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行迹（二十一）——柏林（上）

在安排行程时，最犹豫的是去不去柏林，让我下定决心前往的理由就是博物馆岛。作为博物馆迷，又怎能错过它呢？到柏林后我直奔博物馆岛，希望用半天时间尽可能多的参观，岛上有五座博物馆，半天看完，难度很大。轻轨下来，沿着施普雷河走不多远，便望见柏林大教堂的穹顶。这座河心的岛，原名施普雷岛，曾建有皇宫、花园、教堂和博物馆，二战后被夷为平地。如今五座博物馆和大教堂得以修复，且在1999年博物馆群被定为世界文化遗产，于是小岛有了新的名字——博物馆岛。王权不在，政治远去，唯独文化以其跨越时空的魅力屹立在世人面前。

五座博物馆各有侧重，一同珍存着人类6000年的文化遗迹。其中佩加蒙博物馆和新博物馆需要提前预约进馆时间，我的看馆之旅就从新博物馆开始。

新博物馆于1847年建成，原为分担老博物馆藏品过多的压力，如今则展示埃及文物为主，也有古代北欧的考古发现。说到埃及文物，肯定少不了木乃伊和法老像，而死亡则是其最永恒的主题。与第一次在大英博物馆看到众多埃及文物时的震撼不同，这次我在新博物馆，可以平静地看展，同时还会萌生些自己的想法。比如埃及的绘画方式，画人像或者神像时非常程式化，而在画自然花鸟时则写实主义，两种风格并存，说明其绘画技法已然成熟，呈现的差异完全服务于表达的内容。艺术诞生之初是纯主观的，像各地出现的原始岩画，个性鲜明，生命力强。但发展和成熟后就蕴含着客观的审美和要求，于是就有了规律，甚至千篇一律。我逛博物馆很快，一样或者同类的展品并不会全都细看，但特别的物件会认真欣赏。新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纳芙蒂蒂像就是特别的物件，在千篇一律的程式化人物雕像中独有着写实的风格。这与后来希腊化的写实主义并不相同，而是公元前1300年时的作品，比卢浮宫中的古希腊维纳斯早了1500年。于是深深吸引我的不仅仅是她的美丽，还有产生这件作品的时代背景：纳芙蒂蒂为十八王朝法老王阿赫那东之妻，与阿赫那东一同推动改革，竭力削弱宗教对王权的控制，扩大法老王的世俗权力，这种重世俗人生的改革，对艺术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艺术减少了神性而充实了生活和生命的气息。这种影响还出现在一些壁画中，一对青年男女轻松随意的姿态，特别是交脚站立的样子，就很有新意。新博物馆也有几件珍贵的希腊浮雕，来自帕台农神庙，估计是大英博物馆的漏网之鱼。古代北欧的藏品，多是盔甲、武器、装饰品，艺术感并不强。其中一件黄金帽子挺罕见，很高很高，猜想应该是用于宗教或者礼仪的场合，如果出现在战场，只能被当成靶子。

佩加蒙博物馆还在修，只开放一半，最重要的展品佩加蒙祭坛到2019年才能看到，有点遗憾。但古巴比伦的伊什塔尔城门，米利都市场大门都是原样重建，视觉冲击感很强。伊什塔尔城门蓝色的瓷砖真是迷人，想象在烈日之下、荒野之上，漫漫跋涉的旅人见到巍峨的城门，闪烁着耀目的蓝色光芒，会是怎样震撼。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城门，而且因为场地局限，如今展示出的只是前方稍小的城门，还有更壮丽的主城门收藏博物馆的库房里。我说不清楚古迹是否在原处更好，或许在原处早已不存在了。历史无论以什么方式留给后人，总比见不到要好。博物馆二楼有丰富的伊斯兰文化的展示，细密繁复的装饰容纳得下宇宙万物。还能看到一段倭马亚王宫的城垣，在那么久远的过去，依然是刻到满满。满满的树木、花卉、动物装饰，正是对沙漠国度苍白现实的想象和补充。伊斯兰世界的文化和艺术不应该被忽视，不仅辉煌灿烂，而且沟通了东方和西方。

另外三座博物馆不必按时入场，参观起来可以轻松些。老国家艺术画廊的建筑如同希腊神庙，但展品却不是我喜欢的，主要是十八世纪到一战前的画作，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德国本土的作品。或许是不熟悉的缘故，或许没几个我耳熟能详的名字，或许现实主义题裁少了些宗教与神话的色彩，或许是幽暗冷静的画风……总之不能吸引我，只能做到匆匆一看。

老博物馆是五馆之中最早的一座，由申克尔设计的建筑本就是件艺术品，第一眼看外观是希腊的柱廊，走进去会遇到巴洛克式的巨大楼梯，一楼中庭还藏着间罗马万神殿，简直是向建筑历史致敬。如今这里是雕塑馆，以希腊、罗马的雕塑为主。按照时序参观，自然而然会感受到雕塑的发展，从呆立的圆雕到曼妙的曲线，技法逐步纯熟，细节日益精到。我很喜欢一些罗马时代的半身像，已经超越了逼真，达到传神的程度。展品中会配置一些印度等其他地域的雕塑，相互比较，很有启发。一尊希腊早期的神像就和健陀罗风格的佛像相似，事实也是如此，希腊的雕塑影响到印度，再传入中国。

最后参观的是博德博物馆，主要陈列拜占庭和中世纪的展品，用展品去探索基督教的精神。宗教的展品离开宗教的场所，缺少一种氛围，感染力会减弱。而且连续参观六个小时，也到达我的极限，有些看不动了，只能草草走过。走出博德博物馆时，已经夜色阑珊，天边残留着晚霞的余韵，映照得博物馆老建筑沧桑中透着璀璨。

这一日，走过从废墟中重建的建筑，看到从流散后重聚的文物，很有感慨。文明是脆弱的，德国从中国掠走的龟兹壁画大多毁于战火，惟有一叹。文明也是坚强的，在传承与包容中薪火相传，必须一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