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之花一束品赏（十四）
张幼军
1．
清晨散步公园
又见枫叶红
你红得那么潇洒
一双双手
托起成熟的种子
奉献给太阳
奉献给天空
你时而在仰天长笑
时而随风飘动着舞姿
时而沉睡
时而像指挥家
指挥大乐队奏响迎冬的乐章
你时而、在静睡
仿佛在回顾
春吐芽、夏长茎、秋生叶
冬叶红的四季时装
仿佛在思考到冬天时
你才丰满、胆壮、成熟
到小寒大寒之时
就飘然存入大地
化为温暖的乳汁
去将幼小的花儿喂养
你看看地面上
一朵朵可爱的小花
仰着一张张粉红的小脸
仿佛学你的模样向你致敬
学你成长，长大后
为社会呼出氧气
奉献营养！
（选自2022年3月7日《新东西》）王全富的诗《红枫》
有这样去引导和充分调动你的想象的吗？
一棵红枫，到了深秋红得亮眼的时候，你就把红枫想象成是一位干练潇洒的老者；把红枫的枝枝杈杈，想象成是“一双双手/托起成熟的种子/奉献给太阳/奉献给天空”；当秋风飒飒吹来，红枫便舞动身子，你就把红枫想象成一位穿着红色的披风“仰天长笑”拔刀相助又解囊的浪迹江湖的侠客；而红枫似更像是一位激情满怀的指挥家，“指挥大乐队奏响迎冬的乐章”。
寒冬的一场大雪让整个喧闹的世界静下来静下来，红枫也静下来。此时，她在静睡吗？不，她并没有入睡，而是闭目沉思，你可以想象她“仿佛在回顾”自己一生的人生经历：“春吐芽、夏长茎、秋生叶/冬叶红的四季时装”。看来，红枫是一位挺有讲究的长者吧，特别是在着装方面。
红叶很美，但终会有老去的一天；不过，你不要说老，而是想象她成熟了，“到小寒大寒之时/化为温暖的乳汁/去将幼小的花儿喂养”。
你不是在作者的引导下已经通过自己的想象把红叶的一生表现得很完美了吗？是的！然而，诗人又似乎意犹未尽，还要求你发挥想象。到了新的一年的开春，应该是红枫开始了她新一轮生命之旅吧。重复多么没意思呀，于是诗人引导你，辟出新的思路，继续发挥想象：到了新的一年的春天百花盛开，让你想象到这些花儿一朵朵“仰着一张张粉红的小脸/仿佛学你的模样向你致敬”，都要学习红枫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果然，你没有重复，诗的意旨提升啦。
此篇运用语言之技高矣！拟人乎？想象乎？应该都是吧——通篇是拟人、在想象；想象里全是在拟人。
2．
她是我的卖炭女人
那些年一共卖了多少炭
估计她自己也不记得
曾经的那些小巷里弄记得
那么多人家的炭炉子记得
朝阳，是她每天点燃的第一块炭
晨雾很快消散，火焰开始旺起来
为她肩上的那担沉沉的炭果子代言
做起家喻户晓的广告
她最初的吆喝声
与卖菜的农妇比起来有点怯懦
慢慢变得自信而又悦耳
是当年小城的居民区里
与炊烟一起飘得很远的歌声
她用炭换来的纸币很零碎
零碎得让许多个日子也跟着心碎
每一张似乎都有炭的污点
而且，被她贴身的口袋沤出浓烈的汗味
我的卖炭女人，必须懂炭
她善于在地面上精选出好炭
专拣那种因大山的压力而变得结实的炭果子
就像她当初挑选我一样
多年以后，当着儿女的面
她笑骂自己是一个傻女人
没有多少经济头脑
那时候的日子那么困苦
我这块黑炭，她还是舍不得卖
（选自2022年3月8日《新东西》冯强生的诗《我的卖炭女人》）
诗里“卖炭女人”是“我”老婆。
请看怎样夸“我”老婆。
“朝阳，是她每天点燃的第一块炭”。你看这夸的。不惜动用文学家们的夸张术来夸。
卖炭，“必须懂炭/她善于在地面上精选出好炭/专拣那种因大山的压力而变得结实的炭果子”；当然了，本事也不是一天生成的，卖炭哪能不喊一嗓子？“她最初的吆喝声/与卖菜的农妇比起来有点怯懦/慢慢变得自信而又悦耳”。夸老婆的嗓子悦耳，这还不算，还要往高里拔：“是当年小城的居民区里/与炊烟一起飘得很远的歌声”。这样用文学家们的暗喻修辞术夸老婆如何让老婆受当得起啊，但“我”因为爱老婆，偏偏敢用。
这个夸吧，很有技巧，就是带了“私货”的。什么意思？就是说不是单纯夸老婆一个人，而是“搭顺风车”顺便夸夸本老公自己。看，夸老婆会选炭果子，是怎么夸的——“专拣那种因大山的压力而变得结实的炭果子/就像她当初挑选我一样”；还有，“那时候的日子那么困苦/我这块黑炭，她还是舍不得卖”。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夸了本老公是多么优秀、多么伟丈夫，虽然本老公黑如炭果。“我”的个性也凸现出来了。
读这诗句，还表现了语言运用上的一个特点：苦涩的生活，用机智幽默的语言化为笑谈。如，“多年以后，当着儿女的面/她笑骂自己是一个傻女人/没有多少经济头脑/那时候的日子那么困苦/我这块黑炭，她还是舍不得卖”。脱口如此轻松，读来满是辛酸。这是怎样的艺术的语言啊！
5．
夜幕降临的时候
村庄里有一些小小的躁动
谁家的主人回来了
孩子们在欣喜地高喊着爸妈
有人“啰啰啰”地唤着鸡儿归巢
嘎嘎的鸭叫声，竟然如此动听
偶有陌生人路过
那匆匆的脚步声，引来小狗一阵狂吠
奶奶挎着满满的一篮子菜
给子孙们挨户分送
唯有那几只悠闲的小麻雀
从楼顶飞到电线杆，又趴在窗台前
叽叽喳喳地小声商量着
明天的快乐旅程
（选自2022年3月11日《新东西》程彩霞的诗《乡村傍晚》）
这首诗真实地表现了乡村傍晚的场景。
无疑，这真实里包含有作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是吗？“有人'啰啰啰’地唤着鸡儿归巢/嘎嘎的鸭叫声，竟然如此动听”、“偶有陌生人路过/那匆匆的脚步声，引来小狗一阵狂吠”。都眼见为实。
这真实里还包含有作者自己的生活体验和经验在里面。不是吗？“谁家的主人回来了/孩子们在欣喜地高喊着爸妈”、“奶奶挎着满满的一篮子菜/给子孙们挨户分送”。这种种场景，也许作者自己就参与经历过，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积累”。看见乡村的老奶奶挎着满满的一篮子菜，怎么就知道是给子孙们挨户分送呢？长年累月的“积累”的经验之谈嘛。
真实里还包含有作者的想象。不是吗？“唯有那几只悠闲的小麻雀/从楼顶飞到电线杆，又趴在窗台前”，这是亲眼所见；而如何理解“叽叽喳喳地小声商量着/明天的快乐旅程”句呢？据我所知，你程彩霞不是鸟语专家，也不是小麻雀的秘书，如何懂它们的叽叽喳喳？这就是想象了。没有深爱乡村一草一木的情感、没有浪漫情怀，如何想象得到、写得出啊！
写乡村傍晚如此着笔，倒是表现出了乡村的特色、生气，写出了浪漫情怀。
鸭，五音不全，其嘎嘎的叫声，又粗又老，真“如此动听”吗？怎么可能。我就最讨厌鸭的聒噪之声了。而诗人笔底含情，是带着对乡村的特殊的情感写的呀。
还有，诗人一笔两用堪称奇妙。“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庄里有一些小小的躁动”句里，为什么不用“热闹”而用“躁动”呢？这里用“躁动”一词，妙在一笔两用。怎么讲？躁动和平静对举：乡村傍晚有了躁动，隐含有乡村白天倒是显得平静的意思——各家主人下地的下地了、打工的打工去了，更不会有陌生人路过，小狗自是不会狂吠了；鸡儿漫山遍野“撒野”去了，鸭下湖“浪”去了，老奶奶们守着灶台未曾出门，小麻雀“旅游”去了……村庄何能不平静呢！
6．
那被野火烧过的原上草
春风吹又生
而在万仞山后的一片孤城里
春风早已度过了玉门关
（摘自2022年3月11日《新东西》吴长春的诗《春风赞》）
引用和化用，是诗歌创作中惯常用到的修辞手法。
唐诗人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一诗有千古名句云：“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诗人王之涣有千古佳篇《凉州词》诗云：“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作者或直接引用或化用这些名句佳篇，不着雕琢之痕，熨帖且切题，还俏皮；是传承，亦是创新。不必说，这，在自己的诗里可闻到陈年酒香，更能觉着新酾佳酿的极好的“口感”。
张幼军，湖北大冶市人，1948年1月出生。大冶一中退休教师。曾任黄石市首届学术学科带头人、黄石市中学教师高级职称评委，省中语会会员、黄石市中语会副理事长、全国优秀教师、特级教师。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