下滚滚而来
野火熊熊 芳草连天的青海南部大草原
英雄格萨尔王曾叱咤风云的大武滩
有斯人一手牵着雪山雄狮
一手挚火把把暮蔼中的霞光点燃
盛夏的大武滩 十万道耀眼的闪电
十万个震耳欲聋的雷霆
十万朵雪莲含苞待放的草原
十万位活佛齐声诵经……
暮蔼中的大武滩
一路不断匍匐着磕等身长头的牧羊女子
从大武滩穿过 抵达阿尼玛卿岗日的脚下
夏天在大武滩鲜艳的氆氇围裙下汹涌彭拜
英雄格萨尔早已远去
只有斯人单腿跪地
小心翼翼地给大武滩上一只翅膀受伤的雄鹰疗伤
一头雪豹矫健地跃上了阿尼玛卿岗日半坡的一块巨石
横空出世 群峰叠嶂的万千山峦哟
雪豹的双眸在最后的夕阳里熔金
这头雪豹把自己安上翅膀
飞翔中冲进熊熊燃烧的大武滩晚霞之中
一条亚细亚的河流 一条东去又西来的河流
一条日夜兼程孕育了华夏文明的大河
环抱着暮霭中巍峨壮美的阿尼玛卿雪山！
红鬃烈马还在狂奔 把雷电和暴风雨远远地抛开——
大武滩蹒跚着从血液和火光中走出
牧羊人在雪莲的怀抱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夜幕降临 大武滩寂寥
有斯人在佛祖的手心里摩拳擦掌
欲再一次挣脱束缚 冲开禁锢——
注：大武，地名，为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首府，在藏语中为“丢掉马的地方”。
★姊妹湖的雪浪
约古宗列盆地寂静空旷 清泉喷涌
姊妹湖烟波浩淼 波涛汹涌
我的鹤群飞抵玛多 于姊妹湖的浪尖上翩跹起舞
一匹来自于唐朝的白龙马
提着雪亮的马灯 提着空灵
照亮柏海驿站上大唐文成公主洁白的笑容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条一条清洌的涓涓细流
滋润了一个幅员辽阔 江山如画的文明古国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滴一滴甘甜的母亲乳汁
哺育出一个百折不挠 勤劳朴实的华夏民族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株一株的雪莲 掸去俗世的尘埃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浪一浪的纯洁 荡涤凡间的龌龊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条一条的哈达 把吉祥送给远方
一波一波的雪浪 一朵一朵的白云 把梦想抛给蓝天
姊妹湖的雪浪 鸥鸟翔集 鱼鲜蟹肥
姊妹湖的雪浪 芳草连天 牛羊遍野
姊妹湖的雪浪 沃野千里 五谷丰登
姊妹湖的雪浪 播下爱情 收获福祉
姊妹湖的雪浪 万马奔腾 气壮山河
姊妹湖的雪浪 排山倒海 洗净沧桑
姊妹湖的雪浪 一坛坛醉人的佳酿
姊妹湖的雪浪 一首首动人的诗篇
姊妹湖的雪浪 一支支动听的歌谣
姊妹湖的雪浪 一片片皎洁 温柔的月光
轻轻地拍打着九州方圆里静谧 安详的牧场 村庄和城镇
风雪中的牧人 怀抱着姊妹湖的雪浪睡去
一只展翅的雄鹰 用惊空遏云的一声长唳
叩开了巴颜喀拉山寂寥 沉睡的门扉——
姊妹湖的雪浪 波湧四海 八万里天下 春意盎然
姊妹湖的雪浪 涛连九天 一千条星河 鸟语花香
★玛多的鹰
不论我站着 躺着 坐着 走着
不论是白天 黑夜
总有一团古铜色的光
常在我的眼前翱翔
飞雪和风沙陪伴的秋天
我虔诚地厮守在姊妹湖旁
从巴颜喀拉山下走来
骑着牧马挥舞着牧鞭的阿爸
紫色的脸谱是黄河韵律的延续
一只飞旋的鹰
和一群蠕动的牛羊
是我们生活的一种方式
矫健的鸟儿呀 神圣的鹰
我分明听见了
你铮铮誓言
通过翅膀响彻天宇
从你锐利的目光
到我起伏的胸脯
一种信念 一种族的雄魄
正像这永不回头的黄河
向东流进蔚蓝色的希望之中
★初春·唐蕃古道·玛多
让残冬的雪豹永眠在心底
趁狼烟——
还未在唐蕃古道的驿站上化为昨日的浮云
用你的双手把我拥抱得再紧一点吧
各姿各雅山泉
巴颜喀拉山下呼啸的风沙
让一只展翅的雄鹰飞得更高了
约古宗列盆地中长嗥不已的苍狼
我是春风呀 猎猎经幡
阿姐甲莎*的笑靥更加媚人了
坚冰下不断轰响的星宿海
那如雪狮般发出的阵阵怒吼
正是我：让冬天和禁锢滚开的代言
冰层碎裂 浪波初涌的柏海*
那不是藏家女子美丽而诱人的一对饱挺乳房吗
我缓缓地回过头来
初春的黄河源头哟 我为你献上的只有一朵太阳
像牧羊女子般满含激情——
温暖归途 留下漠野青青
各姿各雅：指巴颜喀拉山支脉各姿各雅山。
阿姐甲莎：藏族人民对文成公主的爱称。
柏海：古时称黄河源头里的扎陵湖和鄂陵湖。
★藏野驴 更多的藏野驴
藏野驴 更多的藏野驴
出现在玛多草原的尽头
它们的古铜色的身体
充满广阔无垠的欢唱
我珍爱的雪莲花
身披白色的雪衣
白色的雪衣是哈姜盐场的盐
一粒粒盐是我江南盛开的茉莉花
让一朵朵茉莉花在我的喉咙里芳香
更多的藏野驴 更多的苍凉与悲伤
姊妹湖的浪花 落在我的睫毛上
更多的黑色牛毛帐篷里炊烟升起
秋风吹过 金黄的草地上
更多的藏野驴像是家乡田野中一粒粒熟透的玉米籽
向我机敏地滚滚而来 公的要做我的故交
牝的要挣做我的驴友
健硕的藏野驴 漂亮的藏野驴
我在这里虔诚地向你们道歉
只要我们人类放弃私欲和占有
所有的生灵都是我们和睦相处的朋友
★黄河源头的丹顶鹤
洁白是收雪域的洗涤
振翅也会抖落六瓣形的花朵
神采飘逸是一种对世俗尘埃的超越
在远离人烟的地方
你还这样缠绵地依恋着黄河源
依恋着广袤的玛多草原
幽深的鸣唱
在四月的巴颜喀拉雪峰下
在分娩母亲河的约古宗列盆地中
分外地动听
你从那里来
我熟悉而陌生的朋友
是从《诗经·小雅》中飞出
还是从《孟子·梁惠王上》中飞出
是什么力量吸引了你
是美丽的玛鹤仙子吗
还是碧波荡漾的姊妹湖
年年复年年 带着坚强的信念
带着温馨的气息
从遥远的天边如期来临
最动人还是在黎明时刻飞来
鄂陵湖畔头顶着一轮鲜红的旭日
★如果你到不了黄河源头
如果没有骑过
玛多牧场里那头犄角刺天的雪牦
小哥哥 你找不到我
我就是巴颜喀拉山巅上那片洁白的云朵
如果没有见过
身穿紫蓝色裙衣的姊妹湖
小哥哥 你找不到我
我就是柏海边：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
那朵盛开的雪莲
如果没有走过
石块和木料搭建成的黄河第一桥
小哥哥 你找不到我
我就是各姿各雅源泉里
嬉笑的第一朵浪花
小哥哥 我不说了
如果你到不了黄河源头
偿不到酥油极浓且芳香可口的糌粑
看不到牛粪饼砌成的墙垛旁
藏家汉子 甩开长袖的舞蹈
还有那身穿水獭皮边氆氇
头戴火红狐皮帽子
胸脯上挂满五颜六色玛瑙的藏家姑娘
那姑娘 抑或是蓝色月光下出水的玛鹤仙子
如果你 到不了黄河源头
★天上的麻多* 天上的黄河源
比三个泰山还要高的麻多
比三个嵩山还要高的黄河源
众山如此地低矮
怪不得做客嵩山脚下的谪仙李白曾惊诧
“黄河之水天上来”——
牦牛的犄角在雪地上闪烁青铜的光芒
罡风中的猎猎经幡 吹亮众神的耳朵
麻多之上 约古宗列盆地之上
雪花之上 寒风劲吹的长空
雄鹰的翅膀覆盖了无边的辽阔和苍凉
一百个红衣喇嘛的诵经声里
有一万头藏羚羊在黑颈鹤翩翩起舞的欢唱声里
正从扎陵湖畔向着星宿海进发
大大小小众多的湖泊是上苍洒落的蓝宝石
每一面湖泊里都盈溢着湛蓝的静美
夜晚的夏窝子牧场里弥漫着草香 奶香和野花香
每一枝银露梅的枝头间都盛开着温柔的月光
清晨的每一枚草叶上都沾满了夜来的露水
而每一丛金露梅的枝头间都开满了明媚的阳光
十万朵盛开的雪莲花多么像是
麻多黄河源双手献给远方的十万条洁白哈达
自然之河 雷电之河 文化和诗歌之河
从约改*去往麻多的路上
回响着骑马放牧人挥舞着牧鞭的悠悠牧歌
远方的巴颜克拉雪山 是白天鹅飞翔的翅膀
倔强的河流 不屈的河流 雄鹰翱翔的河流
把头颅低下 最好是双手合十 顶礼膜拜
把灵魂匍匐在地上行走
万物低下 麻多之上 黄河源之上
日月星辰之光 梵天之光
照亮我们每个人内心的幽暗 阴郁
一个沃野千里的国都 如此地灿烂文明
而又阳光和煦 气象万千 云蒸霞蔚 民熙物阜
麻多：指青海曲麻莱县的麻多乡，是中华民族母亲河黄河的发祥地。
约改：指青海曲麻莱县府所在地的约改镇。
作者简介：
任金花，女，汉族，1965年8月出生。1985年7月份于青海果洛卫校（中专）毕业后分配至万里黄河第一县的玛多草原工作。1993年4月份，她又设法联系到了西宁的一家集体单位谋生，不幸的是1993年6月21日在上班途中遇车祸造成左下肢终身残疾，1998年9月2日下岗失业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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