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肖令安的散文《我想去桂林》

我想去桂林

肖令安

我到桂林那年，满街正传唱着《我想去桂林》这首歌。坐在火车上，不由得轻声地哼了起起来，火车轮轨的节奏好像也在为这首歌伴奏，歌儿唱道：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却有了一个去桂林打工的机会。初到桂林，感到什么都新鲜：这里的山怎么就这么奇特，水就这么清澈，树叶碧绿得像是树上挂满的翡翠，城市的每个角落弥漫着阵阵花香，空气如同过滤了一遍似的，直沁入人的心底，漫步在漓江岸边的游人，脚步如蓝天上的白云一样悠然自得……。我好像不是坐着火车来的，是时光遂道把我传送到了另一个空间。

我是来桂林参加解放桥重建的。解放桥位置特殊，处在漓江山水最精华的中心。唐代就在此处用结船的方式搭有一座浮桥：永济桥。过往的商船上游泊舟在虞山之下，下游则停靠在訾洲河湾，每月固定几次解桥通航的日子，让商船通行。徐霞客游记有：浮桥贯江而渡，指的就是这里。这样的便民措施主要靠某位勤政爱民的循吏才能施行，碰到贪婪懒政的官员，永济就变成不济了。1939年李宗仁主政广西，为家乡在永济浮桥旧址建起了钢木桁架结构，可通行汽车的中山大桥。那时没有桩基技术，承台用木桩围堰，三合砼掺入熟糯米夯筑而成，拆除时竟比普通的混凝土还坚韧。拨出来的木桩二尺见围，根根如新。

站在解放桥上看漓江两岸，桥东夹路二山，左为七星岩，右为龙隐山。七星岩七座山峰高低错落，植被茂盛，龙隐山据传是一只潜龙蛰伏在此，只露出一个脊背。往南有山名穿山，山上一个巨大的石洞穿山而过，白天，山阳的光线从石洞里倾泄而来，照射之处格外明朗，晚上月亮行经洞口，像银盘托着的一颗夜明珠，又像一个大月亮中套着一个小月亮，所以又叫空明山。穿山有五岭，形如笔架，还叫笔架山。穿山脚下有一座漓江大桥，桥墩为V型结构，施工难度极大。常规桥墩先绑扎钢筋，后安装模板，这个V型桥墩须得反向而行，先把模板安装固定后，再在模板内绑扎钢筋，我们不解地问同行参观的桥梁专家王总，为什么用这样不合常规的设计？王总叫我们站在上游往V型看去，穿山的那个洞口正在V型框内，再从下游往V型墩透视过去，西岸象鼻山的那只大象的鼻子又跃然眼前。王总告诉我们，在桥梁史上，这样的墩柱设计是世界的首例，也是唯一的一例，充分体现了建筑与自然完美的融合。桂林的建筑处处都体现着这样人与自然的巧妙融合。在房地产主导经济结构的时代，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一个个地被复制，高楼林立，清一色的钢筋混凝土丛林，桂林市区却看不到一座超过十层的大楼。随处可见奇秀的山峰耸立在眼前。城在山中，山在城里。路上走着走着，偶一抬头，忽然发现一座山峰从楼顶跃了出来，好像是楼上长出来的石峰。住在这样的建筑里，窗外满眼的翠绿，坐在阳台上，仿佛随手可以摘几片山茶叶来煮。陈毅当年带失意的西哈努克来到桂林散心，也不免惊叹道：不愿做神仙，愿做桂林人。

回首西岸，上游的虞山大桥设计得简洁明快，与虞山混然一体。虞山有虞庙，根据《史记》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一句，认为虞舜曾到过此地，当然是无证可考的传说而已，却也侧证了此处应是中原文化传入壮乡的驻地。虞山下来是芦笛岩和叠彩山，两山不临江，被虞山和伏波山委屈地夹在中间，遮住了漓江的视线。西岸最著名的当然是那只大象了，把长长的石鼻子伸到漓江里，永远喝不饱肚子。象鼻山插入漓江，阻住的水流形成了一个迥水滩涂，是旅游船只停靠的码头。这里游人如织，竹筏穿梭，渔翁肩上扛着一只鸬鹚，不时在江上捕渔，又不时上到码头来与游客合影，成了漓江之上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解放桥项目部设在西岸桥头，在伏波山和象鼻山的中间，与两山等距，大约二里开外，紧靠着靖江王城墙根。出项目部右拐向后就是王城的南大门，民工们吃了晚饭一抬脚就进了。这里是明朝靖江王的王府，清朝的广西贡院，孙中山北伐的大本营，现在的广西师范学院。号称南天一柱，桂林第一峰的独秀峰就在靖江王城之内，独秀峰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孤峰突起，陡峭如削，虽只有六、七十米高，却有万山朝宗，一峰独尊之势。靖江王城选址在这里，把独秀峰当作背后的屏障。两江环绕，与漓江东岸的七星、龙隐二山并峙，王气蔚然。独秀峰山下有祠，腹中有庙，山半有亭台，山上有道观。庙是靖江王的家庙，观是靖江王的修仙之所。果然是帝王之家，既想要佛祖的庇佑，又要有神仙的眷顾。在独秀峰上俯眺桂林，漓江如带，全城尽收眼底，是桂林市最佳的观景点，可惜不经常开放。当年徐霞客为登独秀峰，求告靖江王家庙的住持绀谷和尚，绀谷告诉他：欲登独秀，须先启王。徐霞客在桂林周边游荡了一个半月，六次欲登独秀峰皆未能如愿，只在峰下拓了几块石刻，悻悻而去。

桂林的摩岩石刻文化非常丰富，前面历数的各处峰岩都有规模不等的石刻群。离我住处最近，我看得最多，记忆最深的当是独秀峰下的二块碑刻。到过桂林的人可能都有一问：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诗到底是谁先说出来的，历来说法不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民国吴迈的一首诗最先提到：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堪称甲桂林。群峰倒影山浮水，无水无山不入神。时隔不久，清人金武祥的一首诗出现，推翻了吴迈诗的说法。郭沫若到桂林考证，觉得这句话应该比金诗出现得更早，却也未能搞清出处。直到1983一位拓碑师傅在独秀峰下一个不起眼的钟乳石上，发现了一块斑驳的，从不被人所知的碑刻，拂去青苔尘埃，仔细辨认考证，原来是南宋时期一位做过广西提点，桂林知府的福建人王正功，为他治下的三君八俊，11位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举办鹿鸣宴，在席中写的一首劝考诗，诗的第五第六联写道：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士气未饶军气振，文场端似战场酣。这块碑的发现，把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提前了六百多年。后来这首诗重新刻在了独秀峰石壁右边最显眼的位置。我在石壁上还看到署名岭东赖少其先生的一首诗：独秀峰前凭栏杆，知否日机下铁蛋。一城木屋成灰烬，漓江烟雨犹呜咽。赖少其先生是投身过新四军抗日，又参加了解放战争的新中国的高级领导干部，做过华东局和安徽省的宣传部长，却不以官名世，他是一位书法大家，画坛领袖，有艺坛圣哲之称。赖少其先生的字古朴苍劲，具魏晋风骨。此诗如刀削斧凿，深深地刻下了日军对桂林人民犯下的罪行。从诗中一城木屋一句，我们还能粗略了解过去桂林满城木楼的少数民族建筑风貌。

龙隐岩有一块《元佑党籍碑》的碑刻，元佑党籍碑五字是宋徽宗手写真书，碑序和党人姓名是蔡京手笔，司马光、苏轼兄弟、黄庭坚，秦观、文彦博等历史名人赫然在列。北宋四大书法家中“苏黄米蔡”的蔡，据传本来是蔡京，《三松堂法帖》录入的书谱也将四人并列。蔡京笔法柔媚，字势强健，结构沉着，为当时所崇尚。后世以其奸恶，又抹不掉这个蔡字，才改为他的侄儿蔡襄。看来字如其人的说法，自古就站不住脚。元佑党籍碑现存仅有两件，一件在桂林，是党人梁焘的曾孙梁津在桂林做官时雇工匠所刻。碑刻字迹残破不全，没有了文物价值。另一件是沈千的曾孙沈纬任广西融州尉时所刻。此碑破四旧时被村民当做门前水沟的垫脚石，下端三分之一处折断，幸好对字迹并无影响，经郭沫若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收藏在融水县博物馆。现有仿品重刻在融水老君洞石壁上。

桂林的山有一个奇特之处，逢山必有洞。有的洞深而阔，洞里有洞，有的洞里有河，可以行舟。七星岩的龙岩洞开发得最早，据说电视剧《西游记》的龙宫洞就是在这里取景的。其实芦笛岩和穿山的溶洞并不比七星岩的小，只是开发得略迟，先机一失，一步迟，步步迟。游客们看了七星岩的龙岩洞，不复再去看其它的溶洞了。 这些洞里到处都是石钟乳、石笋、石幔、石盾，形状各异，被附会成古代人物和鬼怪、神迹来满足游人的猎奇心理，再用五彩的灯光衬托得琳琅满目，如梦似幻。有的洞里还有寺观，供奉着各路菩萨，真正的神仙洞府。伏波山的山腹有一个还珠洞，五处与漓江相通，渔舟可系缆洞口。每年汛期，洪水泛滥，小船可驶入洞内。洞里有一座定粤寺，供的是协助清庭平定两广的明朝叛将孔有德。伏波山是以汉朝征服交趾的伏波将军马援的官称来命名的，山上有伏波将军祠，洞里又有定粤叛将庙，不知是明宣还是暗讥。桂林三花酒之所以有名，皆因桂林许多名山的洞里，都有三花酒厂的洞藏的酒窖。许多农村的土蒸家酿，也封藏在山洞里，藏的年份越久，口感越是香醇。有一朋友送了我一箱普通的玻璃瓶简装酒，商标斑驳。说是他一朋友在资源县买了一个早已破败的村办酒厂，在酒厂当作仓库的山洞里发现了一洞的八几年窖藏的老酒，朋友们听了都说是意外之财，一哄而上，一抢而光，他也抢了几箱。这酒泛黄发稠，香酽挂壁，比茅台飞天不知道好喝多少。有的民房把一个小山洞筑进自己家里，冬暖夏凉，山洞成了家里天然的空调。我们工地有一个兴安秦姓的民工，自称是秦皇时守护灵渠船闸的军士后代，为人忠信勇猛。他带了两坛五斤装的豆腐乳给我，我拿出一坛给大家品尝，本以为没有多少人会喜欢，不想两顿饭就吃完了。大家都说好吃，问我还有没有。我当然不会把另外一坛再分而食之了，连说没有，藏了起来。厌食时撬二块来开胃，偷偷吃了二三个月之久。问秦师傅家里还有没有，秦师傅说有是有，不过他带给我的，是他母亲放在自己家里的山洞内，洞藏了三年的豆腐乳，现在的豆腐乳才做不久，放进洞里不到一个月。回去又拿了一罐来，果然味道差了很多。

我们在工地，白天基本上没有时间去桂林的景区观光，也花不起那份闲钱。若真要把这些景区都看一遍，花钱不说，还要损失赚钱的时间。便安慰自己，桂林本身就是一个大的公园，近看不如远观，视角不一样而已，有的游客想找到我们这样观赏的角度，还不一定能够。做工累了，站在漓江中间，扶着施工平台的栏杆，呆呆地看着两岸的风光，解放桥上下两公里，目力所及的地方，正是桂林山水的名胜所在，游人必到之处。好的风景不光可以缓解疲劳，似乎也能抚平思乡的愁绪。看了几眼好山好水，又精力充沛地干起活来。有的人不甘心总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也想近距离地触摸桂林，便起个大早，去七星岩看猴子在树上攀爬跳跃，晚上爬上伏波山顶激情地喊几嗓子，散着步就去了象鼻山，围着石鼻子惊叹。那时桂林的景区早七点前和晚八点后是不收门票，随便进出的。不久景区改革，早晚都增派了保安值守，只有持桂林身份证的人才能进去。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真想进去，还是有办法的，只要穿着锻炼的衣服，保安以为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就不会阻拦。其实不用进去，象鼻山就在漓江边上，站在滨江大道的人行道上观景照相，跟买票进去没有什么两样。十五年后我们又去桂林扩建漓江大桥，重游象鼻山，路边植上了一排高树翠竹，密不透风，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不花钱是看不到的了。

桂林还有一条桃花江，串着四个城市内湖。解放桥建设期间，四湖尚未治理，两江四湖的名头还没有叫响。后来了解了，桃花江发源于临桂县与灵川县交界的青狮潭，与漓江成丫型，桃花江窄处如溪如瀑，层层叠叠，宽处大约20米，两岸绿树枝桠相连，奇花异䓍相互辉映，穿村过户委婉而来。桃花江又叫阳江，中山大道中段有一座小桥，与路同宽等高，不经意看不出来，就是以桃花江旧称阳江来命名的阳桥。桃花江的一支穿过阳桥，从象鼻山侧注入漓江，一支在下游的雉山脚下与漓江会合。漓江至此变得深邃浩淼，继续向南，流经阳朔，恭城，平乐，一路九曲迥环，两岸奇峰秀岭连绵不绝。

                2021-11-26

肖令安，修桥民工。爱好文学，工余记录写生活点滴。在《黄石日报》《福州日报》有小文发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