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舅
四舅去世已经九个年头了。九年来，四舅的音容笑貌一直刻印在我的脑海。早想写一点记念文字，也应该写一点记念文字。因彼时的我，为工作上的烦心事，静不下心来，就此耽误了下来。
四舅1967年7月毕业于大冶师范，离开故乡，先后在还地桥区初中、高中任教16个年头。1983年9月调往市内。从学校到机关，再从机关到学校。从初中到高中，再从高中到中专，直到2009年2月荣退。20多年来，四舅一直担任校长职务。在他的任上，移址新建了两所学校（一所初中、一所中专），改扩建一所高中。
四舅为人低调。在农村学校任教的那些年就不说了，只讲在市内学校当领导的那些事，在十六中当校长时，与书记一起坐在教学楼的厕所办公；调任四中后，每天骑一辆除了铃声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自行车上下班，一个来回几十里。他每天拼命工作，哪日轻松了一刻，哪晚睡了一个安稳觉？
四舅勤奋好学。上世纪70年代末，他在还地桥高中任体育教师。时逢国家百废俱兴，文化课教师奇缺，学校安排他改带化学；他二话没说，欣然接受。他授课前，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先学，再将学懂的知识讲给学生；难能可贵的是能不耻下问，虚心求教。除向同事请教外，还向校外老师求教。一天傍晚，他骑自行车到有色一中请教一位老化学教师。那位老师耐心地给四舅认真讲解；四舅一边听一边记，生怕漏掉了一个环节。带去的一本学生作业本记了十几页。他离开时，一边慢慢骑着自行车，一边细细思考刚才请教的问题。车骑到中途（铁山）时，突然一个问题的思路卡壳了；他将自行车停在路边，再看笔记，仍然弄不明白。他二话不说，又骑车返回有色一中。那个老师再次看到四舅，并明白了其来意，十分感动。从还地桥到新下陆，一个来回四五十里路程。
——这是还地桥的教师朋友说与我听的。
四舅严于律己，从来没有放松学习。就是在当校长期间，也争分夺秒地抽出时间充电，1987年获湖北函授大学专科文凭。
四舅当过两区（西塞山、黄石港）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市党代表；荣获“黄石市优秀中小学校长”（1991年）、“湖北省优秀教师”（1993年）、“湖北省教育系统先进工作者”（1997年）、“市教育系统抗洪先进个人”（1998年）、“中国职业教育杰出校长”（2005年）、“黄石市优秀校长”（2007年）等荣誉。
四舅是燃烧的红烛，烧尽了自己，照亮了他人；是辛勤的圆丁，精耕细作培育出满园桃李。四舅为人诚实、做事踏实、作风务实，能作为，敢担当。2009年2月，从湖北城市职业学校荣退。
四个舅舅，我与四舅接触最多，除了同城居住外，还因为同为教育系统之故。
四舅是我母亲的堂弟，他是三外公的幺子。亲外公英年早逝，我没见过他；我28岁时，在东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过亲外婆。三外公外婆居住黄石港江堤边，“文革”期间受冲击，遣返老家。三外公六个子女（三儿三女）都在外地工作。照顾三外公外婆的义务就落在我母亲身上了。亲外婆不在身边，母亲一直将三外公外婆当作亲父母来孝敬，三外公外婆对我母亲比对那些姨妈还亲昵。我家与三外公外婆家来往密切；那些舅舅姨妈对我们也是关爱有加。
1976年寒假，我与二弟去四舅家住了十几天。当年正在开挖还地桥大港，中小学教师都上工地了，四舅怕我想家，就在学校借了一副羽毛球拍和一副乒乓球拍，让我兄弟俩玩球。春节前，离开四舅家时，四舅妈去供销社给我们每人买一件卫生衣（绒衣），那是我兄弟俩第一次穿买的衣服，特高兴。四舅当时经济条件也不好，表弟四五岁，还有两位老人要赡养。70多元的工资，要养一家子，他们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
我上高中时，正是恢复高考之年，是四棵高中首届生。刚建的新校，住宿简陋、师资薄弱，四舅让我转学到还地桥高中（当时，还地桥高中升学率居全县前列），我舍不得熟悉的环境和相识的同学，就没有转学，四舅只能表示遗憾。
我大学毕业时，分回市教委。当时，四舅在委党办工作，我希望能分到城区学校。当四舅妈暑假带我去看学校（黄石七中）时，映入眼帘的是几栋破旧的教学楼，教学楼中间是两栋更破旧的会堂，我失望至极。我在大武汉读书几年，托关系才回到故乡，没想到分到这么偏僻的郊区，这么破旧的学校。我当时心生埋怨，为什么不将我留在市内学校？四舅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这是全市唯一一所民选校长的学校，你要珍惜。
四舅既关注我红与专方面的发展，也关心我的生活，还时常感叹爱莫能助。我成家时，受条件所限，婚礼办得十分低调。原计划只请4桌客，几个要好同事、舅姨家的同辈表亲、在市内的几个大中学同学，再加上我家人。四舅听说后，亲自出面，邀请了学校班子领导，给我简朴的婚宴添加了更多一份热闹。1991年春节，妻在老家坐月子。寒假结束，我要回市内上班，女儿还未满月，当年没有直达公汽，乘车极不方便，要转几次车。四舅听说后，找一个朋友借了一辆小车，亲自来农村接我们一家三口回黄石。
我取得的每一个小进步，四舅都给予肯定与鼓励。我当副校长了，四舅高兴，他电话邀请我聚聚，说祝贺一下。因为让我分管后勤，不是我兴趣的教务教学，我当时并不开心。我婉言谢绝了四舅的邀请。四舅安慰我，那是领导对你的信任。
我与四舅同属相，他是己丑牛，我是辛丑牛，相差一轮。属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直爽。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些年，常常以看外婆之名，去四舅家打牙祭；有时遇到什么烦心事时，也去找四舅倾诉，顺便蹭饭吃。只要我去了，四舅都要与我对饮。与四舅一起喝酒，他从没以长辈自居，赖酒。我们坐在酒桌上，都是二一添作五——对半分。
在酒桌上，我与四舅讲话就不分大小了，很随性；四舅也是一样，说话直爽，喝酒豪爽。我俩一起喝酒，都能将自己喝醉，那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只是有一次，我请四舅喝酒，请的不是时候。那天晚上，我请了几个朋友陪四舅，大家入席，酒杯刚斟满，正准备开席，四舅突然接到二舅（他大哥）去逝的消息，他的心为之一颤；我也陷入郁闷、悲伤中。那次陪酒的还有我大舅哥，四舅怕扫了大家的兴，怀着悲痛的心情喝了一次沉闷的酒。
记得2013年暑假，我面临工作变更、岗位调整，犹豫、徘徊之中，电话四舅，想与他喝一杯，倾诉一番。接听四舅电话，知道他与朋友在内蒙古草原旅游。从他疲惫的声音里，知道他生病了，人不舒服。他最后说，回来再说吧。我以为四舅只是劳累之故；我期待着四舅回来畅饮的。不曾想，四舅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回来不久，就住进了武汉中南医院。我抽空去医院看望他，他当时精神还好，我悬挂的心才放下一半。
四舅姓王，名贤刚。按《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贤：有德行的；有才能的。或有德行的人；有才能的人。刚：硬；坚强（跟“柔”相对）。四舅姓名释义与四舅的为人处事很吻合。
原以为退休后的四舅该享福了。——儿子、儿媳事业有成，孙子茁壮成长。哪想到，四舅罹患恶疾。四舅真命苦！他在病痛中苦苦挣扎了一年，于2014年初秋怀着对生的渴望，对亲人的不舍驾鹤西去，享年65岁。
在四舅的灵堂，有一副挽联云：
贤德为人亲人友人圈中人人人撕肺腑
刚正处事公事私事身后事事事忆音容
这副挽联是对四舅一生的真实写照。平凡的四舅，是我辈永远的楷模。
二〇二二年三月二十七日
冯卫光（乳名和平、笔名冯韦光）。黄石市汪仁镇人。1984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数学系。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壹级教练员、湖北省数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教育无痕》《消逝的故乡》《杏坛拾遗》三部文集。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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