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钟
文/吴长春
老屋里有很多上个世纪的老物件。如三十年代，年轻时候的母亲用麦秸杆编织的草钵子，四十年代外婆家作为嫁妆的木制脚盆，六十年代大哥结婚时打制的家具，七十年代我自己做的铁丝衣架，都还能用。以前老娘舍不得扔掉，现在都简单地无意识地留存着。 它们静静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俨然还是屋子里老一辈的主要家庭成员，像是在等待着我于某一时刻忽然想起它们，然后去抚摸与回忆。 摆钟，不同于其它的老物件，它高高地端坐在抽屉柜顶上，仍如威严的家长。近期发现它非常不一般，感觉有某种灵性，能自己活动，能发出声响，总感觉它似乎沉默太久，如今有话要说。 那一年的某个傍晚，父亲很兴奋地抱一个大纸箱子回家，也没说是什么东西，一大家子围着打开纸箱，小心翼翼地抱一个大家伙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摆在堂前的抽屉柜上，挂摆锤，上发条，忙得不亦乐乎。那时父亲在镇里工作，只有他一个人戴手表，他很潇洒地抬手腕看时间，由他亲自校对时针和分针。随即，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咚咚咚咚的钟声敲起来。 小时候没有时间概念，天亮了起床上学，铃声响，上课或下课；放学了一路玩耍回家，天黑了睡觉，如此周而复始。过年有好吃的、有新衣穿，才知道自己又长大了一岁，真是无忧无虑地挥霍光阴。 有了摆钟，一家人似乎都被它掌控、受它影响、听它指挥；去镇里上班的、往田地劳作的、上学读书的、外出做买卖的，无论出门或归家，第一眼都会尊敬地注视它一下。 摆钟，有摆锤左右自如、永不止步的寓意，指针和钟声则行使着提醒家人莫负时光、勤俭持家的职责。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我家最美妙的乐声。 它勤勤恳恳的值守，对于我来说，还有另一层显摆的意思：小伙伴们有事无事过来看时间、问早晚，我很自豪地指着摆钟告诉他们自己去认，并骄傲的教他们长的是分针，短的是时针，分针走一圈等于一个小时，时针走一圈等于十二个小时，一小时等于六十分钟，而六十分钟等于三千六百秒……上小学时有个考试题，一个摆钟图案，问是什么？答摆钟，问几点几分？好多同学没有答出来，我很轻松地答对了。 滴答滴答、咚咚咚咚的钟声，伴随着我长大。中考、高考备考的那些年，知道了一分钟和一小时的重要性。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本打算晚十二点半上床睡觉，早五点起床的，听到了十二声咚咚响声，准备再做半个小时的模拟考试卷，居然做着做着没有听到十二点半的那一声钟响，凌晨一点和一点半的那一声钟声也没注意，到了两点，连着两声钟响终于提醒了我，这才赶紧睡觉休息。 分针和时针按各自的节奏不停地画着圆，我却到了为生计发愁、求解生活方程式的阶段。考试、工作、恋爱结婚、购房买车，物资丰富了，欲望大了，压力大了，失眠也跟着来了。 某一个春节前后的晚上，下着雪，很冷，喝了点酒，早早上床睡觉，听到十声钟响，不知不觉又听到十一声钟响……钟声过后，虽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但还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中居然先听到隔壁家的摆钟响了十二下，接着又听到对门家的钟声响起来，直到几分钟后，自家的摆钟才敲响那串熟悉的钟声。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想才明白过来，原来每家都买了摆钟，而且是更好更贵重的新式摆钟。我想：在当下的好日子里，摆钟已不算什么大宗的物件了，而用宝贵的时间来进行攀比才是最奢侈的吧。 如今，人渐老，摆钟也渐老，当初购置摆钟的人已遁入时间之外。因少有人亲近它，摆钟也就走走停停、成了老屋的古董了。 它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许是想告诉我：如果不去关注时针和分针的脚步，不想聆听那低沉厚重的钟声，时间就悄悄地溜走了。
吴长春，曾用名:吴昊，上世纪80年代理工男，国企机械制造三十年，现私营业主，在梦想与现实间踟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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